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溢虽然年少,但已经是从六品忠武副尉,军功是随父剿匪得的——说来也巧,他们剿的匪正是当初在夹子山的那一批。
宋羊和程锋离开霁州后,徐巧落马的后续事宜都交由了赵锦润。按理来说,赵锦润才是真正剿匪的人,忠武将军李开河与儿子李光溢不过是京城派去援查的,连一同前往调查的刑部侍郎沈裕、御前侍卫郑冰都得到了奖赐,只有赵锦润因为擅自行动被参了一本,最后得了个“功过相抵、不罚不奖”的结局。
赵锦润和李光溢也因此结了梁子。
赵锦润觉得李光溢不过是捡了便宜,李光溢则是看不起所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认为他们都是徒有其表的草包。在李光溢看来,程锋也不过是沾了郡君的光,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封正四品的武官?他从小习武,日日夜夜苦练,也才从六品!
所以李光溢不服气。
他像把程锋当成了眼中钉,挑衅地看着程锋,眼中显而易见的蔑视。
宋羊很不爽:“这小屁孩怎么回事,眼睛长头顶上了?不会正眼看人?”
他气咻咻的,程锋却没把李光溢放在心上。“我赶紧赢了他,咱们回家。”
“嗯嗯!”宋羊眼睛亮晶晶的,又低声叮嘱道:“别太打击他啦,收着点力,速战速决就行。”
“我知晓了。”
场中正在布置靶点,元朝曦一直关注着程锋,见他们夫夫俩旁若无人的亲密说话,看不顺眼,就想给他们使绊子。他起身提议道:
“父皇,既然要重新比试,驸马是不是该把方才夺得的花王重新交出来?毕竟驸马是凑巧夺得花王,并非凭借实力,儿臣以为,以这次比试的结果决定花王花落谁家,才算公平。”
程锋自然不乐意,这花王可是他“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他不客气地说:“二皇子殿下,花王已经送给郡君了,怎么还有拿回去的道理?一朵花罢了,殿下倒是小气。”
“你说谁小气?!”元朝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冲程锋龇牙咧嘴地亮出了爪子。
“行了。”旼帝给了二儿子一个眼神警告。
“父皇,花王是驸马夺下的,这点有目共睹,但二弟说得也不错,比试就该有个彩头。”太子元朝珲适时圆场道:“驸马和李公子都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大多爱利器、爱美酒、爱良马,父皇宝物众多,随意拿出一样,都是价值不菲的彩头。”
“依太子所言,什么做彩头最合适?”
“父皇,儿臣记得父皇有一张西漠蜀国进贡的‘雪月弓’,此弓以西漠异兽的骨头打造,通体雪白,坚硬如岗岩,威力非同寻常。宝弓配强手,儿臣认为这把弓最合适做彩头。”
“嗯,不错。团衡,去把太子说的这把弓拿来。”旼帝淡声道。
“父皇英明。”元朝珲躬身,坐回座位上。
半刻钟后,三张六石、七石、八石的弓被人抬进来,放到地上时,发出沉重的闷响。紧接着,雪月弓也被抬进来,它的骨体被打磨得光滑非常,泛着浅浅的、莹润的白光,当真如一轮雪白的弯月。
程锋和李光溢皆眼前一亮,同时看上了这把弓。
“李公子先请?”
“那就承让了!”李光溢率先一步上前。
三张弓,越往后越重、越难拉开,六石的弓对常人来说就不容易,但放在这场比试里却是最简单的初级赛。
李光溢不费力地拿起六石重的弓,架箭、拉弦、放箭,一气呵成。五支箭接连射出,距离靶心五十米,却百发百中。
“好——”
在一片叫好声中,李光溢放下弓箭,有些得意地看了程锋一眼。
程锋在一众或期待或不看好的打量中,轻轻松松地拿起弓。架势一摆,众人就知道程锋没有吹牛,李光溢的神情也凝重了些,他看得出来,程锋的实力绝对不俗。
“咻咻咻——”同样是五箭连发,同样是百发百中。
“李副尉——五箭皆中靶心!”李光溢才抬起嘴角,负责裁判的禁军统领又道:“驸马同样五箭皆中靶心,且驸马五箭全都穿透了靶子!”
罗统领倍感意外,听到旼帝封程锋为禁军副参领时他也有些不悦,对程锋的箭术也抱着嗤之以鼻的心态,没想到程锋居然真有几分本事!
“再来!”李光溢不服气地拿起七石重的弓,他深吸一口气,比起方才的连射速度慢了不少,但同样箭无虚发。
程锋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李光溢放下弓,他就紧随其后拿起弓,速度也没有前五箭快,但众人都看得出他比李光溢游刃有余。
“嗖嗖嗖——”
罗统领:“李副尉——四箭命中靶心!驸马——五箭皆中靶心!”
李光溢的表情不太好了。他在与老虎搏斗时已经耗费了许多力气,这会儿又连发十箭,胳膊早就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他大力吸气、憋住,然后凭借着一口气拿起了八石重的弓。
搭箭、拉弦,第一箭中、第二箭险中、第三箭擦靶,第四箭落空,第五箭——李光溢甚至没能拉开第五箭的弓弦。
不少人为他惋惜,李光溢不甘地想再一次拉弓,就被罗统领拦下了:“李副尉,五箭已经结束了,请放下弓下场吧。”
李光溢憋屈地把弓放下,他没走远,就看着程锋,他不信这么重的弓,程锋还能百无一失!
八石的弓对程锋来说还不是极限,但他需要隐藏实力,所以一直以李光溢为基准、保证自己比李光溢强就行。
左手握弓,手臂绷直,程锋一口气搭上三支箭,眯起一只眼睛,然后右手拉弓,将弓弦拉得成饱满的圆弧,而后瞄准靶心——放!
第一、二箭正中靶心,第三箭擦靶。
程锋额上也出了汗,他没有放下弓,而是缓了一口气,又一口气搭上两箭,一箭正中、一箭脱靶。
罗统领:“李副尉——两箭,一箭命中靶心!驸马——三箭中,两箭命中靶心!”
结果很清楚了,众人将掌声送上,其中宋羊鼓得最起劲。
“好!”旼帝赞许地看着程锋:“不错!年少有为,身手不凡!赏神弓!”
“臣幸不负皇上期待。”程锋跪谢,接过代表胜利的雪月弓。
春宴的风波终于平息了,旼帝离开后,朝臣才陆续离开,不少人围到程锋身边,亦真亦假的夸赞奉承接二连三地往外冒。
“恭喜驸马!贺喜驸马!”
“恭喜驸马擢升副参领!”
“驸马箭术如此精巧,怕是少有敌手啊!”
“哪里哪里......多谢诸位大人赏识......天下之大,强手如云,程锋愧不敢当......”程锋礼貌地应对着他们。
李光溢被晾在一旁,眼底是红的,额头上爆出青筋,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如果,如果不是我在斗春时消耗了太多力气......他卑鄙!若改日再比一场……”
“够了。”忠武将军这回及时拉住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般输不起吗!”
李光溢梗着脖子不说话,忠武将军头疼地拉着儿子飞快离开了。
旼帝坐上皇辇,疲惫地单手撑着额头,闭眼歇息了一会儿才从春宴的喧闹中脱离,投身到令人舒缓的宁静中。
“团衡。”
“皇上,奴才在。”
“去永宁宫。”
“是。”团衡清清嗓,“摆驾永宁宫——”
永宁宫平素便静得很,今日尤其静谧,暖阳中的春风吹到这里都变冷了,仿佛只有这里是不一样的季节。
张骊歌一个人坐在殿内,像穿着大红宫装的木偶。
“不用通报了。”旼帝对团衡说,“你在这守着。”
“是。”
旼帝走进去,迎面而来的森然冷气叫他不舒服,他走了几步就不愿意再往前,停在原地问张骊歌:“皇后,朕只问一次,是谁指使你在朕的药里下毒?”
“......没有下毒。”张骊歌没有起身行礼,她早就看到了旼帝,听到了问话,但她隔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只是把康复的药量减半、再减半罢了......”
“你就这么恨朕?”旼帝打量着张骊歌的模样,才发现她也不年轻了,老得没有一点儿年轻时灵动的模样。
“......不恨,妾身不恨。”张骊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妾身知道,皇上心中只有前皇后一人。”
旼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皇上到底为什么要立妾身为后呢?”张骊歌问完,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旼帝从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心里想:女人就是多情善感,明明更残忍的恶事都做了,却还能哭得这么无辜,真是可笑。
“是你说你会做一个合适的皇后。朕问你,是谁指使?”
张骊歌觉得还会伤心的自己真是可笑之极,这个男人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探望她。
“太子。”张骊歌答。
旼帝眉眼微微一动,没再说什么,毫无留恋地走出了永宁宫。
张骊歌看着宫门在自己面前阖上,心里的某个地方也彭地关上,再不会打开。
“皇上?”团衡亦步亦趋地跟在旼帝身后,“可要坐皇辇?”
“不用,陪朕走走吧。”旼帝缓慢地往阅稷宫的方向前进。“皇后说是太子,你信吗?”
团衡做惯了旼帝肚子里的蛔虫,自然知道旼帝在说什么,他沉吟了片刻,才道:“皇上,奴才不知,只是皇上不妨派人再细细查一查。”
“查?”旼帝低笑一声,笑得苍凉又可悲,“这满朝文武百官,还有多少个能为朕所用?”
团衡不敢搭腔。
旼帝自己思索了一会儿,道:“罢了,不过查还是要查的,干脆让新任的禁军副参领试一试吧......”
夏随侯府。
宋羊已经是电量耗尽的状态了。吃完饭,他再一次瘫在软榻上,变成一坨面目模糊的史莱姆。
程锋也有些疲惫,今日但凡有点差错,事情都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虽然累,程锋的脑子依旧没有休息,不停回忆着今日的所见所闻,不遗漏一丝细节地复盘,完善下一步的布置。
他猜,旼帝与皇后之间的事应该还有后文......
“程锋!”宋羊突然喊。
程锋猛地睁开眼,“宋羊?”
“快——”宋羊僵着身子没动,招手让程锋靠近。“快快快!”
程锋不明所以地迅速来到榻边,正要询问,就被宋羊拉着手放到了肚皮上。
宋羊现在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像在衣服底下塞了一个鼓起的瓢。此时,瓢的底下有一个圆圆的小东西轻轻顶着瓢划了一个小圆。
在程锋看来就是他的手心被“踹”了一脚。
程锋呆住了,一时间手脚都不敢动作,表情也凝固了。
宋羊是兴奋的,他怀孕将近五个月,林大夫也说渐渐地会有胎动,没想到第一次胎动居然是在宫里,他当时还以为自己感觉错了呢。回来后程锋又让林大夫给他诊了一次脉,确定宝宝们都很平安,宋羊就一直在心里默默地跟宝宝们商量:再动一动,让你们爹也感受一下。
商量了一个时辰,两个宝宝才“不情不愿”地动了动。
“感受到了吗?”宋羊柔声问。
程锋点点头。胎动很轻,已经结束了,程锋的手还舍不得离开。“刚刚是他们吗?”
“嗯。”宋羊觉得程锋这个呆愣愣的表情太可爱了,“他们可能觉得挤了?”
宋羊不靠谱地猜测,毕竟单人间变成了双人间嘛。
程锋跪坐在榻边,手指轻轻点了点宋羊的肚皮,像在敲门问候,还礼貌地等了一会儿,可两个宝宝都没有回应,他期待又不解地看向宋羊:“他们怎么不动了?”
宋羊半开玩笑地道:“那我再跟他们商量商量?”
程锋认真地纠结了,眉头锁成乱麻,“能商量?”
宋羊憋不住了,一阵大笑后,宋羊拉着程锋的双手放在肚皮上,自己也捧着肚子,好声好气地哄道:“宝子们,再给爹动动啊?再伸伸手、抖抖脚呀......”
直到睡下,夫夫俩还在跟什么都不知道的宝宝们打商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