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闹哄哄的,宋羊却一点儿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程锋心焦,周围的人也眼巴巴地看着林大夫。
林大夫从沉思中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公子没事,劳心伤神太过,休息休息就好了。”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只有程锋,他接到了林大夫隐晦递来的眼色。
程锋带着宋羊回了桂花巷子,替宋羊换了衣裳又上了伤药,喂了小半碗粥水和药,这才脚步沉重地走向林大夫的屋子。
“少爷来了?快请坐。”林大夫放下手中的医书,刚要提宋羊的事,见程锋脸色实在太差,不由得担忧:“少爷可有哪儿不适?怎的脸色这般差?”
“……”程锋深吸一口气,“我无事,你说吧,宋羊怎么了?”
林大夫这才恍然,少爷误会了。他连忙道:“公子无事!少爷不要多虑。”
程锋看他神色轻松,甚至有几分喜意,确实不像宋羊重病的样子。不由得暗怪林大夫吓唬他,不解地问道:“那您为何那样给我使眼色?”
“那样是哪样?”林大夫茫然,“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
“那宋羊到底怎么了!”
“老夫觉得公子的脉象似乎是滑脉。”林大夫压低声音道:“只是月份还太浅了,来扬城前那一次老夫就没诊出来,现在才明确一点,不过早知道是不是真的滑脉啊,还得再等些时日。”
滑脉……
哦哦,滑脉啊。原来是滑脉……
滑脉!
程锋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林大夫什么时候见过少爷这么不稳重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少爷——?”
程锋一把拉住林大夫,“您是说滑脉?”
“是啊!只不过月份太浅,还不能确定罢了。”
程锋几乎听不见他后面的话了,没想到他和宋羊的孩子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会儿再一想宋羊在商船上的惊险,他腿一软,站不稳地跌回椅子上。
林大夫连忙给程锋搭脉,又拿来养心丸要给程锋服下。
程锋摆摆手拒绝了。
“林大夫,那宋羊现在身子如何?能不能生养?他在船上受了惊吓,手也受了伤,这些要不要紧?他为何会突然晕过去?”
“少爷莫慌,公子的身子调养这么久了,大有起色,可以生养,也不会亏损公子的底子的。”林大夫乐呵呵地捋着自己的胡须,“公子的手伤无大碍,正骨很及时,只是一月内最好不要提重物,得好好休养。至于昏迷不醒……”
林大夫桌上摆着的正是一本妇科全集,他刚刚也在查宋羊突然昏迷的缘由,“结合少爷所说的,公子是突然就面如白纸,并有晕眩之症,然后才晕了过去,可对?”
“正是。”
“公子晕过去前,可有情绪起落?比如大喜大悲,大乐大怒?”
程锋回想了一下,“他见到我时确实非常高兴,然后是惊忧,后来又因为那个李邈,生气了起来,林大夫,这跟宋羊晕倒有关系?”
“有几分关系。”林大夫指着面前的书页上的某一段话,“这双儿有孕后,情绪更易起伏,多愁善感,心境变化大不如以往,会更敏感、更多疑,身子也会比以往疲乏,头一两个月胃口大增,少爷您想一想,公子最近是不是正好符合这样的情况?”
那可真是太符合了!且不说宋羊变得爱吃又贪睡,就说宋羊的性格变化,程锋深有体会。
比如那一日,宋羊正画图,画着画着,突然把笔丢了,说画不好、不画了。程锋还在琢磨是什么惹宋羊不高兴呢,宋羊就质问为什么不关心他生气的理由。程锋那叫一个冤枉啊。
再比如吃得多这件事,宋羊觉得自己吃太多了得控制,但一到饭点就控制不住,吃完后还会发脾气,怪程锋没拦住他,过一会儿又黏糊糊地凑过来撒娇,说自己不该乱发脾气。
对宋羊的这些变化,程锋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不高兴,娇气病都是宠出来的,宋羊变娇气了,不就证明他宠得很成功么?
只是原来,这都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不过,公子如今月份太浅,就像少爷前头说的,公子在船上受了惊,这胎还没坐稳,万事都需要小心。”林大夫叮嘱道。
程锋深以为然,他还记得梅冬摔跤的事。他连忙向林大夫请教需要注意的事项,林大夫尽心尽力地为他整理,最后桌上那本医书也叫程锋拿了回去。
宋羊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天光微曦,宋羊见程锋还在睡,难得的没有赖床的心思,一骨碌翻身从侧面钻出被子,小心地不让被子里灌进冷风,然后踩着鞋子扯了衣服往外走。
玉珠刚起床,正要烧水,就看到从卧房到厨房,平整的白雪上一串脚印。
玉珠:?
“公子?”
“玉珠?”宋羊正琢磨吃什么,诧异地回头:“你平时都起这么早啊!”
“公子怎的这么早?身子好些了?可是饿了?”
“嗯嗯!饿了!”宋羊捂住肚子,可怜巴巴的。
玉珠心都化了。立刻招呼厨娘给宋羊准备食物,然后又安抚宋羊稍等,自己烧水给宋羊洗漱。
宝珠也匆匆奔来,抱着宋羊的大氅,提着宋羊的靴子:“公子!您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了?快把鞋子换了,奴婢把这湿了的拿去烘一烘。”
宋羊低头一看,鞋子的布面上沾了雪,靠近灶台后雪化成水,湿透了鞋面,怪不得这么冻脚呢。
接过鹿皮靴子换上,宝珠又要给他批大氅。
宋羊却不依了,“宝珠,我暖和着呢,你摸,我手热乎乎的。而且在屋里头穿什么大氅呀。”
宝珠的一双圆眼瞪得更圆了,“公子要在灶房用膳不成?”
玉珠也疑惑,“公子,先回屋洗漱吧?”
“不了不了,程锋还没醒呢,让他多睡会儿。”宋羊摆摆手,目光时不时瞥向灶台。
玉珠和宝珠只好在灶房里给他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桌椅,又伺候着宋羊简单刷牙净面,然后替他盛粥布菜。经过宋羊被绑一事,玉珠和宝珠更加像看护眼珠子一样看护宋羊。
“你们是不是吓着了?”
“公子还说呢,人那么多,光顾着叫别人别乱跑,自己却不见了,真是急煞了奴婢们!”
“好玉珠,别生气,这次是我不好。”
“公子莫说这种话,还好公子好生生地回来了!”玉珠又要抹眼睛,“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奴婢们也不活了!”
“好啦好啦,大早上地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宋羊哄了这个又去哄那个,“宝珠你怎么也跟玉珠学的,成了个爱哭鬼呀?”
玉珠又哭又笑地:“还不是怪公子,您不见的这一日一夜,宝珠的眼睛都要哭瞎了,没叫她被那针线眼儿弄瞎,倒让她哭瞎了,还好您回来了。赶明儿奴婢们就上庙里烧仙拜佛去,谢谢佛祖保佑您平安无事!”
“玉珠姐姐莫说我了,公子,奴婢才不叫要哭瞎眼呢,玉珠姐姐哭得卓夏哥都跟着红眼哩!”宝珠道。
“那愣子红眼他的,干我何事呢。”玉珠驳道。
宋羊让她俩逗乐了:“好了好了,我保证我以后都不出事,你俩也少哭,不都说女孩子哭多了长皱纹吗?”
玉珠和宝珠齐齐僵了脸。
宋羊扑哧一声笑了。
玉珠嗔他:“公子又捉弄奴婢们!要说这两日,最难受的还是主子,主子忧心公子没得吃没得喝,也跟着食不下咽,奴婢们怎么劝都不管用。公子就当为了主子着想吧,下回——可别再有下回了!”
“好的玉珠姑娘!本公子受教了!”宋羊可不想再听说教了,连忙讨饶。
刚刚他醒的那阵动静愣是没吵醒程锋,宋羊就知道程锋有多疲惫了。
人是不禁念叨的,宋羊这刚想着程锋,程锋就披着衣裳踩着鞋子,头发都是散着的冲进了灶房。
看到宋羊好端端地坐着,程锋这才安了心。谁能知道他一觉醒来发现宋羊不见了是什么感受?他还以为宋羊没有回来,昨日种种都是梦境。
宋羊连忙拉着他坐下:“我饿了就出来吃东西看了,看你还在睡就没叫你,吓到了?”
“嗯。”程锋双手捧着宋羊的右手,低头埋进宋羊的手心里,缓过劲来。
“好啦好啦,你饿不饿?我超级饿的,我们吃东西好不好?玉珠,再添副碗筷来。”
玉珠领命,宝珠也没奈何地去给她家主子拿大氅和靴子,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好好穿衣裳就跑出屋,冰天雪地的冻出病来怎么办呀!
程锋没洗漱,也没什么胃口,只是陪着宋羊。宋羊已经半饱了,玉珠见他搁了筷,就把桂花酒酿圆子端上来。
这是宋羊今早唯一点名的一道菜。
天气冷的早上,来一碗又甜又热的圆子暖暖胃,多舒畅啊。
宋羊端起碗,意思意思地问程锋:“你吃吗?”
程锋耸了耸鼻尖,闻到酒味,直接把整碗都端走了。
宋羊看着短暂地在他手里蹲了一下的碗,头上冒出大问号。
“你干嘛?”
“这个有酒,你不能吃。”
“我怎么不能吃?”宋羊不解,玉珠也疑惑地看着程锋。
程锋还有点不转的脑子终于清醒,他还没跟宋羊说那事呢。
厨房里有别人在,程锋自然不会在这说,于是道:“林大夫说你的身体不能吃。”
宋羊一眼就看出他的不自然:“你说什么胡话?我只是扭了手,难道我还有别的问题?”
“没有。”
“那我为什么不能吃?”宋羊又伸长了胳膊去舀圆子,程锋也眼疾手快,把碗又往外推了一点。
但今天是灶房临时搭的小方桌子上用膳,很窄,程锋手劲又大了一点,竟直接把碗推了出去。
只听气势汹汹的“咵嚓”一声响,碗碎了,酒酿圆子流了一地。
程锋抬着手,有些傻眼。
宋羊举着空荡荡的勺子,心态崩了。
“我的、我的酒酿丸子——哇——”
宋羊:我这次真的哄不好了!
程锋: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