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德急忙出到帐外。
不多时,他领着三四人从外进来。
却是高延霸、王君廓,及其他两人各自的一个部将。只见得他俩的这两个部将,横眉立目,斑斑血迹的衣甲上,犹留存着推搡的痕迹。问了乃知,系高、王两人的这两个部将在城中因为争夺战利品,起了争执。俩人分向高、王告状。高延霸、王君廓遂闹到了中军帅帐这里。
王君廓拜倒在地,叫冤说道:“大王,这匹马本是刘三先得,高柱国帐下的这位校尉,非要抢夺。他两人就争斗起来。臣怎敢与高柱国争东西?知了后,原已令刘三将这马送与高柱国。刘三这狗日的,贪图马好,竟是连臣的命令都不停了!都是臣管教不严,愿领大王责罚。”
高延霸啐了口,怒道:“甚么鸟马?大王,休说是一匹鸟马,便是千军万马,大王知小奴为人,小奴也不放在眼里。这马,却是郑四先得,刘三那厮横插一杠,还敢骂人!分明王君廓纵容他胡来。郑四忍无可忍,才动了手。小奴若有半分偏袒,猪狗不如!请大王明察!”
“甚么马?牵过来给我看看。”李善道说道。
马就在帐外。
便出帐外,李善道看之,只见那马毛色油亮,四蹄健壮,确非凡品。再看一看刘三、郑四,两人俱是面带伤痕,一个乌眼青,一个鼻下挂着血丝,显然如高延霸所说,两人果然是动了手了,且打得还挺激烈。李善道眉头微皱,说道:“一匹马而已,都是同袍,值得这般动手么?刘三、郑四,即刻向对方赔礼道歉,此事到此为止。今后若再因私事争斗,定不轻饶。延霸、君廓,你俩身为营将,宜以大局为重,该当严加约束部下,切勿再生事端。”
刘三、郑四虽有不甘,李善道命令下来,却也只得低头认错,互相赔了礼。
高延霸与王君廓对视一眼。高延霸气哼哼的,不肯低头。王君廓则做低伏小,当即表示服从,恭敬地说道:“臣谨遵大王教诲,以后定当严加管束,绝不再让此类小事烦扰大王。”
“这马,就归刘三。”李善道顿了下,又令张士贵,“另牵匹马来,给郑四。”
高延霸说这马是郑四先得,李善道却不信他的话。王君廓是后来投附,资历已不如高延霸,高延霸又是李善道的亲信爱将,王君廓肯定更不敢无理取闹,所以这匹马,必是刘三先得无疑。不过,既起争端,也不能只让这匹马给刘三,郑四、高延霸这边少不了亦得安抚一下。
张士贵领命,很快牵来一匹同样健壮的枣红马。
郑四偷觑高延霸神色,见高延霸没有阻他去取,就大起胆子,接住了缰绳。
李善道哈哈一笑,示意刘三、郑四上前,抓住他俩的手,用力一握,语重心长地说道:“同袍之间,不分彼此,以情为重。望你两人勿以此生隙,日后战场上,并肩杀敌,同建功业。”
刘三、郑四只是校尉。一团两百人,李善道军中现下校尉不知凡几。他两人就算是校尉中较为顶尖的一拨,以前也极少有与李善道说话的机会。这时,两人的手都被李善道紧紧握着,既是激动又是忐忑,忙不迭点头应是,暗誓定不负大王厚望,彼此间那点芥蒂顿时烟消云散。
“今日拔龙门城,君等激战,皆有功劳。赏赐明后日就颁下。你俩先回营休息。”
刘三、郑四恭顺应诺。
等他俩牵着马去后,李善道令高延霸、王君廓:“正在帐中议事,你两人也进来吧。”
……
诸人回到帐中。
李善道接着刚才的话头,再次问王宣德等,说道:“我贤兄、宋金刚等部现到了何处?”
“回禀大王,刘上柱国部前日刚打下沁源,分兵一部,以罗艺为将,西出上党,过霍山,入临汾郡,现进至到了岳阳、杨县。宋柱国部已拔乡县,榆社县献城降之,其部先锋北上,现已抵至平城周边,与刘武周部派在太原郡东部的兵马有了接触。”王宣德回答说道。
霍山,又名霍泰山,又名太岳山。这座山在后世的名气不大,但却是《周礼》记述的“冀州镇山”。开皇十四年,杨坚祭封天下四大镇山,分为东镇沂山、南镇会稽山、北镇闾山、冀州镇霍山。此山名在“四镇”之一,与“五岳”齐名。现之为上党郡与临汾郡北部郡界的分界线。——上党郡在临汾郡的东边,沁源县在上党郡的最西部,出沁源,向西穿过霍山,就是临汾郡地,北为霍邑,南为岳阳、杨县。霍邑、岳阳两县之名,皆是由此山而得。
平城,这个平城不是北魏中期的旧都平城。北魏的旧都平城,为后世之大同,位处在北边的马邑、雁门地界。此个平城,是开皇十六年新设之县,其地是从东边的和顺县析出,与和顺县相同,亦属太原郡。此县向南,不多远便是上党郡;向西北,百余里即榆次、晋阳等县。
如前所述,上党、临汾、太原等郡与李善道主力现所在之河东郡的位置分别是这样:河东郡向东是绛郡,绛郡北是临汾郡;临汾郡东是上党郡、向北是西河郡;上党、西河北是太原郡。
也就是说,刘黑闼部驻在沁源的主力兵马,现与李善道部主力,隔着临汾与绛两郡,这两个郡都是小郡,占地不大,沁源在东北、龙门在西南,相距约两三百里;而宋金刚部,无须多说,则已是进入到了太原郡的东部。当然,宋金刚部一定程度上,是“孤军深入”,其部距离李善道部主力,相比刘黑闼部,就远了一些,大约有个四五百里。
李善道熟视沙盘,说道:“李孝基如果是改变了‘先救晋阳’的策略,现在他打算转而先阻击我军北上,则他必然增援西河郡的唐军。西河位处太原之南、临汾之北,扼汾水通道,只有西河郡在唐军手中,他们才能挡住我军沿汾水北上,到太原。
“如此,我军当下的应对之策,无非便是两条。一则,继续沿汾水北上,过绛郡、临汾,正面进攻西河的唐军守军;二则,从侧翼进攻,即从西河郡东边的上党郡,同时攻入西河郡。
“我意,第一,先令我贤兄主力自沁源西进,配合我主力,南北夹击,迅速攻取临汾;第二,临汾既下,我主力接着沿汾水谷地北上,由南攻入西河郡;第三,我贤兄部还沁源,北拔铜鞮,为奇兵,经上党郡西部,从东边入境西河,配合我主力进战;第四,至於宋金刚部,若有机会,就占取住太原东部的一两个要地,以为我军在太原之前哨据点。诸位,我此策可否?”
绛郡包括郡治正平在内的大部,都已被黄君汉、季伯常、郭孝恪部打下。
从龙门出兵北上,绛郡境内不复再有唐军的阻击。
李善道部主力,可以直接经过绛郡,攻入临汾郡。
临汾郡辖县不多,只有六七个。要镇仅有一个,便是其郡之郡治临汾县。
临汾县在汾水东岸,南接绛郡,北为刘黑闼先锋现所在之杨县、岳阳,——杨县、岳阳尽管刘黑闼部尚未攻打,但只要刘黑闼主力开到,“南北夹击”之势,很容易就可实现。
屈突通抚须说道:“大王此略,主力为正,刘上柱国部为奇,正奇相辅,高明之策。”
通过这几次的议论军事,李善道对屈突通、窦建德两人的军事能力,已是越来越熟悉和了解。他发现,屈突通谋事,比较以稳为重,在军队建设上,注重基础训练与军纪;而窦建德擅长因敌制宜,能够灵活运用战术,在军队建设上,他以宽容待士。这与他两人的性格有关,与他两人的出身、经历也很有关系。毕竟屈突通是隋正规军的高级将领出身,堂堂之阵、军容严肃,是他的看家本领;窦建德则草莽豪杰,出奇用诈、收揽人心,是他起家的手段。
必须得承认,这两个人虽然能力有不同,但在军事上,确乎都是人才。
因而,李善道又专门询问窦建德的意见,说道:“窦公,你以为何如?”
窦建德沉吟了下,说道:“大王之策,确为上计。然灵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李孝基部唐援如调重兵往灵石增援,我军攻之,恐耗费时日,且伤亡也许不会小。因臣愚见,是不是可分兵一部,佯攻龙泉郡,以牵制唐援兵力?此其一;最好是尽速攻下临汾,若能赶在唐援抵达灵石之前,或唐援刚到灵石之后,我军便至灵石,则可趁其立足未稳,减少损耗,此其二。”
龙泉郡在西河郡、临汾郡的西边,与河东郡之间隔着一个文城郡。
文城郡更小,只辖四县。
从河东郡、绛郡佯攻龙泉郡的话,可以在从绛郡入进临汾郡后,分兵向西,攻入龙泉郡;也可以直接从河东郡北上,经过文城郡,攻入龙泉郡。
李善道从谏如流,拍板决定:“便按窦公之策,分兵一部,北经文城,佯攻龙泉郡,牵制唐援;主力与我贤兄部南北并击,速取临汾,再图灵石!”
屈突通进言说道:“大王,须当一事,不可不防。”
“何事?”李善道话才问出,已醒悟过来,目转沙盘上晋阳位置,说道,“公指可是刘武周?”
屈突通答道:“正是刘武周。刘武周已经拔取了晋阳,他一定也正在计议底下的用兵。而且,尉迟敬德、寻相部,现已在西河郡北部。不能排除刘武周部,有可能会在我军北至西河之前,就已趁唐援主力尚未援到的机会,将灵石等地攻下!如出现这种情况,西河为刘武周有矣。”
李善道再次审视沙盘,看了好一会儿,摸着短髭,笑道:“若是真出现了这种情况,也没办法,只好任由刘武周暂据西河了!”不再多想,下令说道,“传令各部,依此行事。”
……
龙门向西南,过吕梁山脉,缘渭水而西,数百里外,一座崭新的雄城矗立,便是大兴城。
大兴城,是隋建以后,因原汉长安宫殿破坏严重,官署民居混杂,城内用水不足,因在东南方向龙首原上另建的新都。杨坚很节俭,新都只用了十个月就建成了,很多材料都是从汉长安故城拆运而来,再次利用。却李渊入进关中,所谓“占据长安”,指的其实就是大兴城。
就在李善道与屈突通、窦建德等商议下步军事行动时。
大兴城的西城门外,一队骑兵驰至,所打一面旗帜,上书“秦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