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案子就多有仰仗许大人和沈大人了。”
“哪里哪里,调查能进展顺利,都有赖于罗统领和程副参领啊。”
刑部里,程锋、罗茂,与刑部尚书许大人、刑部侍郎沈裕说着客套话。
“罗统领,程副参领,关于账本一事,老夫还有许多不解之处,日后怕是也要常常叨扰二位了。”许大人年近花甲,为人格外刻板严肃。
“不叨扰,协助调查是我等分内之事。”罗茂道。
“都是为皇上分忧。”程锋也道。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许大人就让沈裕送他们出去。程锋与沈裕对外装作不熟的样子,罗茂也不是擅长聊天的人,三人就说着“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
“沈大人——”
一名小吏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沈大人!可、可算找着你了——”
“出了何事?”
“沈大人,又发现了一具无皮血尸!”那名小吏慌慌张张地道:“是在匠心坊发现的,凶手将血尸丢在匠心坊门口,让他们的伙计捡了进去,大人,你快过去看看吧!”
“匠心坊?”沈裕还未出声,程锋就皱眉询问:“你说的是哪家新开的制图馆?”
“回大人话,正是那个制图馆。”
“程副参领?”沈裕用眼神问询程锋。
程锋道:“我与匠心坊的老板有几分交情,可否让我一同前往?”程锋一拱手,又看向罗茂:“罗统领?”
“无妨,这个时候也并非我俩当值,不如我也一起去吧。”罗茂说完又对沈裕道:“沈大人,若不嫌麻烦,我和程副参领愿意尽一些绵薄之力。”
“二位客气,若是能帮上忙,我自然感激不尽。”沈裕示意小吏在前头带路,自己与程锋和罗茂简单说了说案情。
罗并枳在家里养了几天脸,听说程锋以后就不负责贪污案了,他立即意识到他能接触程锋的机会不多了!
再看看镜子里的脸,疹子基本都消退了,只剩下一些不显眼的红点点,他拿粉一盖,就出了门。到了刑部,他刚像像往常一样探听程锋的下落,就看到程锋一行人走出去。
他连忙跟上去:“哥!见过沈大人、程副参领。”
罗茂看到弟弟就头疼:“你不在家养病?出来做什么!”
“我、我出来散散心。”罗并枳捂着脸,却发现程锋根本没有看他,心里很是失望,“你们要去哪里呀?”
“去查案。”
“我也一起去!”
“胡闹!查案又不是儿戏!”罗茂尴尬地看向沈裕和程锋。
“可我也是刑部的人啊!”
沈裕对罗并枳的发言不予评论,他瞥一眼程锋,“时间紧迫,赶紧走吧。”
程锋“嗯”了一声,跟着沈裕快步走了。罗茂又警告了罗并枳两句,才匆忙跟上,罗并枳不甘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然后一跺脚,不甘心地跟在后头。
在匠心坊后门看到宝珠时,程锋心里一沉。
“主子!”宝珠像看到了主心骨,“公子在里面。”
叩开匠心坊的大门,程锋率先冲了进去。他无暇多看院子里骇人的惨状,黑着脸问卓夏:“人呢?”
卓夏还没来得及回答,宋羊就从屋子里走出来:“你怎么来得这样快?我派人去宫里找你了。”
程锋抓着宋羊的胳膊把人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我正好在刑部,不在宫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程锋深吸一口气问,他憋不住火气想对宋羊发脾气,院子里那些东西宋羊不怕吗?怀着身子,万一吓出好歹怎么办?他无法接受宋羊出任何事。
他头一次为宋羊的胆子大感到后怕。
可当宋羊仰起脸,眼里弥散的光在看到他时的一瞬间凝聚,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程锋将宋羊紧紧抱在怀里,“吓到了?”
宋羊环抱住程锋的腰,在程锋怀里摇摇头,声音低落:“我没事。”
怎会没事呢?
程锋听他的声音便心疼了。
沈裕和罗茂面面相觑:郡君怎么在这里?
罗并枳挤进来:“哥,怎么了怎么了,程锋怎么了?”然后他就看到地上的尸块,忍不住尖叫起来:“啊——”
宋羊皱眉看过去:“卓夏,把闲杂人等赶出去!”
卓夏听令便要上手,罗茂岂能看着自己弟弟被人这般对待,无奈地挡在罗并枳面前。“卑职罗茂见过郡君,舍弟年幼失礼,还请郡君恕罪。”
“弟弟?”宋羊对罗茂有印象,而罗茂的弟弟,不就是那个什么痣吗?
宋羊戴上看情敌的眼镜打量对方,倒也没有程锋说的“眼似铜铃脸似饼”,但也没有好看到让人一眼记住,顶多算得上清秀罢了。
就这?宋羊也不是自恋,但他觉得程锋真的没可能眼瞎看上这人。
罗并枳也在打量宋羊,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宋羊的模样,他没想到宋羊长得这么美!皮肤比他好、眼睛比他亮、睫毛又长又密,脸有些肉,却一点儿不胖,身形也比他颀长,即使“大腹便便”,他也没法比!
罗并枳嫉妒得说不出话来。
“见到本郡君,为何不行礼?这就是罗统领家的教养?”宋羊虽是笑着看向罗茂,表情却没什么温度。
罗茂又不傻,自然知道自己弟弟惹了郡君不悦。他摁着罗并枳的肩,用力捏了下。
“草民罗并枳,拜见郡君。”罗并枳极其不甘愿地行礼,结果宋羊不说免礼,他只好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罗统领,案发重地,闲杂人等在此闲逛怕是不合适,还请罗统领分清公私。”
宋羊不客气的话语说得罗茂脸上火辣辣的。他肃重地行礼赔罪,然后拉着罗并枳出去了。罗并枳朝程锋看去,似乎是期望程锋能为他解围,可程锋搂着宋羊,眼里也最有宋羊。
“看什么?”宋羊冷笑:“本郡君的驸马好看吗?”
罗茂只好将弟弟头朝下地扛在肩上,狼狈地出去了。
“关门。”
卓夏立即将门关上。
“我要是知道你在这,怎么也不会放任他不管......”程锋解释,宋羊打断他:“我信你。罗统领现在还是你上司,有些话你不方便说,我来说,没关系,他纵容自己弟弟做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我说他几句难听的也是应该的。”
一旁的沈裕在心里惊叹,原来郡君是这样的性子啊。
宋羊这才注意到沈裕,询问地看向程锋。
“这是刑部侍郎沈裕沈大人。”
“在下沉裕,见过颂羊郡君。”沈裕拱手,他身后一众衙门的人、刑部的人也纷纷跟着行礼。“诸位免礼。”宋羊对沈裕道:“方才让沈大人看笑话了。”
“郡君言重了。不知郡主何故在此?”
“本郡君与匠心坊的老板黄先生有些交情,今日匠心坊举办知识竞赛,本郡君是应邀前来凑热闹的,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宋羊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具体的经过沈大人可以询问黄先生,本郡君可不想再在这待着了。”
“郡君受惊了。”沈裕不敢反对。
“你陪我。”宋羊抓着程锋的手,小声道。
“嗯。”程锋反握住他的手,“手有些凉。”
“别担心。”
程锋还是不放心,让卓四季就近找个大夫过来。
两人来到匠心坊二楼专属有角先生的房间里。
四下无人,宋羊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紧紧抱住程锋。他将额头抵在程锋胸膛上,听着程锋的心跳,慢慢安定下来。
程锋对宋羊的情绪向来敏感,他摩挲着宋羊的后背,温柔地问:“出什么事了?”
宋羊拿出被他藏起来的纸条,一张口,声音不住地颤抖,到最后染上了沙哑的哭音,“我给凶手设计了弯嘴止血钳,我不知道他是用来杀人的!”
他没想过要哭,发现纸条后他甚至冷静地跟黄与义、卓夏对好供词,瞒下了纸条的存在,但站在程锋面前,他卸掉了所有的铠甲,释放真实的情绪。
程锋抓住纸条丢到一边,他不敢想象他没来的时候宋羊对着这张纸条都在想什么,他只能抱紧宋羊,然后抱得更紧、更紧。
“他是故意的。”宋羊沉闷的声音从程锋怀里传出来:“那个疯子,他在展示用了工具后的成果……”
宋羊揪着程锋的衣裳,“他第一次找我设计的是人形撑衣架,我没做,后来善工坊做了。你说,他要那东西,是不是去撑人皮呢……”
“别想了!”程锋不让他继续往下说,细心地为宋羊擦去眼泪,“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是碰巧罢了。”
宋羊摇头:“卓夏查到善工坊在城南有一个藏人的据点,我在凶手第二次派人来信时,找人监督了对方的去向,知道他也在城南,我先入为主地以为这事跟善工坊有关。如果我能再仔细想一想,说不定就……”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间接杀了人。
“这不是第一起无皮血尸案,在这之前已经有人遇害,只是你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如果知道,很快就能联想到的。”
牵着宋羊来到小榻前,程锋坐下,朝宋羊张开双臂:“来。”
宋羊投入他的怀抱。
”不要拿这件事自责。”程锋抚摸着宋羊有些绷紧的肚子,孩子们像是感受到了程锋的气息,争先恐后地跟程锋贴贴。程锋亲亲宋羊的眉心,“你看,孩子们都被吓到了。”
宋羊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身子,任由程锋帮他揉肚子。程锋说得没错,因为不安,他的肚子紧绷绷的,确实有些疼,这样下去不行。
“我得抓到他。”宋羊平缓了情绪,再次看向那张纸条时,眼里闪过狠厉。
“这事交给我。”程锋道。
“可是……”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不能出任何意外。”程锋敲打他。
“我知道。但我不想干等着,程锋,我想到他随时可能害下一个人,我就不安。”宋羊无可奈何。
“之前在扬城,人皮灯的事你可还记得?”程锋忽然道。
“人皮灯?是有这事。”但宋羊记得,人皮灯在扬城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当时……忘了说,制作人皮灯的是柳家一个叫柳不群的人。季悦在义庄给他购买了尸体供他练手,在灾民进城之前,柳不群就离开了扬城,似乎北上来了京城。”
宋羊知道程锋为什么忘了说,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吵架了。
“所以这个凶手,可能是柳不群?”宋羊一手抵着下巴,大脑飞速运转。
“难说。柳不群上京是给谁做事还不清楚,他离开扬城后,行踪就被人抹去了。只不过江湖上有一位易容大师‘千面’,他曾经传授一个孤儿剥皮技艺,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但后来这个孤儿去向不明,千面也退出了江湖。
比对年龄,很有可能是柳不群。徐菱在霁州一别后,一路北上追查他生母的过去到了塞北,机缘巧合找到了他的外祖父,也就是隐退的千面。”
宋羊忍不住“哇”了一声。
和徐菱分别后,他们的联系非常少,因为徐菱的行踪飘忽不定,寄信都不知道往哪寄。
“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我觉得不重要。”程锋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巧。
“之前你也说了徐菱来京城了对吧,难道是在查……?”
“对。当初千面收留的孤儿在技艺小成后刺杀了千面,千面因为手筋断裂,才不得已退出江湖,我在扬城时派人去找千面,想确认柳不群的身份。徐菱此次来京,也是为了查柳不群是不是伤千面的人,所以他也住在城南。”程锋说这么多,只为了接下来的话:
“这件事我会知会徐菱,他在城南,行动方便,你就不要做什么冒险的事了。”
“我才不会做。”宋羊越想越不是滋味,明明他们其实离真相很近。
“总之,你把纸条拿出来是对的,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和徐菱,我给告诉你事情的进展,你不要太担心,先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好吗?”
程锋语气带了点祈求,宋羊双手捧着他的脸:“我知道了,你别担心。不过……不过,我觉得凶手有可能还会给我来信。之前我让卓夏派人盯着,想看看他是谁,结果取信的是一个青年、去黑铺子的是个老头,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易容了。”宋羊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张脸也许就意味着一个被害者。
他继续道:“今早他还敢出现在匠心坊外,说明他对自己的易容很有自信,他很有可能还会找我合作,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引蛇出洞!”一味地消极没有意义,他要赶紧抓到这个利用他的家伙!
程锋不赞同地看着他。
宋羊胳膊圈着他的脖子,“这个办法最合适不是吗?而且我不会出面的,都交给你来,我做什么也全都跟你说,你就放心吧!”
他磨了好一会儿,程锋才答应。
大夫查过后,程锋便要送宋羊回侯府。宋羊觉得他能自己回去,还有玉珠他们在呢,可程锋不放心,幸而他们遇到了来找他的元恺和、赵锦润、龙凤胎。
“大哥!你去哪里了嘛!吓死我们了!”元境和眼泪汪汪。
“大哥,你怎么可以乱跑呢。”元晴和也是又担心又委屈。
“是我不好,吓到你们了。”宋羊连忙赔罪。
龙凤胎又将矛头指向程锋:“哥夫,你来跟我们一起喝茶就好了嘛,干嘛把大哥拐走!”
程锋顶着龙凤胎拷问的视线,一时语塞,随口道:“大人幽会,你们不懂。”
宋羊捂脸:“你赶紧工作去吧,我跟他们一起回去就行。”
有这么多人在,程锋也没有担心的理由了。他贴近宋羊,小声道:“我会早点回来,等我。”
“知道了。”
两人又拉了下手,才告别。
一转头,四双眼睛盯着他。
宋羊:?
元境和:“大哥,刚刚也是大人的悄悄话吗?”
元晴和:“大人告别都要拉手的吗?”
赵锦润:“嘿嘿嘿。”
元恺和:“……”
宋羊哭笑不得地给他们一人一个毛栗子,“敢笑话大哥了啊你们。”
“羊哥,我跟恺和赢了第三名!”赵锦润迫不及待炫耀。
“哇!”宋羊惊喜地说:“好厉害啊!”
“我们也得了点心!”龙凤胎毫不退让地道:“不过大哥,点心是麻薯蛋黄酥耶,跟巴月和半月做的一样!”
“就是他们做的呀,大哥我打算开一家酒楼,借匠心坊的这个活动做宣传罢了。”
“大哥要开酒楼?”龙凤胎表示支持,赵锦润的关注点却一如既往地偏:“羊哥,你跟匠心坊有交情?”
“嗯,我和你程大哥跟老板黄先生认识。”
“那你认识有角先生吗?见过他吗?”赵锦润兴奋地问:“他是不是真的长得高大威猛啊!听说他身高八尺,胸脯横阔,骨健筋强,力如猛虎,绘图时能同时控制十八支笔!”
宋羊:……十八支???又不是少林寺!
等等,赵锦润还不知道他就是有角吗?虽然他没有跟赵锦润明说过,但他还以为赵锦润有所察觉呢。
真是高估了!
在场唯二的聪明人元恺和微微叹气:“笨。”
赵锦润:?
“你在说我吗?”
元恺和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为什么?”赵锦润不满地抗议。
元境和抓住机会就要踩他一下:“因为你就是笨!”
几人笑笑闹闹地往侯府的马车走,结果已经有人先一步等在侯府的马车前了。
这人就是罗并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