李善道部整个筑营区域的形状,呈弧形,又分前后三个区。
后区是主力部队的驻扎所在,以两千人以一营的规模垒筑,共有八个兵营。在后区的再后边,是辎重营的营区。前区是前哨部队的驻扎所在,以千人为一营的规模垒筑,共有四个营地。
后区兵营与前区兵营相隔两里地。
前区兵营靠近护城河,最左侧的营地也靠近张竖眼营。
因为离护城河、张竖眼营近,前边这四个前哨营的营将,俱是军中有名的勇将。
尤其最左侧此营,既邻护城河,又靠近张竖眼营,其营的营将更是前哨四将中最为骁悍者。
乃是董法律。
拨给他的千人部曲,这会儿大部分在和民夫一起筑营,但也有一团兵没有筑营,戒备於侧。
当张竖眼部出营时,董法律正坐地上,朝着城头张望,蓦然闻到张营亦有鼓声响起,他打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一跃而起,打了下屁股上的土,已是催促叫道:“张狗要出营,挡住!”
戒备在侧的两百兵士,赶紧纷纷起身,在本团校尉、旅帅等的指挥下,移向张营的营壕外的防区近侧。——张竖眼营的壕沟外头,如前所述,也有铁蒺藜、壕沟、鹿砦等三层防线为阻。
他们本就是作战的队形,不用再整队了。盾牌手居前,矛手在中,弓箭手在最后。但虽不用再整队,慌忙之下,不免队形有些混乱,行进的也有些踉跄。
眼看着张竖眼出营的兵士奔跑甚速,已经上了吊桥,这两百兵士还没到其壕前的防区外,相距个一里多地,董法律翻身跳上亲兵牵来的马,怒声骂道:“吹号!吹号!三通号后,还不到贼营防区外,先砍校尉,再砍旅帅!”点上亲兵十余,令道,“随老子先去堵住!”
驰马持矛,董法律引其亲兵,率先冲向了张营壕前三层防线中,最外围的铁蒺藜防线前。
他马将到时,早有一骑越过吊桥,穿过拒马区、跳过壕沟、过了铁蒺藜区,冲了出来!
却见这敌将披挂重甲,胯下青骢马,一杆大槊梃在身前,口中叫道:“你家老公张竖眼来也,贼子受死!”眼皮夹也不夹一下被鼓声催赶,放腿跑来的两百董部兵士,只管盯董法律杀来。
董法律不大擅长骑战,他是个步将,然面对自称便是张竖眼的此敌将,他毫无畏惧,抖擞了精神,大骂说道:“就是你这狗厮,暗箭伤人么?”拨马右让,躲过了张竖眼的一槊。
张竖眼马术甚精,脚跟一碰坐骑,青骢马往前又冲了一段,灵活地转了个圈子,绕到了董法律的骑后。张竖眼觑准他的后心,催马疾追,又是一槊刺出!
董法律闪避不及了,骗腿从马上跳了下去。
他的坐骑正在往前跑,他这一跳,摔得不轻,却他只闷哼了一声,手肘止住身子的翻滚,腰杆使力,已是半蹲在地,对着飞驰到来的张竖眼的坐骑的两条前腿,长矛横扫。
不用张竖眼控制,青骢马急奔中,灵巧地两条前腿高抬,躲过了这一矛,从董法律身前驰过。
张竖眼趁机侧身,又是一槊刺来。
董法律舍了长矛,地上再又滚了一滚。
张竖眼随着坐骑前奔,大笑叫骂声飘入董法律耳中:“何用暗箭,亦打你这贼厮个滚地葫芦!”
董法律怒不可遏,拾起长矛,奋力向张竖眼投去,如何能投得到?
杀声涌过铁蒺藜区,是张竖眼带出来的那数百步卒,都冲将了出来。
——铁蒺藜是他们丢掷的,哪里的铁蒺藜多、哪里的少,他们都很熟,并且此前也没少操练“快速通过铁蒺藜区”这个科目,是故他们冲杀出来得很快。
少数向董法律和他的亲兵杀来,大部向刚刚赶到铁蒺藜区外沿的那一团董法律部的兵卒杀去。
董法律抽横刀在手,拨开刺来的几根长矛,抓住了其中一根,往回一带,把这支长矛的主人拽到了身前近处,横刀下劈,砍在了他的肩膀上,鲜血四溅。
张部的这兵士惨呼后退。
董法律趁势,揉身急前,仗着身上有甲,不再理会刺来的别的矛,左右劈砍,他的亲兵皆是徒步,尚未救援到近前,他竟是已将围攻他的三二十张部兵卒杀散!
却左手边,惊呼阵阵,他脚踩住刚劈翻的一个张部兵士,将横刀从他的头骨上抽出,抽暇旁顾,是张竖眼纵马,冲入了那一团本部兵中。张竖眼马快槊利,横冲直撞,杀向这团本部兵的那些张部兵士尽是喊叫着,奋勇向前。这团本部兵招架不住,已然是出现了败退之势。
原在筑营的余下其部兵士,有一些,在队正、火长等的组织下,三三两两地往这边奔援。
可太散落,就是赶到,也没有用处。
形势已急!董法律瞋目奋喝:“狗贼!俺乃大都督董法律,可敢再战三合!”他已看出,本部兵士不支的主要原因,是张竖眼太过凶悍,试图把他诱来,张竖眼却哪里搭理他?
没的办法,董法律只好带上亲兵,杀向左边战团,以作支援。
心中却知,就算杀到,本部这团兵的退败之势,他只怕也是难以挽回。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董法律失色大惊,要是张竖眼营再出来一队骑兵?不但迎战的这两百本部兵,恐怕便是筑营的那八百兵,也必要遭沉重打击!慌忙回顾,他心头一松。
来的不是张竖眼部的骑兵,是萧德率了一队骑兵,及时地杀至援到!
……
清河城,北城楼。
望到萧德引骑援到后,张竖眼没与恋战,即引出营的兵士脱离战场还营,而当萧德、董法律试图追赶时,则被张竖眼预先留在营壕吊桥边的弓弩手乱箭逼退这一幕后,杨得道露出喜色,连声称赞,说道:“张校尉可称良将!进如迅雷,退如疾风。好呀,好呀!这一仗赢得好呀!”
“虽是小胜,战果不值一提,因此一胜,稍能挫贼众士气矣。”杨善会没甚喜色,说道。
杨得道瞅了眼边上的卢郡丞和几个郡吏、军将,接口说道:“不但挫了贼众士气,我城中士民守城的信心也将因此提振,我军的士气将会大扬。……通守,你听,将士们的欢呼。”
城楼两边的城墙上,守卒将士举起长矛,欢呼雷动。
卢郡丞和那几个郡吏、军将看了下,卢郡丞咳嗽了声,说道:“明府深得士民之心,通守精通兵法,足智多谋。只要有明府和通守在,我等就有主心骨。贼众其势虽盛,不足为虑!”
杨得道微笑着,抚摸着胡须,点了点头。
卢郡丞这会儿话是说得好听,可之所以击鼓传令,命令张竖眼出战,实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或者说,就是因为他和他身后所代表的一帮“怯战派”。
昨天,刘贼引五千贼众,到城外时,卢郡丞等就吓得不轻。
今日,李贼率更多的贼众来到了,从城头远眺,李贼率众到时,旗、矛如林,长长的行军队列绵,延至视野的尽头。步卒前行的队形,伴着鼓声的节奏,雄壮威武,一片片矫健的战马奔腾如潮,不知多少的云梯、撞车、投石车等大型的攻城器械,就像是一头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越发是把卢郡丞等吓得惊恐失色,乃至有郡吏失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这可怎么守?”
仗还没打,就被吓成这个怂样子,这怎么能行?
杨善会因与杨得道私下商议,为坚定将士、吏民守城的决心,他建议先令张竖眼率其精锐出营打上一仗。杨得道起初还怕张竖眼会吃败仗,颇有些犹豫不决,但在杨善会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同意了杨善会的建议。於今倒过头去看看,他的这个同意,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明府、杨公,李贼的贼旗已在,贼兵当是已没有后续了吧?”见杨得道、杨善会都没再开口,卢郡丞想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得道迟疑了下,不好拿假话哄他,就实话回答,说道:“日前不是获悉,说贼郭孝恪率黎阳贼兵开向堂邑,将来与李贼会合?李贼的贼兵当是都已到了,但还有郭贼的兵可能会来。”
“……,郭贼带了多少贼兵?”
杨善会主动回答让的此问,轻描淡写地说道:“至多万把人。”
“多、多少?上、上万人?”
杨善会说道:“已然探清,郭贼所率之贼部,悉是新在黎阳流民中裹挟者,既无操练,也缺军械,比之李贼所率之贼部,越加乌合。估摸着,连王贼部都比不上。丞公无须担忧。”
“是,是。王贼数千之众,被通守以千人精卒,一击即破,王安也被阵斩。郭贼所率,若是新才裹挟的流民,确是无甚可忧。”卢郡丞说道,顿了下,又道,“总之,还是这句话,只要有明府和杨公坐镇,我等就没甚可惧!我清河城,必能在明府、杨公的运筹下,安然无失!”
杨得道笑道:“只靠我俩万万不够啊!得公等与我和通守勠力同心、群策群力,城才可得安。”
卢郡丞带头,诸郡吏、军将应道:“仆等自当唯明府、通守之令,马首是瞻!”
“通守,张将军已还营去,贼兵接下来就是筑营了,今天他们肯定是发动不了攻势了,要不我等便还郡府,议一议底下的守城事宜?”杨得道与杨善会商量说道。
杨善会往城外远处,热火朝天正在筑营的贼兵部中,高高竖起的李贼善道的贼旗张了眼,心中暗道:“李贼非是寻常蟊贼,小有知兵之能,今被俺败了一阵,挫了锐气,却也不知他会有何策还报於俺?”吩咐亲信的吏员一人留下,回答杨得道,颔首说道,“好,便先还郡府。”
请了杨得道先行,杨善会、郡丞等随从其后,诸人下城,还郡府而去。
从城上下来,行不多远,听见城头上的守卒惊呼连连,隐约闻得,有霹雳也似的声响,从城外头张竖眼营所在的方向由风传来,杨得道、杨善会等相顾了下,停下脚步。
不等派去打探的吏员回来,杨善会留在城头的那个亲信吏已飞奔赶至,急禀说道:“明府、明公、卢公,李贼调了投石车数架,移至张将军营壕防区外,现正往张将军营中投石。”
卢郡丞等彼此相顾。
杨善会抚须而笑,说道:“俺却是高看了李贼,亦一无谋之贼,计止於此矣。”
「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