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什抬头四处看,这里虽然树木很多,但他知道神鸟都自有洞府,不用像凡世间的鸟类一样居于树上。行什无法推测它来自哪里,它又一直装死假寐,问它什么都不肯回答,行什只好将它托在手心,带着它去见这仙山上的一位仙友。
仙友毕竟长居此山,见到小鸟的状态之后告诉行什不用担心,这只鸟应当是误吃了这座仙山上的一种红『色』浆果。
传说当年洛水之神独居此仙山时,她试种各种奇花异草,满山皆是姹紫嫣红,她从中提取颜『色』给彩线上『色』,而这些彩线大多分配给织女们,或是用以织补云霞,或是制作仙姬们的霓衫羽衣。
这种仙果的红『色』极其纯正,洛水之神很喜爱,广撒其种,一度长得漫山遍野,整座仙山都笼在一片喜庆的大红『色』之中,所以这种红『色』果子又被称作洛神果。
因红『色』过多,洛神将这颜『色』掺和入其他颜『色』之中,因此天空的彩霞以红『色』系居多,大红、金红、浅红、橘红、紫红、绛红、玫红……无论哪种颜『色』都与红『色』沾点关系。
几十万年之后,洛水之神调任,神果亦有心,欣赏之人离开它们即越长越颓败,即使后来居住此山的神仙刻意再种也种不出当年的那种盛景,现在只在一些险峻之地还能见到洛神果的踪迹。
这种果子入口香甜,可吃了几枚即会沉睡,道行低的神仙睡个一年半载不在话下,这只小鸟,不知什么来头,不知它已经睡了多久也不知它还会睡多久。
这位仙友见多识广,对『药』草亦有研究,他煮了一剂『药』茶作为解『药』,强灌入小鸟的嘴里。行什给人感觉脾气暴躁,但实际心软,见小鸟被灌得半身湿淋淋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他先看不下去,让仙友不要再灌。他说若小鸟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请仙友帮忙照看一下,他每个休息日都会来探望。
他住在兵营,带着一只鸟实在是不方便。
两人坐在草庐前看景饮酒,仙友建议行什借着巡逻的便利顺便问问各天各府,有谁家走丢一只神鸟。他们猜不透这小鸟究竟是哪家仙府的灵宠,抑或某位幼仙的真身。
仙友酒量不能与行什比,几个时辰之后他即扶墙先去休息,行什一个人坐着没有意思,也去歇了一会儿。他侧趴在客房的床榻上,那只来历不明的小鸟就放在他的枕边,他拿自己的棉布帕给它做了一个简易的窝。半睡半醒之间,行什用手指去轻触它软绒绒的羽『毛』,小鸟的眼睛一颤一颤似要睁开。
即使它闭着眼,行什也觉得它的眼睛长得很美,不知化成人形后眼睛是不是还这么美。胡思『乱』想着,他也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那只小鸟已经不见踪影,并带走了那方布帕。
行什担心小鸟才醒来神力不够,又沦落到哪位仙童手中受欺负。他与仙友在山中找了半下午,一无所获,可交值时间快到,行什也无法拖延,告辞离开。以后几次轮休,行什都会再来这里与仙友一起四处寻找这只灵禽,多次未果之后,行什确信这只小鸟是真的离开了这座仙山。
记忆与记忆对接。行什再记起几万年后在天庭再遇青鸾,那日她变化出来的棉布帕为何眼熟,那根本就真的是他的布帕,根本不是法术的变幻。
原来青鸾一直都记得他,也一直关注着他,她早知道他是当年救她的人,难怪在湖中时她的神思借宋佳之口说:“你看,每次我有危险,你都会来救我。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行什以为她所说的以前,是指他在曼陀罗阵中救她的那一次,现在才知道她指的是她幼年误食洛神果的这次。
回忆虽有些长,但因是在行什的冥思中,短暂得就似白驹过隙。
浮生镜中。
行什透过重重列阵的士兵之间的空隙看到一席白袍飘然而至,几朵菩提花瓣在激战所带起的气流中轻缓滑落。白袍男子有一头漆黑的发,微笑时这整个冰寒的世界都似乎能随之融化,不笑时,是不可侵犯的宝相庄严。
此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行什还从未见过这样动脾气的上仙朴风,一直以来,他都给人很随和好讲话的样子。在他的法力加持下,青鸾还算体面地跌落,并重化出人形,只是她现在趴在台阶上的样子真有些狼狈,但不妨碍她耀眼的美。
“为求见尊者,神女不惜强行调用神力之火!你可知道你这样是自毁仙基。”
“青鸾明白,青鸾为守护星河的神女,若在星河禁区,整个宇宙星辰皆为我用,上仙您都不会是我的对手。但在这里,我力量有限,不调用神力之火,怎么能『逼』得出尊者?”
“我们为仙为神,是否不应太自私?你也知道尊者破关而出已大伤修为,又拼尽全力锁钟退魔,他的状况不比神女你现在的样子强多少,神女有什么事情非要再『逼』尊者出关?”
青鸾抬头望着朴风,表情明显惊愕,好一会儿她才咬了咬唇,点头道:“上仙教诲得对,是青鸾自私了,青鸾从未想过尊者他……”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几步几乎又要栽倒,她逞强站了稳,拱手施礼道:“请上仙原谅,青鸾太欠思量,只为救人没有想更深,今日闯宫之过,我会去天帝面前奏明请罪,来日……若青鸾还有机会,一定亲自登府向神龙尊者道歉。”
朴风望着她,脸『色』略有缓和,他暗叹口气,道:“你强用神力之火,十万年修行毁于一旦,你已没有能力再担任守护星河的职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青鸾并无大家意料中的失落,她无所谓地微微一笑,说道:“我不在乎这星河守护神之职,我亦愿意放弃上神的法身。”她略低了头,道:“他因擅闯圣地、搅『乱』星相被判罚在十八层火山地狱中做炼狱使者,每日受炼狱之火灼魂灸魄的苦,那种痛苦就是五方鬼帝都难以承受,他那时虽已入鬼道,可也会痛得难以自制,而这痛,永无止境。我不忍心看到他受苦,若我无力改变什么,我愿意求天帝将我也判下地狱,我陪着他一起。”
“你是讲那位闯星河圣地的天兵……”朴风一时记不得这位天兵的名字。
青鸾重又抬起头,脸上是行什熟悉的娇憨表情,她原已失去血『色』的脸如抹了胭脂一样红,她很害羞,但还是清晰地回答:“是他,他叫行什。”
朴风清朗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青鸾,他不太明白这感情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人生死不弃。他是活在三清幻境的上仙,心若明镜无尘无埃,他为青鸾这样轻易丢失一身的修为功力而可惜,却不明白她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天兵做如此的舍弃有什么必要。
青鸾刚才还起红晕的脸很快恢复了苍白,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摇摇晃晃地转身要离开。可是神龙族的士兵却不肯放她走,他们迅速亮出兵器重将青鸾围在中间。朴风知道他虽被神龙族奉为上宾,但刚才青鸾一时意气用事,让神龙族守卫死伤不少,神龙族士兵个个想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就是神龙族的帝君到来都未必能压下众将士怒火,他的话更不起作用。
青鸾轻轻摇摇头,脸上却是个释然的笑:“有仇必报真君子,好,我不走,你们来报仇吧。”
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不抵挡不反抗,真的站等众人复仇。可是她这个样子,却让神龙族兵士愕然,他们几万年的战斗生涯中,从来都是越战越勇,越是强大的对手越激发他们战斗的勇气。可是这样一位连站都站不稳的女子,闭着眼睛等着他们刀剑齐上,却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神龙族兵士的凛凛剑气若风,将她的衣服头发吹拂得猎猎作响,这个样子,她又似那个在空中轻舞曼旋的青衣神女,但行什已知道,青鸾已将所有神力化作火焰,现在的她,已飞不起来。
远处暗沉的天边一声龙『吟』,声未绝,一条金龙已破云而至,刚才还执戈待战的所有神龙族士兵不约而同地收起兵器,揖手行礼,动作整齐划一。那条金龙落在众人面前时已化出人形,青鸾晃了两下倒在地上,陷入昏『迷』之前隐约听到来者说:“我奉尊者之命,将她带走。”
朴风认得这是尊者座前的掌事仙官,他知道若尊者过问,青鸾的愿望或许可以达成,但他真的不希望尊者这时『插』手此事。
凭空吹来一阵寒风,夹着冷雪,浮生镜中一片白茫茫,冷意侵心入骨。这一次,这寒冷并未遮挡一丝半点炼狱之火的狂焰,反而助纣为虐。
鬼帝艰难地承受着冷热两种不同的力量的夹攻,他担心地转头看行什,却见他已入物我两忘境界,心中放心的同时也暗赞行什有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