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旼帝急病,太子未能监国。”
——飞鸽信上这般写道。
程锋看完,无言地放下,此事他已经知晓了。
旼帝身体日渐衰竭,去年就得了一场大病,他还记得,当时他和宋羊刚相识没多久。
也是从那时开始,朝堂的局势像被系在一根绷紧的丝线上。线越绷越紧,绷断的那一日越来越近,但还有人不停地往线上增加负重,加速那一日的到来。
旼帝又一次“急病”,也是增加负重的筹码。
“你应该也清楚,旼帝去岁染了一场重病,之后就开始迷信丹药,宫里多了好几位丹药师,旼帝身体有什么不适,都不信任太医院的太医,而是唤丹师为他诊治。太子因为多次规劝旼帝别再食用丹药,而被旼帝痛斥,甚至因为上谏次数太多,还被旼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骂,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旼帝与太子是彻底离了心。”夏随侯暗暗叹气,“若是......科举可就得延期了。”
夏随侯没说的那几个字,是“旼帝驾崩”。
他说的这些,程锋当然也知道,不过他的目标从来不是科举做官,所以很早他打算好了除科举以外的另一条路。
程锋太淡定,夏随侯就不淡定了,“你是怎么想的?”
“于公,太子德正心清,一心为民,大元非太子不可;于私,我与太子幼年相识,扶持于微弱,太子对我、对程家,都恩重如山,一人不从二君,我断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临阵退缩的事。”程锋直视夏随侯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行,我就知道你不会改变主意。”夏随侯朗声笑了笑,“罢了,这皇位之争终究是躲不过的,本侯也是瞧着太子长大的,他确实比其他几个都好多了,没那么多钻营。”
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元荆舒不年轻了,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太瞻前顾后,可是身后有妻子、有儿女,有夏随侯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容不得他冲动。可就像他自己说的,皇位之争无法躲避,没有人能在这场纷争里安于一隅。他选择太子,不仅是因为宋羊和程锋,而是因为二皇子心胸狭隘、三皇子手段狠辣,母族势力又太盛、四皇子凶残不堪,常有虐杀下人之事,五皇子和六皇子又太过年幼。
程锋说的“大元非太子不可”,意思是除了太子,没有人能真心为大元的发展考虑。身为皇氏一族,元荆舒深切地感受到了大元不再如往昔强大,但即使这样,元荆舒也没有动过篡位的念头。
“程锋先在此替太子殿下谢过侯爷。”程锋起身一揖。
夏随侯摆摆手,又看向安丛:“你呢?”
安丛拱手行礼:“安家军与夏随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夏随侯一拍手,“等回京我就找太子叙叙旧情,看一看赢面究竟有多大。”
程锋玩笑地奉承一句:“有侯爷和安将军助力,定能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希望吧。再说说羊哥儿的事。”夏随侯笑意一敛,“若是旼帝身体康健,科举如期举行,羊哥儿有孕在身,你是要他到时候一路跟着你、陪考进京吗?又假如,天子急丧,届时各方势力揭竿而起,天下大乱,京城有本侯在,至少比其他地方安全。你也看到了,区区一个扬城,区区三百灾民,就闹得天翻地覆。待祸乱四起,你再想带羊哥儿进京,路上可不会这么轻松了。”
“侯爷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只是侯爷此行急于回京,宋羊现在不能经受车马颠簸......”
“这个好办,让宋羊缓缓赶路,安丛负责护送,你呢,安心备考就行了。”夏随侯道。之前他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才着急把安丛叫来扬城。
安丛冲程锋点头,“我带着两百个将士,定会护羊哥儿平安,你放心。”
程锋讶然。
“如果你担心羊哥儿一人赶路太过无趣,夫人和小晴、小境会陪着羊哥儿一起赶路。”
感受着夏隋侯略显急迫的贴心,程锋无奈,“这事还得问问宋羊的想法。”
“问是得问,但羊哥儿肯定听你的啊。”夏隋侯话语里夹杂着淡淡的不满。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居然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他若是肯听我的就好了。”程锋淡淡苦笑,“之前我希望把他送去渠州,结果他甩了卓夏,一个人揣着一把刀,就敢跑去找我……侯爷若是以为宋羊是那种言听计从的双儿,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有主见,也倔得很。”
夏隋侯皱眉,又一次疑惑了:在宋家那个环境生活了十八年,羊哥儿怎么会是这样的性格呢?
“我已经打算放弃科举入仕,改走门荫入仕的路子。”
门荫,也就是指凭借祖先的功勋循例做官,之前程锋之所以没有把门荫入仕作为首选,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假身份,毕竟是要假冒朝廷命官的血脉,风险可比用假身份参加科举大多了。
而现在又打算门荫入仕了,一是因为科举之路可能走不通,二是因为有个正五品官员的儿子不幸逝世了。
“门荫?”夏隋侯愣了,想了下才转过弯来,深深地皱起眉:“你要借用谁的身份?”
“鸿胪寺少卿,魏光源魏大人的儿子自幼体弱,年前染了风寒,去了。”程锋神情淡淡,“魏家人丁凋零,我会作为魏大人同宗族人之子,过继给魏大人,然后进入工部任职。”
“不行!”夏隋侯差点跳起来,“不行不行!”程锋过继去给人当儿子,那岂不是羊哥儿也得喊那个什么魏光源叫爹?羊哥儿还没管自己叫爹呢!
夏隋侯犹如恰了一整颗柠檬,整个人都酸了。他看得出来宋羊现在对他们亲近有余而依赖不足,羊哥儿要是跟着程锋进了魏家,那岂不是更不需要他们了?
“魏光源才正五品,本侯可是正一品!同样是门荫,正五品之子才从八品起步,正一品之子可是正七品往上。”夏隋侯脑子一转,机灵道:“你让羊哥儿认祖归宗,到时候羊哥儿是夏隋侯嫡长子,你就是嫡长儿婿,六部的官职随你挑!”
程锋不为所动:“是否认祖归宗,还是得听宋羊自己的。”
夏隋侯急了,正欲发怒,程锋示意他稍安勿躁:“宋羊对侯爷、侯夫人,还有世子、小小姐、小公子都很是喜爱,侯爷何必太着急?您也了解了宋羊之前的际遇,父母,兄妹,家庭,亲情,这些对他而言曾经都是可望而不及的东西,侯爷总要给宋羊一些时间,让他慢慢接受。难不成侯爷没信心宋羊会接受你们?”
“笑话!怎么会没信心?”夏隋侯气得大声道,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说,“行吧,那本侯就再等一等。不过我可提醒你了,如果你进京后羊哥儿还不想回元家,你就只能是从八品小官了!京城的七品芝麻官一抓一大把,从八品能干些什么呢,哼。”
“我先谢过侯爷的好意了。”程锋微微一笑,元家能这样重视宋羊,他打心眼里开心。
“那你这是打算直接上京了?”夏隋侯又问。
程锋答:“我打算先休养一段时间,等宋羊的肚子稳了,再慢慢赶路上京。”
他这么安排,夏隋侯也挑不出错来。“那安丛依旧跟着你们吧。”
程锋问安丛:“我刚刚就有所疑惑,安将军你是说你带了二百个将士?”
安丛说是,“安家军在岭南已经待不下去了。恰逢边境时有外敌骚扰,近期骚乱更甚往常,安家军个个都是能以一敌二的勇士,却被他们当成马前卒!”
安丛压抑怒火,“与其待在边境等着送死,不如另谋出路。”
对上程锋的视线,安丛直言不讳说道:“这批安家军会慢慢从岭南北上,未来某日若是宫变,这些人都能用得上。”
“安将军打算怎么安置这些人?”程锋的食指轻轻在桌上叩了叩,“岭南的安家军可有一千人?岭南的安家军都北上了,东海关仅剩的百名安家军,安将军也不会弃之不管吧?这么多人,难不成都要安插在京城周边?”
安丛摇头,他可没那么傻。“我打算找个地方屯兵。”
“你看大溪村怎么样?”程锋浅笑着道。
安丛挑眉。
“你在村子里的时候也看到了吧,栽培架,育种实验室。”程锋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已经把大溪村周边的所有荒地和两个山头都买下来了,连年灾情,若祸乱再起,粮草可比什么都重要,而未来大溪村一带,粮食产量比起其他地方只多不少。我本来想把渠州的人手调去大溪村,但如果安将军把将士们安置在大溪村,岂不是一举两得?”
安丛心动了。
“而且牛哥儿也……”
“咳!”安丛重重咳了声,打断程锋。
夏隋侯狐疑地看过来。
程锋意味深长地闭上了嘴。
“大溪村不错。”安丛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仔细看,能发现他脖子有些红。“详细的我们回头慢慢谈,我急行来扬城,只带了三十人,剩下的一百七十人过几天才能抵达。侯爷可是明天就走?”
“明天正午就走。”
“我手头的三十人全部交由侯爷,护送侯爷返京。”安丛道。
夏隋侯没有推迟。
夜色深深,三人又敲定了一些细节,才各自回屋。
看着程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夏隋侯慨叹:这小子,不容小觑啊。
程锋回了房间,轻轻更衣上床,宋羊一骨碌翻进他怀里:“你怎么才回来?”
“说的事情多了些。”程锋抱住他,裹紧被子,“你怎么还没睡?果真积食了?”
“才没有。”宋羊切一声,“才一碗半而已。我已经小睡了一觉了,你不在,我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
程锋亲亲他:“现在我回来了,睡吧。”
“那晚安?”
“晚安。”
“……”程锋过了会儿,察觉到宋羊没睡,“还不困?”
“嗯。”宋羊有些不好意思,“你睡吧,我不吵你。”
“我陪你说说话?”程锋拉住他的手。
“你不困吗?你今天很累了吧。”宋羊其实是想要程锋陪自己说说话的,这几天他们“聚少离多”的。
“不困,我们难得又这样躺着聊天。”
“那你跟我说说你们刚刚都聊了什么吧?”
程锋便说了起来,说到韩令的时候,宋羊忽然道:“诶,徐巧,普言,韩令,绝色,他们四个的名字正好能凑成‘巧言令色’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