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灯的人叫柳不群,是二房长辈养的外室所生,因为那女人早早就去世了,所以领回柳家,但对外都说是收养的......”
“他母亲是绣娘,用人皮制灯虽然耸人听闻,但我没有放纵他!柳家卖出去的灯没有一盏是人皮灯!”
“......只不过是从义庄收了一些无亲无属的尸体,供他这点儿爱好罢了......他去京城了,庞大人对他的手艺感兴趣。”
季悦支支吾吾道。
“庞令琨?”程锋问。
“是......”
“他要柳不群做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位的事哪是我能过问的?柳不群也没有说过。”
“那庞令琨是怎么认识柳不群的?”卓四季替程锋问道,旁边的属下则摊开笔纸,将问询过程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季悦还是一问三不知:“我真的不知道,有一天,那位大人的信就放到我书房里了。”
“你怎么能确定那信就是来自庞令琨?”卓四季示意手下拿出一把“针梳”,“季大人若想试试这玩意儿的滋味,大可隐瞒。”
“我可没有半句隐瞒!”
“这么说,季大人认得庞令琨的信物,或标志咯?”卓四季循循善诱,“季大人在为他做什么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别误会了!我并未替庞大人做事!”季悦急急为自己辩白,他可不敢替那位做事,富贵滔天又如何,烫手得很,一个扬城让他风生水起就够了。“城墙下的地道是上一任扬城县令梁汾在任时修的,他因急病去世,我上任后,深感城门地道是一大隐患,就做主把地道封锁了,条件是商港任由他们使用,我不会过问,也不会插手。”
程锋心一跳,这么说来,他命人在港口搜查,便已经打草惊蛇了。
卓四季也想到了这点,面色不虞:“你这样也能算得上扬城县令吗?!”
“我能怎么办?胳膊又拧不动大腿。”季悦小声道。
卓四季看向程锋,等他进一步指示,程锋垂眸思索一番,示意他继续询问。
季悦却想到一事,在卓四季开口前说道:“这次地道会开启跟我没关系,灾民为什么会从地道进来,这点我也没有头绪......”
他说这话时,暗暗瞥向程锋。地道一事,他本想捉拿灾民询问的,但李大复和李奇出其不意地死了,他觉得这事程锋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程锋可没有义务给他解惑。而且那条地道的存在会被知晓,应该是因为韩令......
柳玕今天依旧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无悲无喜,下人们给他穿衣,他就伸手,给他喂饭,他就张嘴,配合得像个娃娃。
下午的这个时间,本应该是下人送点心来的时间,今天却没有人来。柳玕感到不安,他静静地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躺了许久,久到他想要出门看看自己是不是被丢弃了。
但不行,柳玕跟自己说。他已经得疯病了,他不能“清醒”。
“你在想什么?”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柳玕这才发现屋里多出来一个人,他很年轻,看面色不太健康,比柳玕更像重病的人。一身素白的、发旧的长袍,像才从书院下了学的书生。
柳玕见了他,惊慌地抽搐两下,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扮演下去。
“你想问我怎么会在这?”韩令看破柳玕的想法,好心解释道:“柳家的人都被看管起来了,我一路走进来,无人发现呢,你这个‘疯子’可能被他们忘了吧。”
“......”柳玕抖抖唇,看管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挺身爬起来,想去找他爹和娘,可刚起身一半,就被来到咽前的匕首吓懵了。
韩令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因为欠赌坊一大笔钱,所以想出了一招自己绑架自己的法子,结果却被真的人贩子绑上了商船,呵,你很有趣,又蠢又坏,脑子不好运气倒不错,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你,一定能好好玩一场......”
柳玕吓得直哆嗦,他根本没听韩令在说什么,紧张地盯着刀尖,在命悬一线时,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他用力躲开刀,连滚带爬地钻进床的角落,崩溃地大喊:“你是谁!你不是灾民!为什么后来都是你替灾民传话!为什么他们会把城里搞成这样!你们是不是都在利用我!”
韩令阴着脸笑,“你想要死个明白?”
“来人啊——”
韩令举起刀。“不会有人来的......”
“刷!”一道暗影骤然袭来,贴着韩令的手腕飞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韩令低头看向旋转着下落的东西,“树枝?”
“捉活的!”左伍疾声下令,数道人影一齐向韩令袭去。
韩令看到他们的衣裳,认出是程锋的人,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程锋是故意把柳府的管控住的,因为算准了他会来找柳玕灭口,所以设了陷阱等他......
“救我!我什么都说!”柳玕忙不迭爬起来,冲左伍等人磕头求救。
韩令冷哼一声,左伍警惕地盯着他——主子说过,这个书生不简单。
“包抄!”左伍大喝。
韩令从兜里掏出一根细细的竹管,用力往地上一摔。一股异样的香味飘出,左伍立即道:“掩住嘴鼻!”
然而离得近的人掩住了嘴鼻后,暴露在外的眼睛却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有毒!”
左伍不甘心地与韩令拉开距离,空气中的异香越来越浓烈,柳玕惨烈地哭喊起来,然后声音渐渐微弱。
左伍急忙拿出吹哨,发出求援的信号,韩令再次丢下一枚毒弹,抓住空隙逃了出去。
左伍唤来的援手也不甘丢失目标,立即追了上去。
到了大街上,呈胜镖局的人明显有了顾忌,韩令看出他们不希望伤害普通百姓,反而肆无忌惮起来。
左伍辨出了韩令逃跑的方向,急道:“不能让他靠近江边,入水就捉不到了——”
这头的混乱,宋羊并不知晓。
他离开灯铺后,去了茶馆听书,讲的是江湖侠客的快意恩仇,但他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卓夏,程锋在哪?”
“回公子,小的不知。”
“哦。”
过了会儿,宋羊又问:“程锋那边进行得顺利吗?”
卓夏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公子,小的是真的不知道,不是有意要瞒您什么。小的现在的职责就是保护公子,主子那头的事,公子等主子回来再......哎呦。”卓夏不解地看向玉珠,踩我作甚?
玉珠懒得跟他置气了,这家伙这么没有眼色,也不知是怎么留在主子身边做事的!
“公子不用担心,主子运筹帷幄,又武功高强,身边还有卓总管等人呢,一定都会顺顺利利的。”玉珠宽慰宋羊一番,又道:“公子若不想听书了,咱们要不再上街逛逛去?”
宋羊可有可无:“那走吧。”
卓夏迟来的意识到宋羊心情不佳,却想不明白原因,谨遵卓四季的叮嘱不乱说话,沉默地跟在宋羊等人身后。
宋羊漫无目的地瞎逛,玉珠等人尽职尽责地跟着他,在宋羊看不到的角度,玉珠和宝珠不停交换眼色。
宝珠:怎么办?公子一直皱着眉!
玉珠:解铃还须系铃人!公子是担心主子,等主子回来就没事了。
宝珠深以为然,点点头:那要不早点回去吧?
玉珠同意,他们出来这么久,公子肯定也累了!
“公子......”玉珠正要开口,就见宋羊盯着一棵树下的几个人看。
那是五六个年轻的书生,衣着朴素却干净,围成一团,包围中心的人拿着一块木板,聚精会神地摆弄着。
“不对不对,应该是这边——”
“观棋不语!”
“这又不是在下棋。”被反驳的人嘟囔。
立即又有人道:“一样的道理。诶,张生,一炷香已经过去了,换我玩吧!”
“等等等等,”正在摆弄木板的、被叫做张生的人不舍地说道:“我感觉我快解出来了!”
“你刚刚也这么说呢!”排队等着的人不满,张生只好依依不舍地把木板交出去。
“你们在玩什么?”清亮悦耳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几个书生齐齐转头看去,只见一位容貌极佳的双儿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好几位书生顿时红了脸,毛毛躁躁地作揖行礼。
他们不敢直视宋羊——那样太无礼了,时不时地偷瞄一眼,然后便发现这姿容绝美的双儿梳着人夫的发型。
原来已经嫁人了啊,有的书生遗憾地想。意识到自己因为什么遗憾,书生顿时羞愧不已,连忙默背圣贤书静静心。
“这是华容道。”张生开口道,还贴心地一边解释、一边示范玩法。
所谓华容道,是一种益智游戏,方形的木板上放置一定数目的正方形木块,通过横竖移动,将目标移动到规定的终点,可以简单地理解成用木块走迷宫。
不过张生手上这个华容道不太一样,它更像可以移动的拼图,但所有的图块只能在限定的范围里移动,而最终,移动完的图块能够组成一幅图画。
这种玩具,在现代也被称作“puzzle”,宋羊对这个时代就出现了这样的玩具而惊叹。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宋羊问。
“不是的,是河边大王设计的。”书生们老老实实道。
“河边大王?”宋羊最近沉迷画图,早把这号人物忘到了脑后,此时听别人提起,他还惊讶了一下:他们也还在扬城吗?
“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买到吗?”宋羊礼貌地问。
书生们友好地为他指路,售卖的地方在一家书店,巧的是,就是匠心坊授予代理权的书店。
宋羊想要,自然不用自己去买,玉珠和宝珠陪着他坐在马车里等,没多久,东西就送到了宋羊手上。
“公子,这样东西售价要六十两呢。”卓夏道,他不太懂,一块木板子罢了,居然这么贵!怪不得方才那些书生凑钱才买了一个。
宋羊能理解,相比这个时代流行的益智玩具九连环而言,六十两确实偏高,但他觉得这个华容道完全值得这个价格。
跟之前有些粗制滥造的木头鸟比起来,这款华容道非常精巧,上面的木块是不规则的,有几块居然可拆卸!这就使得木块的移动不再拘泥于横竖两个方向,还可以斜着移动。
宋羊兴致勃勃地开始破解华容道,直到回了桂花巷子、吃过晚饭,宋羊都专注于此。
继木头鸟的仿生设计理念之后,河边大王又一次惊艳了宋羊,他有些遗憾,如果河边大王不是善工坊的人就好了,他很想跟河边大王结识交友。
只可惜,冒用匠心坊的名头是不可原谅的,匠心坊和善工坊注定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