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旺两:“一群土里刨食的硬气什么!看看这城里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了!”
李大复:“我们是地里刨食的没错,但是我们问心无愧,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
钱旺两:“你倒是有骨气得很,其他人也能像你这么有骨气吗?你说火不是你们放的、东西不是你们抢的、铺子不是你们砸的,那你倒是说说,这些都是谁做的!”
李大复的气势已经很弱了,他们本就理亏,又不像钱旺两这种商人能言善辩,更何况钱旺两说得没错,灾民就算没能杀人放火,也有一些“小偷小摸”的行为。
他无力地道:“县令大人会给我们一个清白的。”
钱旺两重重“哼”了一声,转头对季悦道:“季大人,您管辖扬城多年,爱民如子,扬城百姓敬您、爱您,倘若您执意要包庇这帮祸害扬城的人,您要扬城百姓怎么想?”
“够了!”季悦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这些灾民会被安置在城门附近,不会再抢占铺子惹是生非,本官也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有罪之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话说到这份上,两方就应该各退一步才是,但钱旺两身后的人群又有人喊了一句,“今天不捉住他们,他们就跑了!”
“捉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混乱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拳头打在身体上,彭彭的声音淹没在喊叫声中,仔细听,有哀叫,有怒吼,有悲鸣,有恨意,还有孩子哭着喊娘亲的声音。
要说扬城的百姓对灾民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准备了一年,就是为了能在灯节的时候多赚钱,结果一觉醒来城里宛如经历了屠戮,有的人损失的不止是钱财。
扬城百姓看灾民,就是看仇人。
但灾民们也委屈,他们冲进城来,只是希望县令大人不要弃他们不顾,大火席卷扬城一角时,他们也吓坏了,像没了家的鼹鼠,拼命想刨坑把自己埋起来。
这不是简单地用“是非”就能评判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衷和利益,当立场不一致时,只能干戈相向。宋羊深谙这个道理。
末世时他经历过一场差不多的风波,城外的人想进城求安全,城里的人怕他们中藏着丧尸,谁也不能说服谁。
记忆里的画面跟眼前的画面重叠了,宋羊此时的心有些灰暗,人性的卑劣、软化在纷争面前暴露无遗,不能否认人性中发光的地方,但光的背后是暗,光明长存,黑暗也长存,不存在一片只有光明的净土。
“凡斗殴者,通通扣下!”程锋大喝。
季悦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些衙役躲的躲,逃的逃,仅有几个忠心的留下护着季悦。
程锋迅捷的安排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他们的人数太少了。
“扬城百姓听好了,你们现在的行为与暴徒无异,故意寻衅滋事,罪可下狱!”卓四季用内力将声音传出去,可惜效果不大。
“公子,小的先送您回去吧?”卓夏问宋羊,他们在千璀台的外围,要走还是比较容易的。
宋羊摇摇头,看着程锋施展轻功穿越人群,又看着两个推搡的人被程锋分开,倒地的老人被程锋扶起,那个哭得哇哇叫的孩子也被程锋一把捞起来,夹在胳膊底下送出了人群,免去了孩子被踩踏受伤的厄运。
对宋羊来说,程锋就是暗里的那点光,足以把他心里灰暗的角落照亮。
深吸一口气,宋羊感受着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刺激,镇定地指挥卓夏:“木头鸟都准备好了吗?嗯,你找人盯紧最开始起哄的那几个人,现在填装药物——放!”
木头鸟本来是要跟河边大王的劣质木头鸟battle的,但商船一战,让程锋看到了木头鸟在群战中的价值,故而宋羊没有把木头鸟的图纸对外公开。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上百只木头鸟飞到千璀台上空,扑扇着臂膀洒下会让人手脚发软的药物,人一倒下,卓夏就带人用捕网把人群一团一团地分开来,隔开安置。
手段简单粗暴,但贵在迅速有效。
头顶是乌泱泱的“鸟群”,翅膀拍打的声音盖过了人声。千璀台的几百人震惊又惶恐地发现,他们动不了了!
是神迹,还是妖怪?人们吓得僵住了。
密集的人群,很快被“蚕食殆尽”,倒下的人们发现了会飞的木头鸟,一片哗然。
季悦也震惊不已,他还以为今天逃不开一场血斗,仕途即将中断的悲凉都填满内心了,情况居然直转急下,朝着完全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程锋,而程锋已经来到宋羊身边,宋羊冲程锋笑了笑:“问题不大,很快搞定。”
程锋也没想到宋羊反应这么快,还弄了这么一手,只是一想到这是宋羊的主意,惊讶又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望着盘旋在黑夜里的木头鸟,程锋不由得感叹,“今夜之后,‘有角先生’怕是要名噪天下了。”
宋羊“啊”一声,“我只想着阻止他们打架,没想到这茬。不过也挺好,算是意外之喜咯。”
“回去吧。”程锋坐上马车。
“咦?剩下的不用管了?”宋羊问。
“已经帮季悦平息了混乱,剩下还要我来,那这个县令干脆给我做算了。”程锋嘴角挂着浅笑。本以为今晚会是一场费力耗神的大戏,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草草收场,他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畅快。
“县令官级太低了,给你做简直大材小用。”宋羊的彩虹屁张口就来。
“在你眼里我这么厉害?”虽然知道答案,程锋还是问道。
“当然!”
“你才是最厉害的那个。”程锋捏捏他软乎乎的脸颊。
马车动起来,渐渐背离千璀台,宋羊还有些迟疑:“真的走啊?”
“卓四季和舒沛会留在这边,帮忙足够了,灾民和城里百姓的事就让季悦自己愁去吧。”程锋把宋羊揽进怀里,“你不用忧心这些,饿不饿?”
宋羊确实饿了,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点了。
“回去陪你吃夜宵。”程锋道。
“好。”宋羊抱住他的手臂,“我要吃小馄饨,两碗!”
“太多了,积食了该睡不着了。”
“不多不多,那一碗半?不能再少了,我好饿的……”
夜色沉沉,李邈站在窗边望着那架马车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同一家客栈,一间漆黑的客房里,一个手脚都被铁链绑着的青年趴在窗下,他面前是一架误闯进来的木头鸟。青年惊叹地将木头鸟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忽然一跃而起,抓着笔,墨水都不沾,直接在地上“画”了起来。
这一晚,季悦忙了个焦头烂额,回府后又听说了柳玕发疯的事,连忙把一人叫到自己跟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吓唬他做什么?!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夏隋侯就住在府里,若是被他发现人皮灯的事,咱们都得完蛋?!你倒好,生怕不被人发现吗?!”
那人邪气地笑了下,“我哪知道柳玕那小子这么不经吓,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罢了。”
“开玩笑,开玩笑!”季悦额头上爆出青筋,“你开个玩笑,就可能把我赔进去,把柳家赔进去!”
那人收起笑意,“原来你还在乎柳家。”
“……人皮哪儿来的?”季悦问,“你又上哪儿整的人皮?”
“就是你藏起来的那三个灾民啊。”那人懒散地往桌子上一趴,“放心吧,我特意让人把尸体埋得远远的。”
“有多远?埋哪儿了?”季悦连忙追问。
“柳家后花园。”
季悦险些气个倒仰。他来回踱步,“算了算了,你趁天没亮就赶紧走吧,省得他们发现后捉住你。你去京城,正好那位大人需要你的手艺……”
这边季悦与人密谈,主院中的程锋、夏隋侯和安丛也关上门谈话。
夏隋侯率先就这一晚的混乱发表讲话,批评了程锋纵容宋羊留在现场的行为,又赞叹了平息混乱的手段。
“……你小子做得好,季悦这家伙滑不溜秋,你也没吃亏。但下次你要是再让羊哥儿涉险,本侯饶不了你!”夏隋侯吹胡子瞪眼,要知道晚上听说外头打乱,百人斗殴,又听说羊哥儿不在府里,他们一家子又是一阵担忧。
“程锋谨记。”程锋乖乖听训。
“说完了你,再说说你。”夏隋侯转向一言不发的安丛,“你说的那个书生是什么人,不确定他是否死了,又是什么意思?”
安丛面容沉肃地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这书生自称韩令,在灾民中有些声望,进城一事最早是他策划的,霸占铺子的主意也是他出的,但据我调查,他原先并不是灾民,抵达扬城的时间也不过三五日。今夜他脱离灾民独自行动,我带人一路追他至河边,最后被他跳河逃走了。”
“区区三天时间,他就煽动了这么多灾民?”夏隋侯亦觉得此事荒谬又可怖,“你再安排人顺河找一找。”
安丛点头:“已经安排了。”
“嗯,我今晚把你俩叫来,还有一件事。十五已过,我必须回京,程锋,你让羊哥儿跟我们走吧。”
程锋正要说话,夏隋侯示意他打住,拿出一份飞鸽信,“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你先看看这个,京里恐有大变。看完后,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