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沈离山气得不行,自己伸手去搬井口的大石头。
奈何他骨头才接上,浑身使不上力气,内里真气紊乱,一时气急攻心嘴角一缕殷红蜿蜒而现。
“你!”顾清恪欲上前,硬生生打住。
沈离山脾气上来倔得很,心中的善恶纠缠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子,曾经说只想要大家都好好的一切都平安的顾清恪现在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眼老婆婆推入井中。
这不是恶,是十分的恶。
人皆都有衰老的时候,也有身弱的时候,设身处地不希望自己在未来也遭受这样的待遇。因此,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顾清恪便要在修仙界名声扫地,再也待不下去。
手指尖流血,沈离山仍然没有放弃,即便井下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一潭死水似乎在说顾清恪正道生涯的结束,沈离山必须要接受他就是一个恶人的现实。
可是他不敢相信,明明一定有什么其他的缘由。他要打开井,看看下面的究竟是什么状况。
“你如此莽撞,究竟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沈离山透过篱笆和一个人的眼睛四目相对。那是一双惊恐的不可置信的眼睛。
物品落地的声音响得乱七八糟,逃跑的脚步声七零八落。
沈离山追出去,喘着粗气看着赶车的老牛仓惶地奔在田野里。
回过头,顾清恪坐在方才老婆婆坐的椅子上,事不关己地望着天。
沈离山走回来气不打一处来:“你疯了?赶车的老牛肯定要去报官,你要不先跑。”
顾清恪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沈离山喊住了他:“你给我把石头挪开,我救不了她,我把她捞出来埋好。”
顾清恪语带嘲讽地说:“怎么?沈道长是想要给我顶罪?身入地狱来救赎我这不堪的人?”
我也不想啊。沈离山想着,年轻人可能一时之间想不开误入歧途,但自己作为师尊这么多年让他流落在外,自然有教导不善的责任。要是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要什么赔偿也不为过。
顾清恪只是一缕神魂,怎么来的还得怎么回去,自己反正状况不好,留下来也不会有更坏的事情。
虽然对顾清恪此举十分不认同也满是愤恨,可还是不忍心看到他被关起来受审,更不能闹大了被金谷殿的魔头注意到。
考虑的事情那么多,沈离山觉得还是自己起兵打仗简单些。那时候会有得失取舍,有的时候再痛都有可以放弃的人和事。现在恰恰相反,自己有一个一定不能失去的人,要保住这个小不点的性命和神魂完好无损地回到他的身体里去。
他咽下到嘴边的脏话:“你不做也可以。你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和毕月一起到应江城也好,还是自己独闯天涯到落羽城也好,甚至你现在一个念头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都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冷风卷着枯叶,凉透了的日光再也掀不起一丝热浪,拂过面颊稀薄得像施舍的粥水。
顾清恪看着他单薄的单衣,纤瘦的四肢露在外面冻得发青,手指上和嘴角的血色都让肌肤显得更加脆弱白皙。
他不发一言,上前直接将人扛在肩上扔回了房间床上。
“你干什么!”
“我用不着你这么牺牲自己 。你就等着看着,我究竟会不会被送走。”顾清恪才不管他的挣扎,反正现在他没有什么力气,也不能擅动灵力。
沈离山还要说什么,顾清恪三两下就让他动弹不得。
“这一招是你教我们的,你也知道没有施咒者意愿,你就得乖乖地躺在这里。”
他很后悔在他们尚小的时候十分得意地炫耀这个小伎俩,不习惯这么面对面直勾勾地被看着:“中午吃什么?”
“反正师尊已经可以辟谷,其实吃不吃的影响不大。午饭就不吃了,我吃好了自会来照顾师尊。”
沈离山看着他给自己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关上窗,关上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沈离山很想捶死自己,刚才问得是什么话?吃什么?不应该把这为非作歹的小人先收进门内整治一番,再毫不留情地开除出去?自己是做了什么孽,穿过来做个仙尊真没有过几天舒坦日子。
顾清恪关上了门,坐在厨房的灶台前,躺在一堆柴草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眼前浮现的全是沈离山的样子。
牛婆婆不正常,顾清恪没有告诉他,完全是一时意气。就很生气,沈离山为什么想都不想就怀疑自己,会以为自己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是个随意作恶的人。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把沈离山拐走就好了。还打算真的能谈一场什么样甜蜜的感情?你也不瞅瞅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心魔的话像挥之不散的秃鹰盘旋在自己自甘腐烂沉沦的心上,顾清恪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也无意去纠正自己的行为。
沈离山躺在床上试了各种方法,果然自己当初设计这个咒语的时候有点过于严密了,虽然不能造成伤害,但很难解开。
纸窗破洞里漏出来的阳光已经慢慢变换了角度,长了脚一样从墙边快要走到床边。沈离山没有听见顾清恪的一点声响,也没有等到老牛报案回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顾清恪终于重新回到了房间,脸上像是生气又像是委屈。沈离山搞不懂,明明自己应该生气的,为什么现在生气的是这小子。
他用眼神控诉他定住师尊的罪过,顾清恪置若罔闻。他给他裹了一件厚棉衣又像是水井边扛起沈离山一样扛着他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一如往昔,沈离山眼里倒着的世界有几分不一样。他一眼就看见水井上的那块石头不见了,但是四下搜寻的没有见到牛婆婆的尸体。
出了院子,顾清恪的脚步停了下来。
“哞!”
沈离山站定,这才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张板车在院子外头。老黄牛被拴在篱笆上,无聊滴啃食着篱笆里被霜打过的秋草,瘦骨嶙峋。
这不是别人的车,是把自己拉回这座院子的老牛的车。
庄稼人爱惜牲畜胜过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丢下它们。
顾清恪解开了沈离山的禁制,示意他自己好好看看。
沈离山看见了,看清了老牛慌乱之间留下的东西,竟然是一大堆祭奠用的香烛纸钱,还有两张草席。
顾清恪说道:“老牛根本没有想过一夜之后还有人能活着,而且死的人一定是两个。”
沈离山透过篱笆大大小小的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佝偻的身影坐在门口的阴影里旁若无人地绣花,针上依然没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