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羊放下笔,轻轻吹着纸上的墨迹,莹亮的墨水很快变得像加了磨砂特效一般。
纸上是一把弯嘴止血钳。
这类医用器具宋羊原本没有机会接触,只是在末世时凑巧结识了一位黑医,两人关系不错,他耳闻目濡之下才对这些器械慢慢了解起来。
之所以画这个东西,是因为那张字迹十分狂野的来信。
宋羊后来才想起来这人来的第一封信上所要求的东西与善工坊推出的撑衣架很像。
他不确定二者之间是否有联系,但还是重视了这人的第二封信。这人在信上表明自己是个大夫,在行医时遇上诸如“利刃碎片卡断在人体内”一类的严重外伤时常常束手无策,希望有角先生能为他设计一件趁手的工具。
在此之前,宋羊还没有考虑过往医疗方向进军,毕竟人命关天,他怕自己害人。所以宋羊只画了一把弯嘴止血钳,并随信写上用法和注意事项。
然后他叫来卓夏。
“把这张图送出去,他指定的地方是个客栈对不对?就送到那个客栈去,派人暗地里盯着,看看来取图的人是谁。”宋羊吩咐道,这样他也不放心,又补充道:“过几天也派人到城里的各个铁匠那里去打探,看看有谁去找他们打了这个东西。”
“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办。”
宋羊猜测,可能是善工坊想骗他的图纸!若真是这样,他一定要那些阴险小人走着瞧!
“公子,主子回来了。”玉珠站在书房外说。
“这么早?”宋羊惊讶了,这才三点多啊。程锋翘班了?
“太子殿下也来了。”玉珠又道,“公子可要换身衣裳去接见?”
“不用吧。”宋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身,挺好的,又没有失礼的地方。“走,太子殿下肯定是来接正君的,正君呢?还在午睡?”
“是,回公子话,正君似是昨夜没睡好,中午有些头疼。”
“头疼?可叫林大夫去给正君看过了?”宋羊担心地问。
“没有,稞儿姐姐说正君睡不好就有头疼的毛病,不是大事,他们自己备着常吃的药丸,正君吃了就没事了。”玉珠扶着宋羊慢慢往外走——稞儿是林既玹的大丫鬟,年长玉珠十岁,玉珠便叫她姐姐。
“没事就好。咱们赶紧过去吧,他们都在客院?”
“是......”玉珠正要应答,就看见程锋从小路那头过来了。“公子,是主子!”
宋羊也看见了,他下意识地笑了,眼睛里像有灿烂的星子,“程锋,你今天回来好早啊。”
程锋自然地接替了玉珠的位置,搂着宋羊往前走。“明天休沐,今天早些回来也无妨。”
“太子殿下也来了?”宋羊牵着程锋的衣角,仰头看他,“他们不会吵起来吧?”
“应该不会。”程锋觉得有些好笑,便当作笑话一样说给宋羊听:“珲哥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宋羊没有笑,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程锋察觉不对劲,收敛了笑意,态度端正地向宋羊询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
“我听玹哥说了嘛。”宋羊浅浅叹气,“你说是不是在一起久了,互相就没意思了呢。”
程锋心中警铃大作,“绝对没有这回事!至少我们不会。”
他将宋羊揽进怀里,亲了亲宋羊的鬓角,“他们是怎么回事?”
“以前玹哥是不是有机会入仕?但他嫁给了太子殿下就等于断送了前程,我听说玹哥还因为这件事跟家里闹僵了。结果前几天太子还说玹哥就不该嫁给他。”宋羊稍微代入一下就忍不住想生气了。这要是程锋,他一定要狠狠地来几个头槌暴击。
“这不像珲哥会说的话。”程锋还是比较冷静的,“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他们来到客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里也静悄悄的,稞儿候在门外,她指着门内,示意太子和正君在里头。
宋羊点点头,想了想,走近到门口,竖起耳朵。可惜什么都听不到,他拉住程锋的胳膊,让程锋低头附耳过来,才小声道:“你能听到什么吗?他们会不会是在亲亲?”
程锋差点笑出声,宋羊怎么敢说这种话呢。
见宋羊乌溜溜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程锋只好不君子地听了墙角。“似乎......哭了?”
程锋也愣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玹哥,居然哭了?
宋羊急了,谁都没反应过来,就让宋羊推门闯了进去。
元朝珲站着,表情似乎有些无措,眉宇间夹杂着冷凝。林既玹坐在桌边,看样子似乎刚起来不久,中衣外披着一件外衣,眼眶有些红。
两人一同朝宋羊看来。
程锋紧随其后,见状连忙转身出去。
元朝珲想都没想上前一步替林既玹把外衣穿好。
只有宋羊没意识到“男女大防”,他现在满脑子都在责怪自己冲动,可进都进来了,什么都不说就出去岂不是亏了?
“……emmm,我、我之前也跟程锋吵架了好几次。”宋羊来不及打草稿,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我不觉得吵架是坏事,虽然吵架的过程很痛苦,但是会吵架就说明两个人之间有问题,吵完了才能解决问题,不是吗?”
宋羊的声音越椒???????越来越没有底气,他尬得要抠出三室两厅了。
上辈子他也没有管过这样的闲事,说到底,是因为这辈子他多了许多重视的人。
他重视林既玹,像兄长一般,有些腹黑,却很护犊子。林既玹不是因为程锋才对他好,同样的,宋羊也不是因为程锋才想要快点调解太子夫夫的关系,而是因为林既玹值得他努力做点什么。
程锋在门外默默听着。
宋羊看了看元朝珲,又看了看林既玹,两人都没说话,他只好继续道:“珲哥,玹哥这几天都在等你过来,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来?”
“是宫里事情太多吗?”宋羊帮忙找台阶下,身为太子,不方便出宫也是正常的,而且太子正君离宫数日未归也不是值得宣扬的事,他想元朝珲或许有什么理由。
但元朝珲似乎没有,他望着林既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我生气了。”林既玹开口道,“我说要在夏隋侯府散散心,他以为就是真的散散心,对吧?”
他看向元朝珲。
元朝珲一直看着林既玹的眼睛,“我一直在东宫等你回来。”
“羊哥儿,谢谢你。”林既玹眼底隐隐有水光,“你先回去吧。”
“那你们好好把话说开哦。”宋羊已经臊红了脸,一步一步往外挪,还强调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元朝珲这才看了宋羊一眼:“你觉得我会打他?”
宋羊连连摇头,抓住朝他伸手的程锋,快步走出去,还把房门重新关上。
“我是不是惹事了?”宋羊心里刷满了“完蛋”二字,眼神也湿漉漉的,不安地拉紧程锋的手。
“没有。”程锋拍拍他的脑袋,牵着他走回碧落院:“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给你买了糕点,回去尝尝。”
“居然被那孩子教训了。”元朝珲叹了口气,在林既玹面前蹲下来,他轻轻拉住林既玹的手,见林既玹没有反对,才渐渐收紧力气,牢牢地牵着林既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我们聊聊?”
“嗯。”
元朝珲蹲着,只能仰脸看他。林既玹的模样他看过无数次了,从幼时到少年,从总角到而立,他看着这张秀美的脸庞从稚嫩到坚毅,就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他的每个变化。
羊哥儿说的不错,或许争吵不是坏事。
“阿玹,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十七日。”林既玹下意识答道。
元朝珲感觉心被刺了一下。
“我问你,当年我要嫁给你,你不愿意,你以为我是为了辅佐你称帝,才自断前程。我说不是,是因为喜欢你,于是你娶了我。你真的信了吗?”林既玹像是要看到元朝珲心里去,“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把我当成幕僚,还是夫郎呢?”
元朝珲怔怔地,终于想起了那一天他们的谈话。他们提到了一个外放做县令的双儿,这人是林既玹一个不太亲近的朋友。
他的不回答在急迫要一个答案的林既玹眼里是另一个意思,他的眸子渐渐冷了,自嘲一笑:“原来帝王家薄情是真的,你们没有真心,也不信别人的真心……”
他没说完,就被元朝珲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就算一开始疑虑过,但这么多年我还能看不懂你的真心吗?难道你忘了,最先动心的人是我啊。”元朝珲对他说:“那天提到那人,不过是因为我怕你受够了宫里的日子,熬不住宫里的寂寞,所以你来散心,我不想打扰。”
“……真的?”
元朝珲抚摸着他的后颈,“真的。我在情爱一事上总是迟钝,但从不曾骗你分毫。”
林既玹从他怀里抬起头,“没有你的前程不是我要的,你一辈子都要记得我这句话。”
——十六岁的林既玹将元朝珲堵在自己房里不让他走时也说的这句话。
“不敢忘。”元朝珲用指抚摸他的眼睛。
他常常觉得阿玹的眼里有团火光,熊熊燃烧着。旁人都以为林既玹又冷又傲,只有他知道真正的阿玹其实是一团火,热烈、疯狂,让冰冷的皇宫都变得烫手。
他只是怕,有朝一日深宫会熄灭了他。
“真是的。”元朝珲亲了亲他,“闹了这样的误会,让程锋他俩看笑话了。”
“哼……”林既玹被他亲了高兴,但不满意只亲一下,见元朝珲还要说话,干脆捧住元朝珲的头,自己亲上去。
宋羊还在后悔自己的冲动,低落地戳着盘子里的糕点,半天都没吃完一块。
程锋看不下去,干脆开始投喂。
在宋羊即将吃撑前,和好了的太子夫夫出现在碧落院,并向宋羊道了谢,当天就回了东宫。
宋羊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拍拍胸口,“还好太子没有生我的气。”
“你是关心他们,珲哥怎么会生气。”程锋屈起指节敲敲他的脑袋,“当真是越来越笨了。”
“是啊,聪明都分给儿子们了。”宋羊抬手敲回去,“估计不够分,到时候你就有一个傻夫郎,两个傻儿子了。”
宋羊说完笑起来。
“他们听见了。”程锋也笑了,他感受到掌心下,孩子们隔着肚皮与他互动。
“哎,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宋羊突然想起这个段子。
“嗯?”程锋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没什么啦,有感而发而已。”宋羊嘻嘻一笑。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结果没两天,林既玹又来了,这次不要住下,而要他去问程锋:带元朝珲见了什么女人!
“女人?”宋羊以为自己听错了。
“呵。”林既玹冷冷一笑,“阿珲提了好几次,看来是念念不忘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狐狸精。”
狐狸精?宋羊傻了,程锋带着珲哥去见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把珲哥迷住了?
omg!这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