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虽为五方鬼帝之一,也从未见过真正的尊者。传说中这位活在遥远的天界的尊神从来都是八面威风,有关他的宏伟战绩听得多了,神荼与小白当年一样,单方面地将尊者定位于强壮的那一类型。可是浮生镜中出现的这位穿着黑衣坐在案前读书的年轻男子,那样瘦削苍白,与神荼的想象完全背道而驰,但他知道面前这位冷肃的男子就是尊者,因为他与楚岩汐是那样酷似,无论是气质还是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
鬼帝与楚岩汐相识多年,由敌化友,虽然楚岩汐的脾气不太好,却是鬼帝唯一一位将之视为朋友的人。楚岩汐消失于天地之间,无论神荼还能存世多少万年,也无论他再转世入哪一道,他都无法再与之相遇。
离开得如此决绝,倒也是楚岩汐做事的刚烈方式。
只要想起这位前朝太子,神荼总会黯然神伤。
骤然再见到一位与他神似的人物,鬼帝也不由有些情绪不稳,好在画面中尊者闻声抬起了头,虽然亦是长眉入鬓,眼神冰冷仿若初春冻雪,但那并不是楚岩汐的容颜。鬼帝心里的失望如溃堤的蓄洪,横冲直撞地将他的心境冲得糟糕到无法收拾。
朴风跟随掌事仙官入了帐,见到尊者坐在案前,他表情不悦:“虽然行什救过你一回,但你也救回他一次,你们两个谁也不欠谁。”
尊者缓声道:“行什与我挺投缘。”
“可六界十荒都说你是最板正也最无私的神仙,你若『插』手此事,倒是徇私。”
尊者不以为意,道:“让擎苍离开,我已经徇了私。”
那位掌事仙官抬头正与朴风的眼神相撞,两个人眼中皆有些无可奈何。神龙尊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若要管这件事,没有人能让他更改主意。
朴风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认输地问:“这件事,你想怎么管?”
青鸾从昏『迷』中清醒,她看到的是一幢梁高窗阔的大屋,室内装饰极其简单,灰『色』的帘幔白『色』的轻纱,黑冷的地砖,黑檀木的家具更是简洁到了极点。
有一道琴声传至,她闻声转头,见到一位白衣胜雪的仙者正低头弄琴,正是朴风上仙。这时他停住弹琴,如画的眉眼无嗔无喜,只是淡淡说一句:“你终于醒了?”
她未回答,因为目光已被另一位黑衣男子吸引,他身上的那种冷傲高华让人无法将之忽视,她知道这位就是神龙尊者。比起天上其他神仙,她比较幸运,一千年中总能见到尊者一两次。但凡星相生出变数,尊者都会去星河圣地查看,那里虽是禁地,但天庭中有几位不受此限,尊者就是其中一位。
每次尊者到来,身为守护之神的青鸾都必须自请回避。但至少,她能远远望一眼这位被九天九幽盛传为英雄的尊者到底是什么模样。她第一次见到尊者时也有些吃惊,这位俊逸冷肃的青年就是传说中的战神,那个连天帝都畏之三分的神龙族的尊者?而一旦见过尊者,她又认为神龙尊者就当长成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才是那个威仪六界的人物应当有的样子。
尊者比最后一次她见到的那回要清减许多,唇上毫无血『色』,皮肤也显出不健康的苍白,因此眸子更显深幽。表面看起来,他的状态并没有朴风上仙形容的那么差,但谁都看得明白,他这是强撑出来的精神。
后面的故事,鬼帝与行什都知道。
因为尊者的介入,天帝改判,并顺了尊者的提议罚行什做一只吸雷收电的神兽,以保凡世人家在雷雨天气的安全,既算是处罚又算是戴罪立功。
青鸾擅离职守的罪责早被赦免,因为尊者已禀明天帝这场神魔大战是由神龙族的游奕蓄意挑起,青鸾亦是被游奕假借尊者之令骗离星河圣地。可是在浮生镜中,他们看到青鸾再三恳请尊者治她擅闯神龙宫之罪,行什被罚下界,她也愿意从此在凡尘生活,无论在六道中如何转生,一世又一世,兴许与他有那么一时半刻的相逢。
她或许会是棵树,与屋檐上的他遥相对望;或许是座桥,他偷空跑出去玩时从桥上走过;也或许她又会转生成一只小鸟,在他身边啁啾鸣唱;甚至也可能是个人,漫长的一生中总会有一次机会,她抬头看一眼屋檐上蹲立的神兽。
但也有可能,无论她转生成什么,他们万世都不相见,即使这样,青鸾也不改初衷。
后面五万多年的光阴,浮光掠影般迅速掠过。
青鸾神女转世成了一块海底中的顽石,约有一人高,终日不见阳光,却处在暗流跌宕处,不断经受激流冲刷,没有片刻安宁。岁月如梭不知疲倦,五万年的时光,曾经的大海演变成一条内河分支,而她亦被勤勉的流水冲刷成一枚手掌那么大的圆滑鹅卵石,黛青『色』。
她被一只淘气小龟带出那片深水区,波浪让她前进两寸又后退一寸最后卷入一片水草的纠缠,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只抢食的野雁将她误当一条青鱼,把她从水草缠绕中衔出丢弃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波浪在这时才如双温柔的手,将她一步步推至岸边。
她终于结束了黑暗的旅程,再次见到久违了五万多年之久的太阳,虽然隔着一层淡薄的河水。
一位蹚水奔跑的顽童将她拾起,将她身上的暗绿苔藓胡『乱』抹掉一些后顺手将她打水漂扔了出去,她在水上弹跳起七八次,让小孩子欢呼,而她重又沉入水中,又回到那片冰冷又熟悉的水域。另有几位小孩子也在河边奔跑,四处寻找合适的扁平石头,想超越刚才那个小孩的纪录。
有个孩子走得有些远,他不断探身伸手想去够一块浸在水中的石头,脚下沙石撑不住他的重量忽然滑动,让他心惊害怕。身体几乎失去平衡的时候下滑忽又停住,那块沉在水底的石块亦随着波浪卷起,落入他浸在水中的手掌内,让他兴奋异常,他握着石头欢笑着跑去找他的朋友们。而这时面画中出现了行什的影像,他的身边是那位吵得要死的土地爷。
行什将手从小孩刚才踩着的地方拿开,抱怨道:“这个小胖墩可真重,我的手都被踩麻了。”
“你救了他他也不知道,你不如等他掉水里再救他不是更好?”飘在空中不肯下来的土地说道。
行什斜眼看他一下,道:“下次你要落水,我等你快溺死时才救!”
土地不屑地扁嘴:“我可永远不会落水!再怎么也不会法术不济踩不住云头掉到水里去。”
行什坐在水中,抬头微笑反问:“是吗?你确信你永远不会落水?”
土地一看到行什脸上的坏笑就害怕了,迅速蹿高一些道:“我法术斗不过你,你可别将我弄水里去。我不会游泳,你听过土地会游泳吗?”
“河底也是一方土地啊,不属你管?”
“河中有河神,我是陆官,不是水官。”
“强词夺理。”行什不再理他,反正已经湿透,他索『性』将身上的鞋袜除下,脱了上衣,全扔上土地所坐的云头,自己跃入河中畅泳。
土地口里嘀嘀咕咕,却很贤惠地将行什的衣服摊开在云头上,使了法术让它们变干。再抬头,见行什从河中心的位置探出头来,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水,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石头。
“你找到了什么?”土地好奇地问。
“一块有花纹的石头。”行什一边说一边将青苔除尽,“蛮好看,好像一只凤凰的形状。”
说着话,他将石头扔向土地,土地抬手接了。
确实,这石头是黛青『色』,因在水中浸久了即有水润的玉一般的光泽,石头中心果然有着酷似凤凰的图案。
待行什游完泳换好衣物后问那块石头呢,土地却怎么也找不着了,明明刚才他是放入了袖袋中的啊!行什一直以为这块石头是土地不小心弄丢了,或许又掉落回河中,他可惜了一会儿,也未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