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不久,村长和陈齐舅舅上门了一次。
陈齐舅舅是厚脸皮的,说偷种子的事是个误会,陈齐年纪小不懂事云云。宋羊心想:二十四五的人了,还年纪小,搞笑呢。
陈长柯也觉得好笑,他深谙陈齐一家人的性格,半点儿没有帮忙开脱,他来,是为了育种实验小组的人。
“羊哥儿,这小偷抓到了,老房子那边还是正常开工吧?”陈长柯问。
陈齐舅舅听陈长柯依旧管他外甥叫小偷,脸顿时拉得老长,但一个是村长,一个是村里的红人,陈齐舅舅只能咽下这口气,心里怪罪外甥闹腾事儿,害得他们家现在被明里暗里的挤兑。
宋羊没有立刻答应,配合地故意道:“今天陈齐怎么没有来?”
陈齐舅舅说:“生病了。”
半点儿诚意也无,宋羊有些生气,程锋直接冷着脸道:“我给他请个大夫,看看是病了脑子还是瘸了腿。”
“小病,小病,不劳烦了。”
程锋又要开口,宋羊拽了拽他的衣袖,道:“算了,八成是手有毛病,管不住手才会拿别人的东西。”
陈齐舅舅气歪了嘴,又不敢辩驳。
“我觉得羊哥儿说得很对。”陈长柯被逗乐了,又不好明目张胆地笑,清了清嗓子,道:“羊哥儿想怎么处理这事?”
“就让陈齐以后都别来老房子就行,种子也照价赔偿吧。”
陈齐舅舅心里不乐意,但也掏了钱了事,事情就算翻篇了。
这天程锋在书房处理公务,宋羊则去了老房子。
宋家一事后,虽然众人都知道了真相,没有人再把宋羊往“邪物”上扯,但大部分人再见宋羊时,都没了热络和亲近,只有敬畏和疏离。
宋羊也乐得自在,玉珠却暗自生过好几回闷气。
她听有人恶意传闲话,说她家公子不吉,主子克亲,可她把气坏了!结果公子听说后,居然没什么反应,还说什么“正好”、“他和程锋天造地设”之类的玩笑话。
宋羊确实是不在意,而程锋也放在心上,反正那几个传闲话的又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
老房子正式投入使用,至今也有十来天了。
十几天的功夫,正好够种子冒出小芽儿,今日实验小组的人要统计出芽率,宋羊答应了了他们过来看一看。
他到的时候,人已经来齐了,正在换“无菌服”——宝珠带人一起做的几套白袍子、袖套、手套、帽子和鞋套,宋羊特意解释了卫生的重要性,这些乡下大老粗也接受良好,每次都认认真真把无菌服换上。
除了卫生,墙上贴的注意事项还规定了其他,为了方便他们做记录,陈无疾每隔两天会抽时间教这些人认字,省得他们计数的时候画一堆圆圈或者杆杆。
陈大柱学得最为认真,用他的话来说:最开始答应的时候哪儿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有工钱拿,教育种,还教认字!至少育种实验小组的这几人以及他们的家人,都对程锋和宋羊格外感激。
宋羊跟在他们身后进了育种室,看着他们有模有样地在统一的表格上打勾画叉、记录数字,偶尔遇到一些问题,宋羊会给予解答,但他毕竟不是学农业的,不知道的地方他就直说不知道,然后众人聚在一起讨论,集思广益,有时候真让他们总结出一点儿道理来。
毕竟都是跟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术业有专攻。
陈无疾会把每次讨论的成果都记录下来,还会搜罗各种与农业相关的书籍,整理后与实验小组的人分享。
冬季已经来临,今年冬天比往常要冷,韭菜、油菜和萝卜都提前完成了播种,家里有栽培架的人还能多种些,一时间栽培架的销量又上去了,连邻村的人都来订购。
宋羊走在回家的路上,吹着冷风时看到田地间还带点儿绿,心情都跟着开阔不少。
“宋、宋东家!”
宋羊回头一看,是那个叫李白的小结巴。“小白。”
李白听宋羊这么唤他,脸红起来,磕磕巴巴地向宋羊道谢:“谢、谢您、之前帮我、说话。”
宋羊看出来了,这孩子是个实心眼。“我只是想找偷种子的人罢了。”
“那、那也、谢谢您。”李白深吸一口气,走近一步,“您、不是、不吉的人,别、别听、那些人、乱乱说。陈齐、他就是、嘴巴臭,脑子、有病!”
“知道了,谢谢你。”宋羊被他磕巴着也要坚持骂人的样子逗笑了,只是没想到他是特意来说这句话的,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于是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李白赶紧反驳,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还肯耐心听他说话,他生怕宋羊厌烦了他。
偷偷抬头看了宋羊一眼,李白像突然被耀眼的珍珠刺激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宋羊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老房子没有值夜的人。虽然都是种子,但房子没人看守也不好,程锋那些手下用来看大门简直大材小用,而小组里的人虽说可以轮流值夜,但他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方便。
“小白,你如今在哪儿做工?”宋羊问他。
“啊?”李白愣了下,“现在、没有。会、会有的!我不是、懒汉子!”
玉珠扑哧一声笑出来,宋羊拍她一下:“欺负孩子呢。”
“公子,奴婢错了。”
李白涨红了脸,虽然知道玉珠不是有意的,但还是觉得难堪。“东家,我先,走了。”
“等等。”宋羊拦住他,觉得他现在就像一颗西红柿。“你既然已经不在我家做工了,也不用喊我东家的……”
“是,公子。”李白学着玉珠喊道。
“我还没说完呢,我需要一个人,每晚在老房子守夜,算你是长工,一个月四百文,你看行不行?”
四百文!
李白眼睛一亮,但随即想到了什么,扭捏地抓着衣角,“我、我能干活,您不用、可怜我。”
宋羊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样的,只能解释道:“不是可怜你,确实是需要守夜的人,你若不信,可以去问村长,问完了就给我回个话吧,若是你不愿做,我还得抓紧时间雇人。”
“没、没不信!”李白慌张不已,只是守夜这个活太轻松了,怎么看都像是在帮他。但李白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答应!”
“行,那现在跟我回去签契吧。”
“是!公子!”
玉珠又扑哧笑了,李白茫然地看向她,玉珠掩嘴笑道:“你现在可以喊‘东家’了!”
李白又变成一个西红柿,讷讷道:“东家。”
宋羊和玉珠都笑了,这个李白怪有意思的。
听村长说,这孩子不容易,但品性很好,所以宋羊愿意帮衬一把。这时,他根本想不到这点偶然的善意,过几天就换来了一个巨大的回报。
回到家,宋羊拟了一张契约出来,李白畏手畏脚地站在屋外头,宋羊招呼他进屋,他连连摇头,怕踩脏了屋里洁白的地板。
玉珠为觉得他有趣,总想逗逗他:“你怕什么,脱了鞋进来呗。”
李白还是摇头,他好些日子没洗脚了,但这话他不好意思说。
“玉、玉珠姐姐,东家识字呀?”李白悄声问道,他看到书房里两张相对的书案,宋羊坐在其中一张后头,笔走龙蛇,好不羡慕。
“当然了,我家公子厉害着呢。”玉珠自豪道。
李白闻言更加羡慕了,他也想识字,想变得跟宋东家一样厉害。他不觉得宋羊从一个孤苦伶仃的双儿到今天这般是因为嫁给了程锋,他觉得宋羊一定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宋羊完全不知道,李小白默默成了他的迷弟,还被他自己脑补的励志故事激励了。
宋羊把契约写好,拿到屋外让李白盖手印,李白连声道谢,这时程锋从外头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陌生人。
“宋羊,来。”
“你回来了。”宋羊眼带笑意,“这二位是?”
程锋待宋羊走近,牵住他的手,介绍道:“他们是姜覃和黄与义,我之前跟你提过,你可还有印象?”
宋羊想起来了,程锋向他求婚那天,提过两个人名,说是特意寻来帮他开制图馆的。“我记得。”
程锋对着宋羊一笑,面向外人时则没什么表情,“这是宋羊。”
姜覃和黄与义连忙拱手行礼:“见过主君。”心里暗惊,这二位感情竟然这般好。
宋羊都习惯玉珠他们称他公子了,冷不丁听人喊主君,愣了一下,主君这称呼太正式了。
程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考虑到这二人是为宋羊做事的,他纠正道:“你们以后既听命于宋羊,就把宋羊当成主子敬着。”
“这……”姜覃和黄与义有些为难,一个乡下双儿,值得他们如此敬重吗?
宋羊大概猜得到他们的想法,得体地微微一笑,“就称呼我公子吧,二位请。”
宋羊把李白交给玉珠,和程锋一起带着两人进了书房。
关了门,二人又一次郑重行礼,“属下姜覃、黄与义,见过公子。”
程锋没有出声,默默陪着,他知道宋羊一定让这两人心服口服。
他没有出声,宋羊也没有出声,二人不敢直起身,就在他们以为这是下马威时,才听见宋羊略带惊讶的声音:“快免礼,坐吧。”
宋羊常常忘记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他在书桌上找自己的笔记本,转头才发现姜、黄二人犹未起身。
“我叫宋羊,你们唤我公子便可,我这个人挺好说话的,你们跟我相处可以放松些。”
“属下不敢。”姜覃和黄与义又齐声道。
宋羊好奇,“你俩练过的吗?这么默契。”
二人对视一眼,姜覃率先开口道:“我与黄兄相识四年有余,自然比他人默契。”
宋羊来了兴趣,“你们一个是皇商,一个是江湖中人,是怎么认识的?”
“此事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