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主子!”卓春少有如此急于形色的时候,他扑通单膝跪下:“安将军遭到埋伏,数日前失去联系,昨日于淮邨滩发现了踪迹,经查探,俱是安将军的人手,无、无人生还!”
卓春重重低下头。
“你说什么!”程锋霍然起身,手里的书信“啪”地拍在桌上,缓了几息,思绪重新沉静下。
淮邨滩是洵水中下游的一处急滩,与程锋之前落水的急人波相似,但江面更加开阔,水流更加湍急,淮邨滩所处位置偏僻非常,即使是有经验的艄公都很难准确地停靠。据他所知,安丛此次进京述职是秘密上京,知道的人很少,安丛带的人马也不多,长鹰将军身边的人又不是普通人,这么多人,居然无声无息地被埋伏了?
“说清楚!安丛也遇害了?”
卓春有些迟疑,“淮邨滩上被屠戮者众多,死因是一种名为‘残阳’的剧毒。此毒无解,中毒后半时辰之内必定七窍流血而亡,死后皮下涌出黑血,犹如百只毒虫破体而出,尸首形容俱毁,属下辨别不出哪位是安将军。”
程锋立在桌边静静思考,卓春不敢打扰他,半晌,程锋道:“安丛力大无穷,身手盖世,不见得也出了事。你立即带人去寻,留意洵水沿岸的村落。动手的人八成没有也在找人,不要打草惊蛇。”
“是!”
程锋闭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是谁对安丛下手暂时无从查起,仅是安丛秘密上京一事就足够复杂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安丛——夏随侯的妻子就姓安,这位安丛便是侯爷夫人的娘家人,如果宋羊真是夏随侯的孩子,那安丛与宋羊也算表兄弟,这也是程锋约谈安丛的原因之一。
京城来信,提到庞令琨一直在府中养病,除了面圣外便闭门不出,也闭门谢客,作足了清流高门的姿态。如今水面平静,未起波澜,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端倪。但越是安静,越是不对劲,程锋望着从各地汇来的情报,偶尔会生出一种刀悬在头顶上的错觉。
他思索着,忽然记起一事:“卓春,左五找到了吗?”
卓春又一次羞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程锋并不意外,如果左五是别人派来的卧底,必定不是那么好查的,他只是不解,为什么左五要带走宋垒?宋家并不知道宋羊真正的身世,没有哪个恶人会在丢弃别人孩子的时候自报家门,宋赵氏知道的京郊地址是假的,京城里也找不到一个叫武前春的嬷嬷,所以左五带走宋垒究竟是何意?
宋垒知道点什么?又或者......
卓春瞧着程锋的脸色,斟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莫要太担心,左五不见得是叛徒。”
程锋扬扬眉,他这个心腹哪儿都好,就是过于体恤手底下的人。
卓春服侍程锋许久,程锋虽然没说话,但他看得出主子很不高兴,只是他答应了卓秋替左五说好话,他硬着头皮道:“属下不是要求情,左五原本是个孤儿,是您把人捡回来的,您可记得?”
程锋不记得。
早几年他在外行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遇见有的人饿得快死了,他就给口饭吃,别人记他一辈子,但他不会记得自己顺手施舍的谁。
这个左五似乎是承了他的恩情,才投入镖局门下的。卓春的意思程锋明白了,但他不会偏听偏信,冷淡地扫了卓春一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查不清楚你这个首领也别做了。”
“是!”卓春头皮一紧,不敢再说别的。
“出去吧,派信给卓夏,让他保护好宋羊。每夜飞鸽报信,我要知道宋羊每天做了什么,见了谁。”程锋说完,就把卓春赶出了书房。
心烦的他推开桌面上的东西,将一只小木匣子托到面前,打开来,里头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程锋小心地拿起一只草编的指环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放下,怕力气大了会把指环弄坏。
指环边上有一只橘子皮做的灯,宋羊喜欢吃橘子,前阵子吃了不少,还差点吃上火,某天心血来潮做了这只橘子灯,还是小老虎造型的,怪有趣。只可惜时间久了,橘子皮变干变薄,早没了之前的美感。
橘子灯底下压着两张画,都是宋羊画的他,一张叫素描,画得跟照镜子一样,格外逼真,另一张叫什么q版,看起来就像一个有脸的包子。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还有几个铜板——是宋羊赚到的第一笔钱,他当时让宋羊自己攒着,但宋羊“大方”地给了他几个子儿花着玩。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比如宋羊画的草稿,比如宋羊写的诗句,宋羊用过的笔......程锋看看这件,又看看那件,他头一次爱人,笨拙得很,所有开心的回忆都想存下来。宋羊并不知道程锋收着这些“垃圾”,他只是想到什么就给程锋什么,若是他发现这个盒子,宋羊一定会头疼不已地把这些破烂都扔了。
心情得到了治愈,程锋重新投入工作中,卓春可就没有他这份平静了。
“怎么样?”卓秋迎上来。
卓春没好气地推开他:“你说呢。”
“主子生气了?”
“这不是废话?”卓春没好气道:“宋垒那是什么东西?害了公子的狗玩意儿,主子欲除之而后快,左五弄不知哪儿去了。”
“又是公子啊。”卓秋叹了口气,“主子现在什么事都围着公子转,半点儿不像以前了。”
“难道不好吗?”卓春莫名奇妙地看他一眼,“你也不想想,主子以前冷冰冰的,多吓人啊,现在才有个人气儿呢。公子与主子佳偶天成,不但人好,对主子也好,四季和小夏都赞不绝口。可惜我走不开,不然也想到公子面前多露露脸。”
卓秋无语:“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卓春皱眉看他,“你真是奇怪,怎么不太喜欢公子似的?”
卓秋沉默了一下,道:“我从没有见过主子为谁做到这地步,渠州才是我们的根基,如今因为这位公子都要挪到大溪去了!那地方算什么,鸟不拉屎的。”他有些忿忿:“我就怕那公子影响咱们主子的大业。”
卓春没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卓秋垂下眼:“我失言了。”
卓春没有因为他示弱就放过他:“我警告你,公子和主子已经成婚,那就是咱们的主君、咱们的另一位主子。你不敬公子,就是不敬主子,主子想怎么做,哪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说道的?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到主子那告你一状了。”
你才不会。卓秋心里嘀咕,但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乖乖认了错。
卓春却有些不安:“那位左五,你真的能保证他的忠心吗?”
“当然了。”卓秋毫不犹豫道,左五以前只是一个给人跑腿的小乞丐,偶尔帮人打听点消息换换钱,七岁的时候偶然被主子救了,说什么也要为主子做事报答,卓秋算是左五的师父,对左五还是比较了解的。“他成天叨叨主子的好,眼睛里根本没有主子以外的人,七年来一点儿没变,这样的人,怎么会害主子呢。”
“那他会在哪?会把宋垒带去哪?”
卓秋答不上来。
卓春气闷,冷言道:“就这样你还让我帮忙求情呢。我告诉你,主子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他是因为什么擅离职守,待他回来后这里也容不下他了!如果他没死,最好是别做对不起主子的事。”
卓秋无声地张张嘴,看着卓春走远,一脚踢飞地上的小石子:“那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他有些愁,希望能快到找到左五。
大溪村,宋羊正在老房子里。
“羊哥儿,你来了啊?”陈柱子看到宋羊,乐呵呵地大招呼,“羊哥儿你看,这苗长得多好啊。”
宋羊凑过去一看,果真,一簇簇韭菜格外壮实,一眼看过去宋羊就能知道这比他家后院里随便种的韭菜高至少一掌。
宋羊竖起大拇指:“叔,这是怎么做到的?”
陈柱子得意洋洋地说起他伺弄农作物的心得,一边的其他人听得酸溜溜的:“可不就是你挑着了应时节的种子,等到了开春,我非得让你看看我这些花种的厉害。”
“来年开春我也换一批春种。”陈柱子不甘示弱。以前他们一年一年种地,都是凭感觉和老一辈教的种,哪有功夫这样“研究”,但真的开始研究后,他们才发现,种地的学问大着呢!
“别看柱子的了,羊哥儿,来!看看我这儿......”
宋羊笑着看了一圈,育种实验比他想象的顺利,不过把育出的小苗移栽到室外之后,小苗基本不能成活,宋羊琢磨着是不是要扩建老房子,或者直接建一个大棚。
念头一动,宋羊就围着老房子转悠。其他人见他拿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也不去打扰他,各自忙自己的事,李白一来就看到宋羊,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东家,你、来了啊。”
“哦,小白啊。”宋羊露出浅浅地笑意,随手合上他自己装订的速写本,“值夜累不累?老房子住着冷不冷?”
“不累!不冷!”李白若是只小狗,身后的尾巴估计都能摇出残影了。他喜欢亲近宋羊,但身份有别,他不敢黏着,打了招呼后就去帮其他人做事,偶尔远远地看宋羊一眼。
对此,宋羊无知无觉,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老房子待了小半个时辰,宋羊差点忘了要跟梅冬一起去陈牛儿家,连忙告别众人,匆匆往村长家去。
宋羊离开后不久,李白也回家了一趟。
他娘死了,他孤家寡人一个,白天在外干活、晚上在老房子值夜,家里成日空荡荡的。他先是去灶房看了眼,早上他做的饭少了一小半,又去院子里把晒在外头的被褥搬进屋。
屋里还有一个人,听到李白的动静,无声地望过去。
“左、左哥!”李白这般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