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昨夜程锋不在,月亮却格外的亮、格外的圆,宋羊趴在窗口看了好久,所以今天就起晚了。
“呵哈~”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宋羊迷迷糊糊的,早饭还做了两人份。
宋羊拍拍脑门,赶紧醒醒盹,“得,留着下顿吃吧。”
吃完早饭宋羊匆匆赶往村长家。
陈长柯家坐落在偏北的位置,门前的小径边上长着不知名的野花,小小的白色花朵疏散地分布在草丛里,这片小花丛背后是齐胸高的篱笆,篱笆上爬满了藤蔓,蔓上有黄色的花,一只蜗牛正顺着腾慢悠悠地往上爬。它们交织成乡间独有的质朴的美,也是主人的悠然雅趣,在这包围中,是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院子和四间大小相近的房屋。
梅冬坐在院子门口,怀里抱着一个抹眼泪的小男孩。那是梅冬的儿子,小名阿摩,三岁。
“冬哥儿!”
“羊哥儿,你来啦。”
“阿摩怎么哭啦?”
“宋、宋苏呼……”阿摩有一双和梅冬一模一样的杏眼,泪光盈盈地唤了宋羊一声,然后一脑袋扎进梅冬怀里,宋羊被他萌得心软。
“他摔了一跤,你瞧。”
宋羊顺着梅冬指着的地方看去,阿摩的头上肿了个红包。
“这要不要紧?让钱大夫看看吧?”
“我刚从钱大夫那回来的,没大事,过两天就好了。”梅冬抱起儿子,“快进来,我爹在家呢。”
“是羊哥儿么——”村长浑厚的声音由远及近,这位年近半百的长者精神奕奕地从堂屋走到院子里,“都进来吧。”
宋羊跟着走进堂屋,一眼就看到角落里正在面壁的陈无疾。
宋羊看向梅冬,有些不知所措,梅冬早就习以为常了,笑着解释道:“夫君跟阿摩开玩笑,害阿摩磕到头,爹罚他呢。”
陈长柯哼一声,表情还是僵硬,“还不赶紧过来,让人看笑话。”
陈无疾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扯了扯嘴角,“羊哥儿,你来了啊。”
宋羊憋笑,没想到陈家是这个画风,不过他还挺喜欢这样轻松活泼的家庭氛围。
“羊哥儿坐吧。”陈长柯招呼宋羊坐下,又叫梅冬拿糖水和零食款待客人,先是亲切地问候:“早上吃了么?”
“吃了。”
“程锋不在,你一个人住总是不太方便的,若有什么事,尽管过来。”
“谢谢村长。”
唠了几句家常,陈长柯就利索地进入了正题,“昨天无疾拿回来一张建渠改沟的图纸,听说是羊哥儿画的?”
宋羊拿出图纸,“是,是程锋的主意,我只是画下来而已。”
“羊哥儿的画技也是跟程小子学的?”
“我以前没事的时候经常拿树枝在地上画画。”
陈长柯和蔼地笑了笑,“天赋异禀啊。”
“村长您过奖了。”
陈长柯低头看向图纸,用手描画沟渠的走向,“这些个地方从房子底下穿过去了,能不能改从乡路下头走?”
宋羊考虑了下挖掘的深度,“可以的。”
“暗渠的材质,羊哥儿想过了?”
“青石为上,陶泥次之。”
“就算是陶土,也不便宜。”
“可以先把明沟修好,侧壁用石头和碎瓦片固定,大溪边的石头就很合适,也不用钱。”
陈长柯见宋羊看着他,还在等下文,显然没听懂自己的暗示,索性直白地说:“不仅是施工的费用,制图费一时半会儿也是拿不出来的。”
“制图费?”宋羊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恍然,连忙道:“图不要钱的。”
“这可不行。”村长想也不想地否决了。“一手拿图一手交钱,这是规矩。”
在村长的解释下,宋羊终于明白了“规矩”的意思。
原来,元国的律法规定,每一项工程都需要在动工前进行登记,登记施工地点、施工时间,施工地的主人姓甚名谁,建成后还要去官府再报备一次,之后这个建筑物每一次更换主人,也都要去报备。听起来很像现代的不动产产权登记,只不过在现代,土地是属于国家的,而在这里,土地是私人所有的。所以即使是再小的村落、再穷的人家、建的再怎么小的房子,都需要进行登记,便于管理。
而如果这项工程有工图,必须把工图复刻一份留底,绘图人的名字也必须登记在册。一般的房屋都不需要用到工图,只有特别的建筑工程才会绘制施工图,宋羊画的这套排水系统,可不止是特别,还“特大”。
当听说一定要署名时,宋羊就开始头疼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宋羊还是懂的,更何况程锋耳提命面地告诫过他好几次。
宋羊不好登记自己的名字,但是用程锋的名字也没关系吗?想到分别时自己还跟程锋说“只画点小玩意儿”,转眼间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这怎么解释啊。
而村长接下去的话,更加重了宋羊的忧虑。
因为绘制工图非常难得,除了工部,民间只有“善工坊”是专门绘制工图的地方,富贵人家若想整点儿不一样的房子、客栈、别院等等,都可以到善工坊买图纸,或者直接请善工坊的人画图,这些可一点儿都不便宜。
善工坊除了自己制图,也会收购图纸,宋羊即使没有去过善工坊,也能猜到他这张图的价值肯定不低,这点他还是有信心的。
宋羊原本是打算先拿出一些小工具的图纸,循序渐进地,之后再把排水系统的图纸拿出来,没想到这么不巧,直接就被看到了。他昨晚还想,看到了就看到了吧,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嘛......
宋羊挠挠头。
“村长,制图费的事我不太懂,不如等程锋回来再说吧。”宋羊一边说,心里一边琢磨:如果以后能画图卖给善工坊,倒也是一条赚钱的路子,得找个时间去善工坊看一看。
陈长柯也是这个意思,因为这项工程太大了,报备的时候一定会引起注意,说实话,陈长柯琢磨了一晚,也没想明白程锋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弄了这么大一张图出来?还是说......
陈长柯不着声色地打量宋羊,这个小哥儿下笔熟练流畅,一气呵成,技法却很是古怪,但画出来的图却惟妙惟肖。
“那姑且就等程锋回来再说吧。”
“爹,那岂不是要明年才有可能开工?”陈无疾忍不住插嘴道。
陈长柯一瞪眼:“也不差这一年半载,你也不看看现在哪家哪户掏得出银子来。”
“哎,我就是有些心急。”陈无疾真心实意地叹道:“要是能在明年夏天修好就好了。”毕竟夏季多雨,要是再发生大暴雨,有羊哥儿说的那什么排水管在,就不用太担心了。
“咱们村算好的了。”陈长柯比他看得开些。
“那我就先把图拿回去,完善一下要改的地方。”
“辛苦羊哥儿了。”
“不辛苦不辛苦。”宋羊紧接着提出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村长,村子里有会做木活的人吗?”
“有的,壮山就是,他住在尾儿下边,一会儿让冬哥儿带你去,是有什么家伙什要打么?”
“想打一个木架子。”宋羊犹豫了下,还是拿出了另一张小图纸,“像这样的,拿来种菜用。”
这是一个比人还高的五层架子,每一层都像一个盒子,没有盖,底部还有许多孔洞,层与层之间隔着相同的距离。
“种菜?”陈家人异口同声地问。
“羊哥儿,这怎么种啊?”陈无疾好奇地问。
宋羊示意他们看背面的效果图,效果图里,每层盒子里都装满了土,绿油油的蔬菜就长在里面,种植方式一目了然。
“暴雨把小菜圃淹了,我就想,要是菜圃可以搬进屋子里就好了。”宋羊有意要启发他们,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其实蔬菜也不用多深的土,对不对,所以就用这样的架子,一层一层种,浇水的时候从上往下浇,浇多了也能通过这些洞眼儿把水漏到下一层。平时就放在院子里,要是大雨,就搬进屋,也不占地方。”
“还能这样?”陈长柯越琢磨,眼睛越亮。
陈无疾想到自家院子里的菜园子,如果换成这样的架子,能放好几个,种植量一下子就翻倍了。
“羊哥儿,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我怎么就想不到呢?”陈无疾惊叹不已。“这能不能用到地里头?收成可能翻好几番啊。”
“直接用到田里不合适,架子太过密集会影响光照,太疏散则不如不用。”
陈无疾闻言有些可惜。
“而且植株长的、果实太重的那些都不能种,只能种一些生菜白菜之类的。”
“除了你说的,能种的还有很多呢。”梅冬也赞叹道。
陈长柯想的却更多。
这次雨灾,家家户户至少没了六成的收成,排水的工图虽然好,但远水毕竟救不了近火!这种菜架子才是能解决当下问题的好东西。
“羊哥儿,这架子……”陈长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