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惨案至少得查半个月,问话的时候,宋羊作为宋家人,发言最具有参考性,宋羊也不偏颇,根据原身的记忆如实阐述。
宋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被他失手打死的。
宋羊在原身的记忆里看到过很多宋晖打人的画面,原身也没少挨打,但宋晖更喜欢折磨自己的“所有物”。
如兰就是宋晖的第二件所有物。
这个女人嫁进宋家前或许也有过对婚姻的向往和期待,只是宋晖把她的美梦全都捏碎了,她被迫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还要让这个男人吸她的血过活。
平凡的家长里短都变得可望不可及,她每日要应付酒后施暴的丈夫、尖酸刻薄的婆婆、好吃懒做的小叔子、嗜赌成性的公公,跟这些人相比,“羊哥儿”便显得软弱可欺起来。
没有成为食物链的最底层,这让如兰得到了片刻喘息的余地,原身就成了她的一个宣泄口。
但凡她对原身好一点,宋羊都会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同样的,原身并不知道如兰被宋晖带去镇上后的遭遇,如果知道,宋羊不会坐视不管。
如今被害人也成了加害人,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除了第一天,后续日子里大溪村的人也接受了官府的问话,流程虽然繁琐,但能看出这新来的小官还是挺负责任的。
宋羊听程锋说,赵锦润上报朝廷,要求彻查霁州一带的官员,旼帝害怕流民的怨言,调查后又换了一批人走马上任,如今霁州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自尽的徐巧也被鞭尸,只是事情似乎终于此步,徐巧是此案的开端,也成了此案的结局,再往上,无论如何都查不动了。
赵锦润派人送来新婚贺礼时,随书一封表达郁闷,程锋没有安慰人的习惯,只回道:耐心等待。
半个多月后,宋家惨案尘埃落定,宋家的房子成了名符其实的凶宅。宋羊做主,把房子拆毁烧了。
当晚,宋羊就梦到了原身。
“宋羊。”原身的声音很虚弱,怯怯的,又可怜巴巴的,像一头出生不久就濒死的羊羔。
他还保留着弥留之际的模样,头上一个血洞,半张脸和半边儿的衣裳都沾了血。他很瘦,宋羊觉得自己一把手就能把人拎起来。
“羊哥儿。”宋羊呼唤,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样的面容,却又很不相同。宋羊更高,更自信,也更健康,不论是手上的、还是额头上的疤,都已经在程锋的精心护养下慢慢淡去。
“谢谢你,我看到了很多。”原身说道,眼里露出向往。
一开始他只想要复仇,但后来,通过宋羊的记忆、视角,他看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世界,也看到大溪村之外的元国。
“你好厉害。”原身指的是他看到的末世,“如果是我,肯定活不下来的。”
宋羊不置可否,原身连宋家那样的泥坑都逃不出来,谈何末世求生呢?但原身只是一个从小被拘禁的孩子,宋羊不会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
轻轻地把手放到原身的脑袋上,宋羊安慰道:“已经都过去了。”
这些时日,宋羊偶尔能感知到原身的情绪,现在这种感知断开了。
原身只觉得鼻子一酸,但灵魂会哭吗?
“……第一次有人,摸我的脑袋。”像家人一样。
宋羊闻言,沉默着又揉了揉他的头,然后把人抱住,拍了拍后背。
原身小心翼翼地抬手,回抱眼前的人,“……我要走了。”
“投个好胎。”宋羊认真道,“最好是有一对爱你的父母,有富裕的生活,有交心的朋友,有知心的爱人,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嗯!”原身大力点头,“我也希望!”
“还有,”宋羊把原身的手掌合拢,拢成一个拳头,“有人欺负你,就打回去,但不要像如兰那样……”
不要默不作声,也不要把自己赔葬。
“即使很难,也要活下去。”宋羊目光扫过原身额头上的伤,“不要轻易去死。”
“嗯。”原身微微一笑,目光明亮,眼底再不是一片幽暗,看起来跟宋羊更像了几分。“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什么?”
“我溯洄记忆时看到了我出生时的样子,”原身想起他看到的走马灯,“他们应该是很好的父母,我要走了,我把他们送给你,这样你也有爱你的爸爸妈妈了。”
宋羊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哪有送父母的啊。”
“我知道你不是很在意,觉得是我的身世,不是你的身世。但是你可以去见见他们,如果喜欢,就把他们当成你的父母。”原身这般说,不是让宋羊替自己孝敬父母,而是希望宋羊也能了却一桩遗憾。
“行,你这小羊好贴心啊。”宋羊看着原身的身影慢慢变淡,心里涌上难过,但他极力不表现出来,端出一副大哥哥的可靠模样。
原身的身影已经很模糊了,他又一次道谢,然后就着相拥的姿势,踮脚在宋羊耳边说:“程锋特别好,你要多喜欢他一点哦!”
“人小鬼大!”宋羊失笑,想拍拍他的脑袋,但这回就拍不着了,怀里只有空气。
原身离开了,宋羊失落地睁开眼睛,就对上程锋担忧的面容。
“你总算醒了。”程锋长长出了口气,把人搂进怀里,“为什么哭?做噩梦了吗?怎么都叫不醒。”
程锋睡着时依稀听见宋羊梦呓,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压根听不清宋羊在说什么,他立刻就知道宋羊是梦魇住了,但不论他怎么叫,宋羊都紧紧闭着眼,程锋被他吓到了。
“……啊。”宋羊摸了摸脸,摸到了泪痕。
“梦到什么了?”程锋试探地问,他不知道是什么搅乱了宋羊的心绪。
“梦到有人让我对你好一点。”宋羊揪着程锋的衣裳擦脸。
程锋不信,但宋羊不说,他也不好逼问。
“真的,他说你特别好,让我多喜欢你一点。”
心念一动,程锋问:“他是谁?”
宋羊差点就回答“宋羊”,他没有说原身,而是道:“一个很可爱的弟弟。”
程锋揽着宋羊重新躺下,“那你要听他的话吗?更喜欢我一些?”
“嗯。”宋羊趴在他胸膛上,手下是触感极好的腹肌,触手温热,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宋羊的手落在上面,就像海上颠簸的一片小帆。
顿时心猿意马。
“‘嗯’是什么意思?”
宋羊听他就这个问题反反复复地确认,觉得有些好笑,又再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有给程锋足够的安全感。
“‘嗯’就是每天都会比前一天都更喜欢你。”宋羊仰起头,撅着嘴亲上去。“什么时辰了?”
“快日出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晨练’吗?”宋羊发出邀请。
程锋欣然应允。
直到太阳爬上竿头了,两人才起身。一番梳洗后,玉珠为宋羊扎发,率先发现了宋羊的不同。
“公子今日……”
“嗯?”宋羊微微闭着眼睛,有几分懒洋洋的。
宝珠也看愣了,捧着宋羊的衣裳,“……好像不一样了。”就像春笋一夜之间拔高,长成高大的竹子,褪去了青涩,整个人都成熟了。
一言以蔽之,她们的公子长大了。
玉珠和宝珠恍恍惚惚。
宋羊听闻,疑惑地睁开眼,铜镜里的人漫不经心地掀开眼帘,明艳的五官透出凌厉的美感,随着一个挑眉的动作,露出不加掩饰的锋芒,但看到身后的程锋时,眉眼又柔和下来。
宋羊也惊讶了,或许是原身离开了的关系?他彻底与这具身体融合了,气质变化后,也带了一些面容上的改变。
宋羊站起身,甚至觉得自己又高了些。
“你们看我是不是长高了?”宋羊不太确定地问。
“是高了。”程锋来到宋羊面前,在宋羊头顶比划了一下,“你原先只到这,现在到我下巴了。”
芜湖,他和程锋只差一个头了。宋羊高兴地笑了好一会儿,不过他又想到这个身体是双儿,这么高估计已经是极限了。
“唉,我如果不是双儿,还能再长的。”宋羊叹道。
玉珠听了心惊,她家公子想长得跟汉子一样高吗!跟汉子一样高的双儿,不敢想象!
程锋沉吟了下,似乎在想象宋羊更高的样子,他悄声问:“你原本多高?”
宋羊也小声答:“只比你矮一个拳头。”
“……”程锋打住想象,用手按住宋羊头顶,“别再长了。”
他更喜欢小鸟依人,大鸟依人什么的,不太行。
闻言,宋羊直接给了他一拳。
程锋笑着接住他的拳头,看着宋羊眼角眉梢的肆意和不羁,眼里闪过惊艳。
他还记得第一眼见到宋羊时,觉得他清冷的气质盖住了五官的妩媚,而后一直觉得宋羊可爱、好看,特别是能一整个抱在怀里,尤其满足。但蹿个儿了的宋羊,却更真实,像抹去了最后一层迷雾,跨越千年时空,不远万里来到他面前。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宋羊耳尖又红了。
这个熟悉的小习惯散去程锋刚刚升起的一点儿陌生感,从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轻笑,程锋说:“想吻你。”
宋羊:!
玉珠和宝珠立即无声无息地退下,她们一退,宋羊更尴尬了,“你当着玉珠她们的面说什么呢。”
回答他的是一个吻,宋羊一顿,抬手勾住程锋的脖子,反客为主。
好一会儿,程锋才又细细描摹宋羊的五官,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我突然觉得,如果我在你的那个时代遇见你,我应该也会爱上你。”
宋羊小鹿乱撞,笑得勾人:“巧了,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