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羊编辑了两页现代医疗的消毒手法,打算和弯嘴止血钳的图纸一起抢在善工坊前头公布。
然后回收他给出去的那张图纸,毁掉黑铺子打的那一把。
他还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善工坊的图纸截过来——或者干脆把善工坊的制图师都抢走。
可惜事情不太顺利。
首先是黄与义不建议他公布消毒的手法。因为匠心坊不是医馆,太医署若不承认这套消毒手法是有用的,反而会损害匠心坊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名声。
其次是黑铺子给了他们假的交易时间,卓夏没能捉到那个人,也没能回收那把弯嘴止血钳。
宋羊烦闷地捏了捏眉心。
“公子,夫人来了。”
“羊哥儿,你是不是又坐了很久?”安湘走进书房,但并没有深入,只是在门边微笑着看着宋羊。
“娘!”宋羊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挽住她的手:“才没有呢。”
安湘点了点他的鼻子,“林大夫说要适当地走一走,你没忘吧。”
“没忘。”
“玉珠他们都是管不住你的,你一定要记着,坐一会儿就起来活动活动。”安湘依旧不放心地唠叨,宋羊笑着听,不曾辩解什么。
两人挽着手顺着花径送书房回了主屋,安湘的唠叨也终于告一段落,宋羊连忙给她倒茶。
“唉,年纪大了就是爱唠叨。”
“哪的话,娘还年轻着呢。咱俩站一块儿,不认识的肯定以为咱们是姐弟。”
“贫嘴,就你会哄我。”安湘这么说着,表情却很明媚。
“娘,我可没有故意哄你。”宋羊抱着肚子,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五个月后,他的肚子就像吹了气的气球一天天鼓起来,有赖于他的身体素质和健康在作息,宋羊才没觉得寸步难行。
“你这肚子是越来越大了。”安湘有些担忧,双生子能顺利生产吗?她抬手轻轻抚着宋羊的肚子,“看起来他们长得很好。怀双生子不容易,你受罪了。“
“娘怀小晴和小境的时候不也一样嘛。”宋羊想到昨天龙凤胎似乎有点失落,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因为怀过,才知道有多遭罪。”
两人闲聊几句,安湘看了眼时漏,然后道:“我得回前院去了。你是不是有些日子没出去了?不妨带着小晴和小境出去转转,听说今天街上可热闹了。”
宋羊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他来到元晴和的郁芊阁,元景和也在,正拿着弹弓打树上的鸟。
“你要是打坏了我的花,这个月都别想跟我说话了!”元晴和拿手里的瓜子丢弟弟,转头看到宋羊,连忙奔过去:“大哥!”
“大哥!”元境和撇下玩腻了的弹弓也飞奔过去,张嘴就告状:“二哥出门玩了,不带我们!”
“小恺出去玩了?”宋羊有些稀奇,毕竟元恺和很少与“玩”沾边。
“匠心坊弄了一个‘知识竞赛’,就在今天!锦润哥报名了,二哥陪锦润哥去了,我们也去看看吧。”元境金和晃着宋羊的手央求道。
原来是今天!宋羊一拍脑门,他差点就忘了这事。
“可是人一定很多。”元晴和也想去,但看着宋羊的肚子,又犹豫了。
“没关系,你们俩会保护我对不对?”宋羊揽住他们,龙凤胎一左一右抱住宋羊的一只胳膊,兴奋地蹦跶:“嗯!”
“那我们就去吧。”
匠心坊这次举办比试,为的也是做宣传。针对科举出的那套辅导书很有噱头,不少没报上名的学子都来围观了,远远地就能看到一片人山人海。
匠心坊与旁边的酒楼合作,划出一片能容纳一百名考生的场地。考生一人一桌,试题纸一人一张,限时半个时辰,答完后当场批卷、出分、公布名次。
试题内容涉猎广泛,包含了四十道常识选择题、五道计算题、五道简答题、五道图形规律题和五道趣味解谜。这个题量意味着要一分钟做一道,想要在一小时内做完是有难度的。
赵锦润一开始信心满满,渐渐的就出汗了。在场的考生都差不多,尽管匠心坊事先声明了这场知识竞赛更注重趣味性,但他们做惯了古板的文章 ,这样新颖的题型对他们是一种冲击。
“先做会的题目。”元恺和提醒赵锦润道。
赵锦润吓了一跳,连忙“嘘”一声,然后在元恺和看傻子的眼神里发现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
“作弊这么光明正大?”赵锦润惊了。
元恺和边写边说:“这个活动没有禁止讨论与合作。”
赵锦润幡然醒悟,对啊,这又不是真的考试,只是一个活动啊!他手里还握着笔,注意力却飘到了其他人身上——
一人招呼了几人与他组队,表示拿到奖品后他们共享,反正是试题资料,可以传阅和借抄。有他开这个头,组队的便多了起来,慢慢的,考场内变成了三五成群的讨论小组。
黄与义没有出面阻止,因为他家公子早就预料到了的这样的情况。甚至可以说宋羊更乐意促成这样的局面,比起决出第一名,宋羊要的是宣传的效果。
“二位......”游显吉拿着卷子和纸笔来到赵锦润和元恺和身边,“在下游显吉,二位公子可愿意与在下互助?”
游显吉让他们看自己的卷子,上头的计算题都已经写满了:“在下对算学略有研究。”
元恺和可有可无,他就是被赵锦润拉来作陪的。他无所谓地看向赵锦润,交由赵锦润决定。
“当然愿意,坐吧!”赵锦润将桌上的东西整理了下,腾出一个人的位置,“我字必繁,这位是仰慈兄,他不爱笑,你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还没有取字,二位唤我名字便是,我也唤二位‘必繁兄’、‘仰慈兄’吧。”游显吉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这两位华服加身的公子会看不起他,尤其是那位没有表情的,很是冰冷。但也是这位冷冰冰的公子,已经答完了一半的题,所以游显吉才斗胆上前搭话。
“显吉兄,你是哪里人?”
“在下是康城人士。”
“离京城很近啊,你参加这次的科考了?”
“是的。”
赵锦润俨然是来玩的了,他还想聊天,元恺和用笔杆敲他脑袋:“快答题。”
“好好好。”赵锦润捂着被打的地方,故意撇嘴,提笔答几个字,就用委屈地眼神看元恺和。
“又怎么了?”元恺很无奈。
“你下手太重了!”赵锦润控诉。
元恺和记得自己明明只是轻轻敲了一下,可赵锦润的表情不似作伪,他皱着眉凑近赵锦润,盯着不红也不肿的“伤处”。
“疼?”
“很疼,你笑一下补偿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元恺和就知道他在耍自己玩。
“二位感情真好啊。”游显吉感慨,有意与他们结交。
赵锦润一把勾住元恺和的肩膀,用力把他压向自己,冲着游显吉灿烂一笑,毫不在意地展示自己与元恺和的亲近:“是啊!”
元恺和耳垂发烫,却不愿与他拉开距离,低声应道:“嗯。”
考场边的酒馆、茶馆、饭馆里坐满了没报上名的人,匠心坊也给他们发放了样题,可以随意解答、讨论,解出一半的人就可以得到一份参与奖。
“参与奖是什么?”元境和问。
宋羊带着龙凤胎坐到茶馆楼上的雅间,小二将试题纸给他们,笑吟吟地边倒茶边回答:“回这位少爷的话,参与奖是一份点心。”
“哦。”元境和听了便不感兴趣。
宋羊却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份点心是麻薯蛋黄酥,是他交由巴月和半月研究的食谱之一,拿这个做参与奖,也是为了日后开张的酒楼做宣传。
“这个题好难啊。”元晴和苦恼地看向宋羊:“大哥,你不试试吗?”
“大哥,我们可以看同一份!”元境和挤着宋羊坐下。
“好,我们一起看。”宋羊知道答案,但他只在龙凤胎思路堵塞的时候才出言提醒。很快,龙凤胎也像其他参与者一样,热情地投入其中了。
宋羊倚着窗,笑着看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像顶角对峙的两头小牛犊。
视线向下一瞥,正好看见黄与义和两个满脸惊慌的店铺伙计失魂落魄地跑出来,他们说了几句话,黄与义又匆匆返回去,两个伙计则狂奔着跑向两个方向。
宋羊不禁皱眉,他看出其中一个方向似乎是侯府。出事了?
他站起身,“你们两个在这乖乖答题,我去如厕。”
“好——”
“公子,茅房在......”玉珠扶着宋羊下楼,宋羊拦住她:“不去茅房,去匠心坊后门。”
宝珠立即替他戴上帏帽,玉珠与卓夏知会一声,几人低调地避开人群,绕到匠心坊后门。
玉珠上前叩门,里头传来黄与义的声音:“谁?”
“黄先生,公子来了。”
门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而后门从里拉开,黄与义惊讶不已:“公子怎的来得这样快?”
果然,黄与义是派人去找他的。
“我正好在附近。黄先生,出何事了?”
黄与义却犹豫了,那样的场面可不能叫公子看见,若是公子吓出个好歹……
但宋羊还是看见了,他越过黄与义的肩膀,看到了一只像胳膊的东西。
之所以说“像”,是因为宋羊一开始只觉得那东西的外形像极了人手臂的弧度,但没有皮,露在外头的是分明的肌理。
因为死亡时间的推移,水分流失,肌肉回缩,黑褐色的血让这截手臂远远看上去像一块巨型肉干。
“公子莫进来!”黄与义要挡住他,后面的玉珠宝珠差点叫出声,让卓夏捂住了嘴。
宋羊推开黄与义走进去,吩咐关门。
“公子……”
“别担心我,我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宋羊语气严厉:“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伙计发现这东西丢在门口,就抬了进来。后来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拆开看看,没想到里面居然是……”
居然是碎尸。
走近了方能看清全貌,原来这些碎尸用两张厚厚的油布严密地包裹起来,旁边还放着伙计拆包裹的小刀。
“报官了吗?”宋羊问。
黄与义:“还没有。公子,不妨等知识竞赛结束再报官。”
“这东西在眼前,你有心办竞赛吗?”
“可此事若宣扬出去,匠心坊的名声就……”外边那么多人,官差一来,必然瞒不住。
“怕什么?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应该庆幸,这人没有直接将这东西丢进匠心坊大堂里我们就该谢天谢地了。这若是有心人用来给匠心坊泼脏水的,不报官才是真正着了道!”宋羊冷静地指导他们:“黄先生,立刻去报官!卓夏,派人去宫里找程锋。”
“是!”
宋羊不怕尸体,再恐怖的他也见过,他只是生气,这也是善工坊的手段吗?
“公子,晴小姐和境公子还在茶馆,我们不如先回去吧?”玉珠心惊胆战地提议。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宋羊挺着大肚子站在一堆碎尸前的画面对他们来说冲击力太大了,对宋羊的担忧已经超过了命案现场带来的恐怖。
宋羊摇头,“玉珠,宝珠,你们把帕子给我,然后站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宋羊用帕子裹住手,凑近查看尸体。等官府来了,他就没有机会了。
油布包只被拆开了一个小口,宋羊捡起地上的刀,割断绳子,油布包摊开了,碎尸滚了一地。
“公子,我、奴婢来帮你!”玉珠鼓起勇气道。
她和宝珠都没有站远,尽管惨白着脸也固执地守着宋羊。
宋羊摇摇头,“玉珠,我要喝水,你去给我烧。宝珠,去小晴和小境那,说我晚点回去。卓夏,拿帕子捂住嘴鼻,过来帮我。”
“是!”
宋羊发现,这具碎尸个头不高,从身形来看是个男人,他身上的皮应该是被非常锋利的工具剥下来的。
宋羊也算是一个用刀的高手,他看得出凶手手法很老道、经验十足,他知道如何顺着纹理切割,以至于剥完皮后还能保留一具相对完整的“肉身”。
“这么多血,怕不是活生生剥下来的。”黄与义也上前协助,他啧啧两声,似是看到了死者生前的痛苦。
“黄先生,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什么擅长这样的事的人?”宋羊问,一边小心地吸了吸鼻子。
他叫卓夏捂住口鼻,防止异味,自己却没有,是因为气味里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线索。
因为油布包拆开后无人中毒,所以宋羊放心大胆地闻了。
似乎有一股蜡味?
非常淡,再想细闻,就闻不见了,仿佛是他的错觉。
宋羊继续查看,卓夏帮他把摞着的“肉干”挪开,夹在里头的一张纸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纸条用蜡烛封了起来,上面是有些熟悉的狂放的字迹:
“很好用,多谢。”
这五个字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宋羊头上。
这不是善工坊的恐吓手段,是一位变态杀人凶手嚣张的示威。而他,替凶手做了趁手的利刃。
隔行如隔山,善工坊是做工图的,怎么会突然想套取医术工具的图纸呢?
善工坊有自己的作坊,怎么会将图纸委托给黑铺子呢?
一些遗漏的、说不通的线索通通回到了宋羊脑子里。
是他太自大了,盲目地确信了这是善工坊的骗局,而忽视了其中的细节。
那把弯嘴止血钳是怎样用在这个人身上的?
宋羊不敢深想,他抓着纸条退后几步,急迫地离开了这片骇人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