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骊歌迎着众人的视线,一步一步走近,仪态优雅又高贵。
在她还没有成为皇后的时候,她常常对自己说:“我生来就应该是皇后。”每当她有所动摇、想要退怯,这句话都会使她变得坚定,但在成为皇后之后,这句话却成了她的枷锁——
她生来不是谁,不是任何人,不是张骊歌,她是一个被困于深宫的傀儡,她不能有自己的儿子,不能有自己的悲喜,仿佛她就是为了成为皇后而活着的。
“众卿平身。”
“妾身见过皇上。”张骊歌行了一个标准的、完美的礼。
旼帝唯独没有叫她起身,“皇后,这名太监你可认得?”
张骊歌抬眼看了齐小福一眼,“似乎是妾身宫里的太监。”
团衡示意宫人拿下齐小福嘴里塞着的布,齐小福立即哭嚎起来:“娘娘!娘娘救救奴才啊!奴才错了、奴才错了!皇上开恩啊,饶了奴才吧!”
张骊歌心里生出不好的感觉。
她一直半屈着膝盖,恭顺地垂着脑袋,这个姿势久了,小腿肚子慢慢酸胀起来。这不是最让她难受的,场上还有那么多官员朝臣,只有她无法起身,仿佛她矮他们一头似的,这才是最让张骊歌无法忍受的。
“皇上,不知这奴才所犯何事?”
“这奴才说他受你指使威胁驸马,可有此事?”
“皇上明鉴!妾身并未做过此事,也毫不知情!”张骊歌下意识看向宋羊,她屈辱地当着众人的面屈膝跪下,深深地叩首:“定是有人诬陷妾身,皇上明察!”
“娘娘!”齐小福大惊失色,面白如纸。
团衡抬手就给了齐小福一巴掌:“斗胆诬陷皇后,你有几个脑袋!”
“冤枉啊!皇上、团公公,确实是皇后娘娘指使奴才的!娘娘有意将少府监张大人的公子配给颂羊郡君......”
“荒唐!滑天下之大稽!”旼帝霍然起身,他气狠了,胸口因愤怒剧烈地起伏着,不一会儿就涨红了脸。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团衡连忙上前,一下一下地顺着旼帝的胸口,急急呼喊:“全太医!”
“皇上息怒——”众人一齐跪下劝道。
“皇上莫要动怒,担心气急攻心。”全太医拿出一颗清心丸,团衡连忙将药丸喂旼帝服下。
“朕没事。”旼帝缓和了呼吸,眼神如刀地剜着齐小福,“颂羊郡君已为人夫、人父,还要如何婚配?简直荒唐!”
“皇上,奴才句句属实!正是因为颂羊郡君已经成亲,皇后娘娘才说要将驸马、给、给.......”
“给如何!”旼帝喝问,声音犹如惊雷滚滚,炸裂在众人耳边。
团衡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得齐小福脑袋偏向一边:“你这狗奴才,还不从实招来!”
“皇后娘娘说,只要驸马没了,自然能给颂羊郡君配一个新驸马......”齐小福说完,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他只能一个劲地磕头,“娘娘说不论如何都要将驸马带到斗春场上,所以奴才才带了四个侍卫,但奴才没有对驸马动手啊!皇上明鉴!驸马、驸马替奴才说句话吧!”
齐小福转而向程锋磕头。地板是实木的,脑袋磕上去砰砰响,齐小福已经磕了一脑袋红,地上更是晕开了一小滩血。
程锋揽住宋羊,挡住他的视线。宋羊低下头不去看,若是以往,这点血跟丧尸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此刻他闻着血腥味只觉得胃里不适。
宋羊深吸一口气,轻轻安抚着肚子里的崽子们。
团衡一个手势,便有两个力气大的宫人拉住齐小福,重新捂住了他的嘴。
“皇后,你可认他说的?”
张骊歌已经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左右不过是她在阴沟里翻了船罢了。她听旼帝的声音,就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是生气、厌恶,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到旼帝的表情。
她抬起头,视线扫过宋羊和程锋十指紧扣的手上,心里是又妒又疼。目光往旁边移几分,是同样牵着手的夏随侯夫妇。
如果当初没有入宫,会怎样呢?明明旼帝的威压已经逼到喉前了,张骊歌这会儿却分心想这个问题。
她看向旼帝,目露哀求:“妾身不认。”
齐小福不是她的人,她也想赌一次——“皇上,妾身怎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颂羊郡君已有夫儿,妾身毫无理由做这样的事啊!再说,少府监张大人的公子是妾身的侄儿,妾身这么做,怎会不落人口舌呢?皇上,这太监虽是我永宁宫的人,但并非在妾身跟前伺候的,妾身就是要做这等恶事,又怎会交予这样的宫人?他这番话漏洞百出,还请皇上明鉴,还妾身一个清白!”
“所以,你是不认了?”旼帝再次问,像是失望极了。
张骊歌想赌,赌旼帝会信她,就算不信,也会先放她一马,保全两个人的面子。凭什么只有宋羊能赌赢?张骊歌不甘心。
“妾身不认。”张骊歌掷地有声。
木楼是寂静的。
大部分人都没有认真思考皇后的话,不管听起来有道理还是没道理,他们只看着皇上,旼帝表现出不信,他们便不信。
“娘娘!”张骊歌身边的文淑忽然重重地跪下,涕泪横流,“娘娘,不要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了——”
张骊歌僵硬地缓缓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文淑。
文淑冲张骊歌磕了三个头,便对高位上的旼帝道:“皇上,娘娘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皇上饶了娘娘吧!”
没有神一样的对手只有猪一样的队友,宋羊之前完全没看出来文淑居然是皇后的猪队友!
“娘娘虽然收买了石大人的儿子,想要让驸马命丧虎口,但娘娘并没有得逞!石公子也因此受了重伤,皇上,看在娘娘已经诚心悔过的分上,饶了娘娘吧!”文淑哭得浑身颤抖,“齐公公是奴婢指派的,娘娘并不知情!”
宋羊听着怎么觉得文淑像故意这么说的呢……
“哈哈哈……”张骊歌忽然笑了。她站直身子,揪着文淑的衣领,已惊人的力气把文淑一把提起来,狠狠一巴掌扇在文淑脸上。
“贱婢!”
长长的护甲划过文淑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娘娘……”文淑捂着脸,委屈地看着张骊歌。
她突然发作,身上再没有半分端庄娴淑,众人呆若木鸡地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皇后。
张骊歌感受着这些目光,忽而庆幸:还好今日凌贵妃不在场,不然这么狼狈的样子让那贱人看了去,她才真要气死呢……
“娘娘为何要这样做?!”安湘今日当真是受到了惊吓,她跪请旼帝:“皇上,请为郡君做主!”
“皇上!郡君与驸马情谊深重,皇后此番作为,实在令臣寒心!”夏隋侯也跪下请命:“请皇上为郡君、驸马做主,给夏隋侯府一个交代!”
“请皇上做主。”宋羊和程锋也道,夏隋侯替他们出头,他们可不能安心躲着。
“来人,即刻将皇后送回永宁宫!”旼帝下旨道:“皇后品性不端,妄图加害皇亲国戚,即日起在永宁宫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这就是要幽禁了。直到被人带走,张骊歌都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看旼帝一眼。
文淑也一并被带回永宁宫幽禁,齐小福则拖出去杖毙,至于那个石青莱,交由了刑部调查。
“颂羊郡君与驸马伉俪情深,情谊深厚令人动容,加封一等,为正三品郡君,赐千邑,白银千两。封驸马为……”
旼帝停顿一下,道:“禁军副参领。”
这可是正四品,在御前行走的武职京官啊!
娶了郡君就是一步登天吗?不,程锋用事实证明,娶了郡君后还能更上一层楼。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羊、程锋和夏隋侯一家齐齐跪地谢恩。宽大的广袖下,宋羊和程锋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到此为止,他们的第一步都走对了!
这场“别开生面”的春宴似乎要落下帷幕了,旼帝的精神头也耗尽,他正打算宣布散宴,一个人忽然走出来道:“皇上,臣恳请请教驸马几个问题。”
这人正是李光溢。
忠武将军没想到儿子看到皇上对颂羊郡君夫夫偏爱有加后还敢找驸马的茬,吓得唇色都白了。他上前半步,拱手行礼,却不知该说什么。
旼帝半抬起了手,闻言又放下,“你这是对斗春的结果不满?”
“臣并非不满,只是驸马随手捡的箭能正好打中刘公子,又能用剑打晕大虫,臣想问驸马,既然有这般实力,为何要哗众取宠?”
旼帝看向程锋,显然也是要程锋给一个答案。
宋羊再次紧张起来,他忽然感觉到肚皮弹了一下,像被人轻轻踢了一脚。宋羊吓了一跳,骤然抓住程锋的手,程锋以为他在担心,握住他的手表示安慰。
“臣并非哗众取宠。”程锋解释道:“臣没有称手的武器,这才空手上阵。那支箭羽是刘公子故意捉弄臣,臣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至于能打晕大虫,确实是意外——”
程锋清了下嗓子,他对李光溢道:“你命悬一线,我又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人,本来是想用剑打杀大虫救你的,没想到会脚滑,万幸是剑正好打中了大虫。”
“你以为我会信这种唬小孩的话?”李光溢不悦地瞪着程锋:“那剑飞过来能直接打晕大虫,绝非意外!常人怎能做到‘一击必中’?驸马不肯说实话,是执意要隐藏实力么?”
这话大有往程锋头上扣帽子的意思了。
程锋挑眉,毫不退让地反驳道:“我也没有说我是常人。我曾经是猎户,你们不都听说了吗?”
程锋朝旼帝道:“皇上,臣打猎时磨练了一身箭术,力气也大,能拉动至少六石的弓,这点绝无任何隐瞒。”
“来人,各取一把六石、七石、八石的弓来!”旼帝道。
李光溢当即又想说什么,忠武将军及时摁住他的肩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李光溢不服气地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旼帝却忽然问他:“李光溢,你既然不服气,不如待弓取来,你与驸马比上一比,如何?”
李光溢眼睛一亮:“臣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