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镇石对于沈离山来说是特别的,因为罗岩是特别的。
眼前的厨子身上的围布还没有拿下来,虽然脸上留了胡子,但还是看得出一张帅气逼人的好面孔,长得竟然有些像陆青崖。
顾清恪心中警铃大作,难道当初师尊收了陆青崖竟然是因为罗岩仙尊座下的这位小弟子?爱屋及乌?
惊愕之间又看见沈离山微微蹙着的眉头,顾清恪乖顺地向邝镇石道歉。
邝镇石似笑非笑地朝顾清恪点了点头,对沈离山说:“我看你收徒弟的眼光没有我师尊好。”
沈离山不以为忤,在顾清恪愈发惊异的眼神中说道:“确实没有你师父强。至少现在是。”
师尊这是认为自己的徒弟比不上眼前的邝镇石?
还是师尊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要稳住邝镇石故意这么说?
无论是哪一种,顾清恪都忍不住多看邝镇石两眼。
就因为现在自己的实力还比不上邝镇石,刚才还被打晕了就说自己比不过他吗?
邝镇石这双眼睛看过无数人,很快便分辨出这么容易就被人激起来好胜心的人绝不会是金谷殿坐镇的那位。
虽然看上去长得一模一样,虽然也跟在离山仙尊身边,但是很显然,他还没有金谷殿那位的实力。
他起了都弄得心思便说道:“当初我师尊说要我转投你门下,你还不愿意,现在后悔了吧?”
沈离山不记得有这回事,况且自己家徒弟怎么能说转投就转投。刚想说肯定是他胡说,一看顾清恪就在身边,想到自己让他投岳栖鸣门下。想来和自己一样的师尊也未尝没有。难道当初罗岩也曾经遇到过什么危急情况需要托孤?
“你师尊当时遇到什么事了?”
邝镇石听他提起自己师尊语气之中满是关切,才后知后觉。就算两人断交已经久矣,这份情谊也当与旁人不同。
他喉间有些哽咽面上故作轻松:“都过去了。”
沈离山还要再问,邝镇石已经对着顾清恪说道:“我已经跟阿青说过了,你们就住后面几间房,自己随便挑,动手打扫一下应该不是难事。”
察觉到邝镇石是故意支开顾清恪,应该是有重要的话要讲,便对站在那不动的顾清恪说道:“你先下去收拾两间房出来,你和毕月一人一间,我等会儿就和宋钟源一间就好。随时好照应。”
听沈离山这么说顾清恪不乐意了,不情愿地领命:“我这就去收拾房间,等会夜间我来照看宋公子,师尊好好休息。”
说完也不等沈离山反应,迅速离开去找那店小二。
“仙尊这徒儿气性很大。”邝镇石看着顾清恪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离山赞同地点点头:“男儿在世总要有点自己的坚持和对事情的态度,不然和一团面糊有什么区别?”
沈离山护短护得有点好笑,邝镇石不期然又想到自己的师尊。他护短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看来师承有人。
“小隐入山林大隐隐于市,你这算什么?在城门边上不远的地方独有一个小店扎眼呢。”沈离山转移话题,“今天晚上的局面看来是有人打算在你的近旁狙杀什么人。”
“正是。”
“那你还这么淡定?”
“正好,我也想杀他。”邝镇石的语气如此寻常。
“那没事了。”沈离山的内心大约还是觉得邝镇石是一个小孩,不应该卷入这样血腥味浓厚的事情当中。只不过眼前的人显然已经不是当初只知道吃零食的小孩。
邝镇石那表情淡定,唯一能让他动容的就是刚才还没有炖好的一锅汤了吧。
他没有问世什么人,邝镇石也没有说。默契地想要彼此都远离对方的漩涡。
沈离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事了,和他告别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邝镇石出声问道:“仙尊明明不需要表露身份,也不需要经过阿青就能住下来,为什么非要提到燕子矶呢?”
沈离山愣住了,没有想到他还是要问这个问题。
邝镇石从他脸上晃过的神情当中读到了疑惑伤感,没有伤心。
他在期待什么呢?在期待这个从异世界来的人,真的明白师尊的感情,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为师尊留下一滴伤心的泪吗?
沈离山在他探寻的目光下唇齿微动吐出两个字,让他脸上最后一点期待的光都消失了。
“什么?”
什么?
邝镇石想说自己不伤心是不可能的。看来就算是在很久远的过去,就算几百年以来师尊是沈离山身边走得最近的人,也没有走进他的心里。
师尊说,水滴石穿金石可镂,唯有人心不可度量。不可期待一升换一升,甚至不能奢望一片炽热换来半点温情。
他让你的心有了沸腾的时刻,便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何谈再给你同样的回应。
以前邝镇石总是不相信,因为很久之前娘曾经说,人生在世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就算是块石头也会捂热的。
现在邝镇石才明白,娘说错了。被焐热的石头不是自己发热的石头,离开了一颗灼热的心,它还是冷的。人心就是石头,坚不可摧只能自己内部熔化的石头。
“没什么。等会儿可能打起来有点吵。你安心睡就行。”邝镇石觉得师尊以前一定偶尔也会累,没有回应,好像也不是沈离山的错。
沈离山不知道邝镇石心中流过的哀伤,站在那里温和的眸子里存着跃跃欲试的善意:“不用我?”
“不用你。好好养着吧。”
夜雪风号,沈离山觉得自己有点累了。来不及细想顾清恪奇怪的表情,吩咐他不要打扰邝镇石今晚的行动,便回房间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满世界白茫茫一片,褐色的树干上雪有一根手指那么厚。
沈离山站在窗边打了一个寒颤,赶紧回身要找件衣服给自己裹起来。
不期然被一件大氅罩了个满头,厚实的绒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怀念。
“顾清恪,你小子干什么?”
他钻出来,笑盈盈的脸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刮过沈离山的面颊,把他弄乱的头发夹到耳后。
他笑:“师尊可是好久没有这么叫过我了。简直令人浑身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