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恪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很高了,捏着手里的一条玉鱼,身上是皑皑白雪。
手指僵硬,顾清恪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睫毛上的冰雪被热气一化水珠竟有凝冰之态。
他双臂在微微发抖,顾清恪起先以为是沈离山失踪或许是落入了这秘境之中。现在看来,秘境中的种种竟然是自己荒诞无稽暴戾不能自抑困住了沈离山。
岳栖鸣下山之前说过还会再回来,他一定要回来的理由除了沈离山就在里面没有其他可能。
那个不认识这条鱼的沈离山或许是真的沈离山,而困住沈离山的顾清恪也是自己?
只这一个念想就戳破了顾清恪对沈离山蒙着恨意的心思。
顾清恪从来就不是恨着沈离山。
茶山居的春意犹在昨日,今天睁开眼就是冰雪漫天,一堵岩壁就是两个世界。
里面的沈离山那么怕自己,以后要是看见自己还会不会想起往日今时丝毫的善意?
纸鹤已经在外晃荡了一天仍然没有消息,沈离山在书房踱步,拿着一本话本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忽然他的视线被桌面上的一张纸吸引了。压在镇纸下面的一小小的纸片。
自己大手大脚,裁纸的时候那些小小的纸片总是被自己扔到一旁或是写些无关紧要的话,从不会珍而重之还需要用到镇石。
他拿起来一看,是一幅小小的画,笔触有些稚嫩,画的是一个一个小孩子被一条狗追,慌不择路撞翻了鱼摊。孩子惊慌失措哇哇大哭,恶犬不依不饶涎水飞溅。
虽不精细,童趣盎然。
旁边散落着还有几张,沈离山一一捡起来查看。画中的小童子有时打坐有时煮饭,拿着一把小剑比划着学艺。
唯一不变的是,他总是一个人。
难道这是顾清恪画的?能进得了沈离山书房的人只有他,可是在山洞练剑却不是他,而是沈离山。顾清恪跟着沈离山一起从未在山洞练过剑。
最后一张画上沈离山看到了童子的笑容。他伏在地上被人踩在脚底,面贴地上,眼睛望着上方,嘴角扯出了一些笑容。
画上什么都没有,小孩子明明在被欺负,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呢?
沈离山不忍去看,把这张奇怪的小画反过来放下。
这时他发现背面还有一些笔墨,几笔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影。踩着一朵云,穿着飘逸的衣衫,涂了浅浅的绿色……
这不就是我吗?
沈离山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不对劲。
据他这么长时间的观察,秘境之中的顾清恪根本就不是他传过来之后一直相处的顾清恪。他没有关于这一段时间的任何记忆,当然就不会有自己从青云门手下救下他的记忆。
画这幅画的人,不是今天在阅海楼的人,而是今早在茶山居床上的人。
这个秘境不止岳栖鸣来过了,顾清恪也想办法来过了。
那个人是十一年后的顾清恪。沈离山想到这里内心一阵激动。
如果他们两个都能来了又去,那自己应该也可以。一定可以。
茶山居的近旁有一条小道,这里立着一个坟墓,两块墓碑,一块写着陆青崖一块写着顾清恪。
沈离山之前以为是顾清恪暴虐无常为自己准备的墓穴,或是为曾经年少的自己准备的葬身之地。
毕竟只有陆青崖曾经真挚地陪他走过青春,毕竟只有年少时候他还算是一个纯洁的人。
现在看来,里面或许真的有人。被时空入侵之后杀掉的顾清恪和陆青崖。沈离山想去搞清楚。
他说干就干,他去挖了这座坟。
低矮的一座小土包,要是草长得再茂盛一些,草长莺飞的日子就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
坟前没有烧纸的残迹,没有香烛供奉。好在小鸟大概也不喜欢在此停留,坟头没有长上一棵树,不然挖起来还有点难度。
挖坟掘尸是秦川一向反对的,不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沈离山没有这么多的忌讳,既然已经死了和世界没有联系。身体就和离开树干的树叶一样最后都要和泥土混为一体,碎裂溶解成为肮脏污物滋养新的树木花草,养活幼崽野兽。
但他说的次数多了,沈离山每次就带一坛子酒来,先洒一点在坟前,算是祭奠。剩下的一大半,他自己喝掉。
和秦川在一起的时候,随时都面对死亡,可他好像没有惧怕过未知的时光。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独自面对一个人的他,常常会无端生出一些恐惧,然后在深夜醒来的时候嘲笑自己的懦弱。
如此循环。
沈离山的锄头挥舞,在麻木的机械劳动中,他脑子里就这么防控自由地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在那个世界忘了自己。
在龙椅上被杀害的自己死去之后,秦川是不是得偿所愿找到了他相信能让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真君主。其实沈离山觉得他就挺好的,挺像一个有仁爱有谋略的明君的样子。
他说过很多次,而那个家伙总是不信,以为自己不过是在试探。
一块石头崩裂,碎石片划过脸颊。沈离山停下锄头伸手一摸,耳边破了,一手的血。
见血了?不是什么好兆头。
要是秦川在这里,大约会说这些玄而又玄的话。
沈离山突然记不起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想起他。太频繁了,不正常。
沈离山学着人间的样子给自己耳朵上糊了一点泥,接着开始挖。三锄头之后,一声闷响,他觉得自己可能磕到了棺材。
果然是。顾清恪对自己还算不错竟然还给自己准备了上好的棺木。
红木坚硬耐腐,抹去表面的浮土,上面还有一些繁复精美的花纹。沈离山以前筹措军费,开山掘墓也干过,在贵族的棺木上见过。这是往生极乐图,代表着打通了未来的天路,棺木的主人将在未来的人生中重新过上如有生前的生活。
当然,这都是美好的祝愿。谁也不能把自己的生活再过一遍不是。
他给棺木上淋了一点酒,自己又喝一大口。他没有忙着撬开,毕竟这是两人的墓地,在这具棺木的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的。顾清恪既然给两人立了碑,就没有必要省这点钱。
很快显示在沈离山面前的现实就在说顾清恪真的是不做人由来已久。
上好的棺木的近旁,没有另外一具棺木。草席简单地包裹着尸身,白森森的骨骼多处断裂,尤其是双臂及双腿,几乎寸寸粉碎。
沈离山虽然有准备但还是心尖一颤,青崖吗?是你吗?
十一年未见,出山就发现你失踪了,再见面的这个幻境之中你也不存在了吗?
眼前浮现那个小小的稚气又义气的脸庞,沈离山坚硬的心控制不住地蔓延着酸涩。
“那是我。”一道声音慢条斯理地过来。
沈离山脸上的悲伤尚未消退。
顾清恪神色复杂地讥讽道:“师尊莫要悼念错了人,你心爱的徒弟陆青崖在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