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哥,我回来、收、收被子。”
“嗯。”
“左哥,你、伤好得、怎么样了?”
“还行。”
“那、那就好。”李白由衷地感到高兴。
好几天前,他回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正是左哥。起初他以为进贼了,但转念一想,就他这家徒四壁的情况,什么贼能偷偷他家啊?忒没眼光了!
左五也没想到这间废屋一样的地方居然是有主的,尴尬之余,他正想离开,李白却看到他敞开的包袱里的蓝色劲装。
镖局的人都有一套这样制式的衣裳,即使他是在暗地里活动的暗卫,也有。李白当时就眼睛一亮,问:你是程家的护卫吗?
左五点头,说他无意闯入,身有伤情,借地疗养。李白不明白为什么左五不回程家养伤,左五随意找了借口搪塞,李白便没再问,还大方地表示随便住,反正他常常不在家。
左五本打算立即离开,闻言便又留了下来。
“今、今天,东家来了!”李白道。
他眉飞色舞的模样让左五心烦,李白犹未察觉,仍旧雀跃道:“我、我跟东、东家问好,东、东家还理、我了,叫、叫我,‘小白’。”
李白学着宋羊的语气,但怎么都学不出宋羊唤他时的那种感觉。
“呵,他惯会讨人欢心。”左五不屑道。
李白没听清,“左、左哥,你说,什么?”
左五没理他,拿出自己的佩剑和拭布,慢慢地擦拭剑身。
李白片刻地被他吸引,左哥虽然只比他大两三岁,但左哥好厉害,会武功,他也想变得厉害,去保护东家!想到东家,李白又红了脸:“东、东家好,厉害呢,他、刷刷刷,就画出、一张画,特、特别好看!”
左五见他结结巴巴还要费力夸赞宋羊,握剑的手不断收紧,像是下一秒就要挥剑而出。
李白夸起宋羊就没完没了,直到口干舌燥,才缓下来喝水。他平时可没什么机会能跟人说这么多话,他感觉自己的结巴比以前好多了呢!
“听、听说程、大哥,不在村子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李白今早路过陈实家时,听到院子里陈家女儿在说话,想嫁给程锋。这家女儿单名一个“莲”字,李白比他小,管她叫莲姐姐,他知道听别人说话不好,但东家和程大哥感情那么好,如果莲姐姐嫁给程锋,东家该多伤心啊!可他又不能跟别人说,这会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若是陈莲趁程大哥不在上门求嫁,欺负东家怎么办?东家若是拒绝,一定会落得一个“善妒”的名声。忧愁的李白盼望程锋早点回来。“东、东家,怎么办啊……”
左五只关注他的前一句:“主子不在村里?”
“是啊,左、左哥你,不知道?”李白疑惑。他会知道就是听玉珠姐姐说的,怎么左哥不知道呢?
“待我回去复命,自然就会知道主子的去向,只是我现在还未回去复命罢了。”左五梗着脖子嘴硬道。
“那、左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李白随口问。
“快了。”左五垂眸,光亮的剑身倒映着他阴沉沉的样子,他将剑收入鞘中,剑锋轻轻争鸣,心中已定:主子不在,这是最好的机会,慢则生变,不如就……
陈壮山家。
陈壮山正以严苛的目光审视面前劈柴的男人,男人宽肩窄腰,身材匀称,跟他这种虎背熊腰完全不一样,但力气却实打实的大,只见男人一斧头下去,大腿粗的木段应声而裂,连带着木段下边儿的比腰粗的案桩都啪叽一声裂成两半,跟闹着玩儿似的。
男人:“……”
陈壮山:“……好!”陈壮山最欣赏力气大的男人,原因无他,力气大,干活多啊!
陈壮山把案桩一脚踹开,又抱了两个木段放在男人面前的空地上:“来,接着劈。”
男人听话地挥舞斧头。
“啪。”柴劈成了,地上也多了一道裂缝。
“......”陈壮山眼睛都瞪圆了,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男人有些茫然地看向一旁的陈牛儿。
男人没有什么表情,陈牛儿还是看出来几分无措,但他才不会去安慰人呢!陈牛儿没好气地瞪他:“那么大力气干什么,不会收着点呀!把我家的地都弄坏了!”
“是嘞,”陈壮山满意地点点头,“收着点儿啊。”
男人点点头,接下来果然好多了,唰唰唰,一座柴火小山拔地而起,陈牛儿可耻地心动了。
好一个劈柴的伙计!怪不得他爹总说给他买个夫君回来,原来有人干活是这样一件美事啊!
但陈牛儿也有些许顾虑:“爹,你说他是什么身份呀?”
“管他什么身份。进了咱们家,就是咱家的人。”陈壮山一股子土匪做派,“对吧,陈大力。”
男人听着这个称呼,僵硬地点点头。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但他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于是陈壮山做主取了个名儿,大力大力,人如其名。
“如果哪天他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怎么办?他家人来找怎么办?”陈牛儿问:“你看他原本那身衣裳,再看他的模样,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那又怎样?”陈壮山无所谓,“咱先给他落个户,简单办个酒给你俩拜堂成亲,回头你努把力,赶紧生个娃儿,回头他要是想起来了,要走就走,反正在咱家一天,咱家就多个人干活,有啥不好?回头他走了,咱还赚个孩子。”
陈壮山“精打细算”着呢。
陈牛儿鼓鼓腮帮子:他就这么嫁不出去吗!
男人:……合着他的作用就是做苦力和生孩子?
男人下意识去看陈牛儿的眼睛,显然,陈牛儿被他爹说动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于是男人便盯着陈牛儿的眼睛看,一时间忘了自己在想什么。直到一双手挡住陈牛儿的脸——荷花婶子谨慎地护住自己的崽。
陈牛儿拉下娘亲的手,指着男人对娘亲说:“娘,这是大——力——,大力,以后就是我男人了。”
荷花婶子点点头,依旧把手挡在陈牛儿脸上。
男人有些不高兴,想把那双手移开。
宋羊、梅冬和陈无疾就是这时候来的,打破了男人和荷花婶子微妙的对峙。
陈无疾道:“壮山叔,您家不是多了个人嘛,我替我爹来问问,您是什么打算。”
陈壮山咧嘴一笑,“当然是留下来了!给我家干活,生娃!”
生,生娃?宋羊眨眨眼,看向那个鹤立鸡群的男人,男人身板笔直地站在院子中间,一柄硕大的斧头支在脚边,给宋羊的感觉有几分像行伍之人。
男人也看向院子里多出来的几个人,目光一个一个打量过去,看到陈无疾,他无甚兴趣地移开眼,看到梅冬,脑子里浮现一只小鸡仔的模样,看到宋羊,则想到小狼崽,目光最终落回陈牛儿身上,还是这头“小牛犊”最可爱,蠢蠢笨笨的。
眉头一皱,男人又看了宋羊一眼,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宋羊几乎能断定男人不是普通人了,男人眼里,他能看到杀伐气,他不禁头秃,牛哥儿这运气,没谁了!
“我明儿就去找你爹,快过年了,赶紧把人落户了!”陈壮山对陈无疾道。
“不急,不急,”陈无疾自然也看出男人不一般,正想着该如何劝说陈壮山,陈壮山大手一挥:“怎么不急?要是他跑了,我上哪儿再找一个长这般模样、又力气大能干活,偏偏脑子不好使的汉子给我家牛哥儿呢!”
宋羊被陈壮山的直白震住了,给他使眼色:“壮山叔!”
陈壮山摆摆手:“没事,他听不懂。”
宋羊:“……”人家是失忆,又不是傻了。
陈无疾也有隐忧,他留在院子里跟陈壮山说话,一边试探陈大力,宋羊和梅冬则拉着陈牛儿进了陈牛儿的房间。
陈牛儿顺手把他娘亲也拉上了。
陈牛儿的闺房不大,东西不多,但特别整齐干净,如今还多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放着他描画的图纸。
“冬哥儿,你能下地了?”牛哥儿关切地问。
“我没事的。”梅冬揽住陈牛儿的肩膀,问他:“倒是你,快说说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呀,就是我遇见他,他跟着我回来了。”陈牛儿踢踢脚。
“你在哪儿遇见他的?”宋羊坐到陈牛儿的另一边,和梅冬一起把他夹在中间。
“在高云山上。”陈牛儿简单说了和那人遇见的情形,迟疑了下,他问:“你们说他会是什么人啊?”
宋羊摇头,道:“程锋这几天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去打听这个人的身份。”
“哦。”
“牛哥儿,你要跟他成亲吗?”宋羊担心结亲不成,反而结仇。“或者成亲的事别那么着急,慎重地想一想。”
“可是如果冬哥儿不跟他成亲,冬哥儿以后又该怎么说亲呢?”梅冬道。
宋羊也沉默了,双儿的生育能力不如女性,数量也少,他听程锋说过,有些地方甚至把双儿看作是不祥的象征,大溪村虽然没有这种陋习恶观,但大部分人还是更乐意娶个婆娘的。又因为荷花婶子心智不全,有的人说闲话时说牛哥儿生的孩子可能也是傻子,就因为这种风言风语,牛哥儿的婚事耽误到现在。再加上牛哥儿天上地下都能撒野的随意性子,大溪村居然没有一户愿意结亲。如果陈大力不娶牛哥儿,当他离开后,牛哥儿的名声也彻底损毁了。
宋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名声在这个时代太重要了。
“如果以后他要离开......”
“他想走就走吧。”陈牛儿耸耸肩,“又不是我主动把他带回来的,是他赖着我的。等他走了,我再买一个男人回来。”
宋羊默默张大嘴,又默默合上。“行、行吧。”
“他是傻子吗?”梅冬回想方才,觉得男人不像个傻子。“钱大夫怎么说?”
“钱大夫说他伤到了脑子,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被什么什么激一下,可能会想起来吧。”陈牛儿摸摸鼻尖,“什么都不记得,不就是傻子吗。”
梅冬迷茫:“什么鸡?”
陈牛儿想不起那个词,“就是被鸡啄一下的意思吧。”
“那我家有鸡,一会儿给你抱一只过来啊?”梅冬仍旧不解,但很是真诚:“什么鸡都可以吗?”
宋羊无语地抽抽嘴角:“钱大夫说的是‘刺激’吧。”
“对对对。”陈牛儿一拍脑门,“羊哥儿你真厉害。”
宋羊:......
他更担心了。
“牛哥儿,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陈牛儿摇头,“乞丐的碗都比他富呢,他啥也没有。”
“那他有没有什么纹身,或者胎记?”宋羊想着赶紧差人打听清楚才好,没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
梅冬捣了他一下:“羊哥儿说什么呢,牛哥儿是上哪儿看人家的身子去。”
宋羊:!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宋羊赶紧摆摆手,正想道歉,就见陈牛儿脸红通通的:“......他身上只有一堆伤疤。”
想到男人那身腱子肉,陈牛儿咕咚,咽了下口水。
梅冬:“......”
宋羊:“......”
或许这就是“颜控的朋友都是颜控”吧,宋羊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待他们离开陈家,前脚刚走,后脚陈牛儿就想起来要把描好的图纸给宋羊,他连忙追出去,陈壮山让他带上陈大力,回来的时候再带一罐酱油回来。走出去几百米,陈牛儿想起来打酱油的罐子没拿,他对陈大力说:“我回去拿空罐子,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陈大力想说他跑回去比较快,但陈牛儿已经转身走了,他只好乖顺地站在原地。
忽然,耳边听到一点儿脚尖掠过枯草尖儿的声音,陈大力下意识地捕捉到那人的方向,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眨眼间便追了过去。
那是一个轻功上乘的人,但陈大力的武功远在那人之上,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便发现那人也在跟踪,跟着的是那个像小狼崽的双儿。
陈大力原本以为这人是冲他来的,见状便想回去了,小牛犊让他别乱跑,回来看不到他,肯定发脾气的。
歪歪脑袋,陈大力不解:他为什么会决定对方是冲自己来的?后脑一阵疼痛,陈大力扶着额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过来后,再抬头,就见那人跟拦住了那双儿,说了两句话,那双儿便跟他走了。
陈大力迟疑了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左五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他拦住宋羊,向宋羊表明暗卫的身份,然后再说主子要见他,宋羊便跟着来了。
所以说这双儿哪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简直是傻子一个!就这样的人,凭什么站在主子身边?不过是一个乡下双儿,没有地位没有身份,不过是脸长得好些罢了!凭什么能把天上的太阳摘到手!
左五不甘心,他讨厌宋羊。对他来说,程锋就是九天之上的金日,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他不允许任何人,将太阳私藏......
“这边走。”左五将人往隐晦处引——那个地方他提前看好了,在一块水田的背面,挨着一片杂乱的树林子,不远处还有一道臭水沟子,如今天寒地冻,没什么人会往这边来。
宋羊却不想配合了。
这人只在一开始拦住他时唤过一声公子,之后对他说话的语气都不太尊重,他猜了一圈,没猜到这人的身份,转而又开始猜,卓夏有没有暗中跟着他。如果是以前,宋羊或许愿意冒险,会故意踏入陷阱,以便搞清楚对方的目的,但现在宋羊是有家室的人了,他知道若是程锋发现他故意涉险,程锋一定会气坏的。
在心里悠悠地叹口气,宋羊停下脚步,两手交叠环抱在胸前,姿态有些倨傲,实则他是在摸腰带里的利器。他没带程锋送那把短刀,但身上一直藏着一截削尖了头的筷子——大概能保一命的程度。
“这边走。”
“我走不动了,”宋羊道:“要不你背我?”
左五嫌恶地撇撇嘴,“主子正在等您,还请快些走吧。”
“那我就不走了。”宋羊一副拒不配合、你奈我何的姿态。
“那您别怪我不客气!”左五咬咬牙,不过是几步路,这个双儿拿什么乔!
“你要怎么不客气?”宋羊挑起一边眉头,“信不信我跟程锋告状?”
左五骤然被点燃了怒火:“你怎么敢直呼主子的名讳!大不敬!”大拇指一挑,利剑出鞘,一道银光直指宋羊面门。
宋羊没想到对方说发作就发作,身子后仰,险些避之不及,只好就地翻滚,才堪堪躲过,只可惜刺啦一声,半边袖子废了。来不及心疼宝珠给他做的新衣裳,宋羊又一个翻滚,一跃而起,高呼:“卓夏——”
“没用的!”左五笑得猖狂,“你以为我毫无准备就来了吗?他们早就被我引开了!”
宋羊拉开距离,“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主子的暗卫!”
“那为何杀我?”
“别废话!”左五提剑奔近,“受死吧!”
宋羊暗道大意了,手中紧紧攥着那截筷子,寻找机会:“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左五一脚蹬上宋羊后心口,宋羊扑地倒地,来不及起身,左五的剑已经抵到了脖子上。
“如果不是你,主子怎么会去洵水做役,又怎么会落入水中!”左五冷冰冰地道,宋羊想反驳,刚一张口,脖子上的剑便又用力一分,他只能默默听着。
“而明明第一个找到主子的人是我!凭什么他眼里只有你!”
宋羊:!!!
他以为是仇敌,没想到是情敌?“呵”一声,宋羊道:“程锋喜欢我,自然眼里只有我。”
“闭嘴!主子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人!”左五已经从宋垒那听说了所有关于宋羊的事,“你这种双儿不过是腐食里的臭虫,还妄想一飞冲天吗!旁人任由你去攀附,但我们主子贵不可言,岂是你这种货色能觊觎的!”
“你今天敢杀我,你以为程锋会放过你吗!”
“我们主子要什么双儿没有,你以为主子非你不可吗!笑话!受死吧——”
宋羊先行动了,为了占据先机,他不得不先行动,尽管局势对他很不利。他用那截筷子抵住了逼近的剑刃,左五惊诧不已:“你会武功!”
宋羊一跃奔出好远,看了看掌心几乎折断的筷子,心底发沉。
左五也面沉如水:“你是什么人!你接近主子有什么目的!”
宋羊冷笑:“煞笔。”
左五大怒,挥剑而上,这一剑杀气凛然,宋羊也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然而变故陡生,一颗小石子“铮”地打飞了左五的剑。
“你......”左五甚至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掌劈晕。
宋羊也怔怔面前的男人,不知道这位陈大力是否已经恢复了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陈大力一把扣住宋羊的手,在宋羊冷着脸时,他愈发察觉宋羊眼熟。
他细细打量着,正要开口,远处传来怒喝:“陈大力——”
陈大力和宋羊同时回头,只见陈牛儿提着一串绳子系着的罐子,怒气冲冲地奔近:“你个王八蛋!”
宋羊直觉不妙,眼睁睁看着陈牛儿抡起臂膀大力一挥,罐子砸上了陈大力的头,砰地碎开来。
陈大力摸了摸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血。
“敢欺负羊哥儿!去死吧!”陈牛儿怒发冲冠。
宋羊捂脸:“……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