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离山站在那里呆愣着没有动,顾清恪一掌过去掌风动处棺盖立时裂成两半,轰然坠地。
“师尊要是不信,自己去看看。”
沈离山挪动双脚到棺材面前,低头朝里一瞧,陆青崖肌骨完整,头发一丝不乱,恍如在生。
“青崖……”
他嗫嚅着看着棺木中的男人,是的,他是个男人不是少年。
宽阔的肩膀,坚毅的下颌,眉目舒展,就像随时准备睁开眼睛展露笑意。他就是脸上经过了风霜,面相仍然透不出凶恶的人。
他记忆中小小的孩子,想象中的少年在这一刻有了长大很久的面容。只是,再也不会老去也修炼不了长生。
“谁干的?”沈离山心中有一个答案,问出来不过多此一举。
顾清恪没有犹疑:“是我。”
他眼神灼灼地盯着沈离山的双唇,像是等待审判又像是等待验证猜想。
沈离山双手发抖,他听闻过许多恶事脑海中也一遍一遍地想象过能在世界上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和权力,踩过多少人的骸骨行舟经过多少流血。
阴谋诡计血腥杀戮,祸及连城流血漂杵,天下人间世从无新鲜策。
但沈离山依然很难相信顾清恪真的屠了无量门。看不见那些老面孔,他只是让自己相信在自己的世界他们就沉睡在湖底,在这里没有形象很正常。
原来就并没有,怎么可能会失去。
现在陆青崖的尸体好端端摆在自己面前,证明那些杀戮那些阴谋诡计那些血腥屠戮的声音在这里山谷曾经反复回荡。
逸兴遄飞带来许多诗意的朝云暮霞之下,血腥的颜色曾经映照出让人瑟瑟发抖的面庞。
一切悲哀的令人齿寒骨冷的往事都在这一刻变得立体真实,触摸着沈离山的指尖。
“师尊,怎么不说话?”顾清恪上前一步,紧逼到眼前。
凶手的眼神比沈离山的更想杀人,电光火石之间沈离山已经把自己手里的匕首刺向顾清恪的脖颈。
顾清恪毫不留情握住了刃部,神情麻木,早对他的杀意了然于胸。但他痛恨这种洞察被验证。
“这么喜欢?为他报仇?要是岳栖鸣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吗?”顾清恪语气轻佻。
沈离山觉得痛楚,其实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刻地感受到这世界空无一人的悲哀。
原以为他们都在,至少顾清恪也还有一丁点儿良知在身上,世界还没有完全颠覆,一切尚有可为。
希望是最可笑的东西。
他耳中轰鸣,看着顾清恪的嘴一张一合,脸在自己眼中变形,世界在眼前旋转坠落。
他不知道顾清恪是不是有仓皇的声音传来,只知道自己坠落的速度太快他跟不上。
摔进一块石头的首先是自己的手臂,接着是胸膛,接着是头颅。
眼睛记下血肉之躯摔成汁水冲进石头的瞬间,马上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稀烂。骨头刺破脏器划烂皮肤,狰狞地叫嚣着冲出血的阻拦对着天空叫板。
沈离山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杀了自己。
顾清恪狂啸着落在沈离山的近旁,扑过去抱起一滩烂肉碎骨。
他怎么忘记了。崤山多乱石崖壁高耸,茶山居本就在山巅挑出去的一块大石头上。茶山居之下就是万丈深渊。
沈离山不再说话也不再呼吸,微弱的心跳似有若无。
他只来得及用咒术保住他的心脏,其它的,来不及。
“别以为你死就能解决问题。心疼他,想跟他一起去了?没门。我能就两次就能救你三次。你别想逃脱我的控制。好狠的心。好恶毒的心。你不是说我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人吗?你这样的仙尊不应当再为万民请愿再坚持隐忍蛰伏终于等到一天将我消灭吗?你愧对天下人!”
鸟鸣啾啾花落有声,没有人回音。
顾清恪手上的动作不停,往他破败的脉搏里注入灵力,如泥牛入海。
“你不是想见陆青崖吗?你不是就是想见岳栖鸣吗?你醒来,你醒来我就带你去。你知不知道顾清恪来过了,他被我杀了。你的仇人被我杀了。”
沈离山眼里的光一点点散尽了,顾清恪看着熟悉的空洞变成了真正的虚无。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散了。
他嘴角的鲜血掺杂着血块,顾清恪抹去了又流出来,他指尖的力道加重,捏着他的下颌咧开嘴笑。
顾清恪早就不准自己流眼泪,也绝不会为一个放弃了自己许多次,对自己刀剑相向甚至以死相逼的恶毒之人做半分退步。
“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滩烂泥满脸污血,哪还有半分一代宗师的气度。你起来!”
“你看我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张狂你不是最恨的吗?阅海楼你不是还硬气得很吗?”
顾清恪举手要打,张嘴就想咬。瘦不知道往哪里去,嘴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咬。
“你爷爷我还没有吃生肉的习惯,你等着。你等着。等我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搞回来,接着再收拾你。”
沈离山几乎要死了。
沈离山没有死成。
顾清恪骂骂咧咧地将人小心翼翼地聚拢,凝神施咒在自己面前分出一个身体,两个顾清恪合力将人放到白布上,就要抬上去。
顾清恪脚踹在分身身上:“去把他左手捡起来。”
分身很快就去捡了过来,放在洁净的布上,摆在沈离山的身边。
“你在看他。他好看吗?”
分身摇摇头。
顾清恪给了他一个耳光:“不许看他!”
分身讷讷无言转身到另外一边协助顾清恪把人或者说一具尸体弄回茶山居。
翠湖惊惶地推门出来看见两个顾清恪抬着一个什么东西进了院子。
风吹过拂动了那人的头发,下面是血肉模糊的脸,分不清是谁。
“仙尊?”翠湖凭直觉这一定是下午就不见了的沈离山,他突然问了自己上次见到小兔子的那条路该怎么走。
那次是翠湖强带他周围转转的,以前他从未提起也从不主动要离开茶山居去除了阅海楼的地方。
血肉模糊的人是离山仙尊。翠湖惊愕地看着顾清恪,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一阵掌风击倒在海棠树下,海棠零落如雪。
“闭严实了你的嘴,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也不要说。”顾清恪带着人进了茶山居,掌风一劲,门窗具闭。
三重结界施展开,翠湖望着结界鎏金璀璨天空呜咽着把拳头塞到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