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耕怒道:“田获老匹夫,竟然点拔到老夫头上来了,借着股酒劲儿发疯,无耻!不交弟子学好,枉为人师!
他举着方步,昂昂然,走到田获面前说:“倘若人人唱和,一心向和,天下无战端,生民岂不免遭涂炭,血流成河!何至于土地荒芜,战乱连年,百姓唯艰,水深火热!
很快,便由辨论迅速升温成了吹胡子瞪眼,仿佛正义在身,慷慨陈词道:“自鲜虞与燕开战以来,三百年间,人口锐减,一亿人口,目下所剩三分之一不到,你有何面目,不向世人唱和!
诚如是,天下何安!民何所存!
换言之,如果公子窟真心喜欢田简,如果不是鲜虞王射杀了其父,老夫还巴不得让两家人握手言和呢,此乃上合天德,下应民意之举!
田获道:“人人唱和,一心唱和,做美梦去吧!连神仙们都不作此设想,还会打架呢!
至于说到眼前事来,别光动嘴,有本事,你去向两家讲和呀?
老夫看,公子窟和田简,这俩孩子都挺好,老夫不愿看到,因为父辈恩怨,而使后人失和!”
见二位师父各持己见,劝说不下,田简道:“师父们,别吵啦,各有各的理儿!要不,我给你们弹个曲子吧!消消气!”
田耕不理,依然怒对田获道:“老匹夫!不要大言不惭,为何不能身体力行!
别以为上山寻几根仙草,下山后,一个人躲在小黑屋里,用石滚子研磨几份草药,到处散散药包,带老父到市井上走几遭,就以为救民于万苦了,你还远着呐!
我看此事,还需你来撮合!你比我能说!”
“那我呢?”公孙弘怯怯的说。
两位老者没听到似的,竖着耳朵纷纷看了公孙弘一眼,一副置之不理之状。
公孙弘觉得人微言轻,便退到一边去了。
他望着田简的颈项与后背,寻思着自己可怜的身世,深感眼前丽人之美,深感无力与公子窟渔蚌相争,深感美玉总会落空,惋惜之情油然而生,顿有望尘莫及之感。
还怕一时说错了话,好不容易收其为徒的事,弄砸了锅。
“田简徒儿,不要听他瞎说,有杀父之仇,联姻之说,何能有!”田获说。
田简也没顾及到公孙弘的感受,低着头,哼了一声说道:“师父,田耕师父就是瞎说,气死我了!”
田获担心田耕真在田简心里落下什么不好,连忙缓声劝道:“徒儿,你有所不知,田耕看似凶悍,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老夫告诉你,他的拳腿功夫好我许多,你看他这样子,还想跟我动手呢!”
“罢了,莫再争了!”田耕说:“坐下!温和说话,省得孩子们笑话!”
转而对田简道:“姑娘,既为我二人之徒,就当为师父献力,方才你也说了,就为我俩老休弹一曲琵琶吧,权当消酒,曲罢,公孙弘舞剑,吟诗助兴!”
田简走到台上,从角落里顺手拿起一个瑟琶,坐下来,怀抱瑟琶说道:“抚一曲瑟琶行吧!”
边弹边唱道:
宫中有船楼,红衣翩翩走,金钗头上戴,玉壶盛满酒。
送君到船头,何用再回眸,别时挥挥手,万般无相思。
檐外蜻蜓飞,船内人低头,细雨沾裙带,簪子船中留。
曲罢,田获道:“唱得好美,这酒已醒大半了,徒儿,再抚一曲给老休!”
田简妍然一笑,抚吟道:
燕子入豪门,月隐钟鼓楼,罗帐被风吹,夜来船灯昏,
今夜有雨时,残笑伴君愁,收拾盘中酒、无语泪空流,
湖中船悠悠,静待君子游,何时君再来,船铃解我忧。
忽然弦断,田简将瑟琶置于地上,叹息道:“公孙弘,该你了。”
还未起身,便听公孙弘感怀道:“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王家有宝树,却愿结芳邻,叹兮!”
随后,起身舞剑,借以舒怀,道:
想我三尺身躯,卑微之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终是弱冠;
有道是,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老而有憾矣!
怀投笔从戎之情兮,犹怀南柯一梦慕春风!
舍金簪止于妙龄兮, 志当凌云!
飞晨昏兮,于万里鹏程!
人非王家之宝树,当接孟氏之芳邻。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鹿贪泉饮而中箭矢,马处涸水之塘心犹欢!
北海虽阔,却无扶摇九天之翅;大陆虽远,总有饮马怒江之时。
他日若趋鲤庭,喜托龙门,杨柳有意再相逢,少年不欺落难人。
走马相惜别离日,钟情何叹日无晴!来日,会期一到,干柴起烈火,流水有长歌!
何人以自惭兮!只在乡间共此时!
呜呼!人世无常,盛筵难再,莫道佳人无佳期!
屋内一阵说笑,好不热闹。
歌声曲声,早已吸引了孟桃注意,她在门外静听了一会儿,心中带着醋意,端着茶水杯盏走了进来,轮番换了新茶,走到公孙弘身边,红唇凑到耳畔,讥讽道:“戏水并非是鸳鸯!说不定,一上岸便会遇到狼,哼 !”
说完,走出了房门。
公孙弘将剑放在一边,坐在了案前。
田简起身向公孙弘走来,俯身低首,娇声寻思道:“当接孟氏之芳邻,指的是孟桃,对不对?你身无分文,怎么接?轿子请得起吗,说!”
田获余兴犹在,见公孙弘剑舞得并不怎么好,以为田简看不破门道,举杯喝了口热茶,道:
“人有一长,必有一短,公孙徒儿,所学还是不够!田简,往后,你也要随师田耕,用心多学。
说到剑术、马术,田耕师兄,很是超凡不俗!在骊山派里,此老休,已属上乘功夫。
田简,师父田耕,他也答应过我,愿授你为徒。”
田简连连点头,开心一笑,小虎牙露了出来,听了孟桃那句戏水并非是鸳鸯后,眼神里茫然无措的神情,也顿时不见了。
田获起身,问了田简几句家世后,走到田耕身边,又讲述了一番田简的遭遇,说道:“田简父获罪被逐,连累了田氏家族,我看此事,另有隐情,或有阴谋,待来日,进到鲜虞宫后,从公子顷那里,探探口风。”
“谢谢师父!”田简说。
公孙弘对田简道:“小姐,幸亏孟桃放胆,向师父们报信,方得及时搭救,这事也怪我,没跟你出门,隔着个帘子,我和师父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出了事。”
“那该谢谢孟桃,陪我去看看韩木墩吧!”田简说。
俩人禀过师父,起身来到屋外,走不多远,迎面碰到孟桃,急牵衣袖,将田简拉到一边,看样子已偷偷哭过了,含羞道:“把公孙弘还给我吧,小姐。我想让他陪我。”
田简一怔,顿感心中一疼,望着孟桃含泪的脸,说道:“孟桃,本来他是你的,可他救了我一命,还答应帮我入宫复仇,我甚有感念,他虽为村中书生,可我,好象也喜欢上他了,心中十分矛盾痛苦,不好一时答应。”
“小姐,你俩门第差别太大了,这不可能!”孟桃抓着田简胳膊不让走。
“既然你把我看得这么高,说明你很喜欢他,我就把他还回你吧。实不相瞒,我觉得姬小乙长得不错,也许会在他身上放点心思,恨在却是敌对关系,心中很是无奈。”
田简叹了口气,道:“放心吧,我不会再跟公孙弘牵手了,当然,我说的是,如果不出意外。”
孟桃点了点头,松开了手道:“我知道了,相信你,小姐,你想干什么去?”
南山上不是有座庙嘛,听说是玉帝庙,至今还不知道母亲下落,也不知道侍娘轱辘秋芬怎么样了,我想去祷告一下,希望上天保佑母亲平安,早日找到她的下落,我跟师父们说过了,他们也陪我们去,说是为了安全。
“小姐,我也想去!”
田简被孟桃揽在当院吹着寒冷的风,一时难以走脱。
“不放心我和公孙弘是吧,那好,你也可以陪着,叫上小申子一块去,只是没有马。”
“我不会骑马,那就想个法吧小姐,你也不能总待在这里,万一他们找来了呢?”
田简点了点头。
孟桃含羞道:“我怕公孙弘挨打,想必他们不会放过他。”
“你警觉着点,见了公孙弘提醒他留意,顺便多打听消息。”田简说。
“嗯小姐,晚上你住哪呀?”
“看样子,要住木墩家了吧?还能住哪儿?”
公孙弘收拾了茶碗茶壶,双手用个方盘端着,走了过来 ,说道:“小姐,就住孟桃家吧,那样才安全,半夜里,如果来几个黑衣人,把你弄走,那就惨了!”
说完,一路跑着,送厨房里去了。
孟桃道:“是呀,小姐,我家孩子多,六个妹妹了,大坑头,躺下去,有一窝,他们想找你的话,你蒙个被子,往炕头一躲,分也分不清,大哭小叫的,吓都能把他们吓走,你就住我家吧,别嫌脏就行。”
田简笑道:“好吧。”
两人走向厨房,路上遇到公孙弘。
田简问道:“孟桃也想去趟玉皇庙,可他不会骑马,你说怎么办?”
“好说,我给你俩雇辆毛驴车。”
随后,三人来到韩木墩住处,屋内男女老少,围着不少人,双方寒暄了几句,说了些祝福的话,便分手告别了。
却见小申子匆匆找了过来,一连喂喂喊了田简几声小妞后,神神秘秘的说道:“小姐,我发现,村外树林中有埋伏!你走不了了!”
田简站在丐兮申当面,蹙眉道:“被围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田简跑进屋内,叫上田耕、田获,一块去了村外,在那块送学子求仕和青年出征行伍的大场子上,与村民吃肉饮酒,共欢了半个下午,直到日落西山,又围着篝火,在村中乐人伴奏下,跳起了白狄舞。
公子窟派来的手下,藏在暗中,向欢腾的人群偷窥。
夜暮已垂,渐已天夜,几个人,像夜猫子一样,走出树林。
太狐坝问狐长风道:“小子,何时对田简下手?”
拓拔雪凑到前来,摸着腰间宝刀,说道:“夜里,会起北风的!”
狐长风摇了摇头,道:“不急,没看到篝火晚会还在进行吗,等人群散去,再动手不迟!”
众人返回树林,放哨紧盯着。
不知何时,鼓向云穿着和田简差不多一样的衣裳,来到田简身边,借着闪烁的火光说道:“师妹,就知道你不会多心,还是公孙弘有心计,派人到山上把我叫来了,把你披风给我,悄悄隐身去吧,不然,今夜被抢的人,是你不是我!”
说完,抖开一个蓝色的包裹,披在了田简身上。
鼓向云和村民们一起舞起了欢快的颠足舞。
田简和孟桃牵着手,在高韧、包瓜,包有鱼暗中保护下,来到了孟桃家。
田简挨着孟桃,和她的妹妹们,在大炕头上,过了一夜。
田简反来复去睡不着,想着自己的遭遇,又想怎样才能哄住孟桃。
入梦之前,许下了一个条件,终于把孟桃说通了。
她对孟桃说:“好妹妹,还是把公孙弘让给我吧,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好,而是我需要他保护我,由他来陪伴,我才不心慌,我的命,比你的情要紧,是吧?”
她又安抚孟桃道:“将来,如果我有能耐,我愿许你一座宅院,把你父母全家,接到燕下都去住,明天我到老爷庙去,立此誓言,就当是对你的承诺。”
孟桃真心喜欢公孙弘,捂着被子哭了一会儿,就算答应了田简。
孟桃心想,许你个愿去吧,老爷庙可不是一般地方,我巴不得你快点去呢!
再说,就算你有情、他有意,老天爷不作媒的话,我看你俩也成不了!
反正,你答应送我一座宅院了,我一穷酸之女,缺的正是这些宅院和房屋。
虽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交易,可你又不是叫我前去卖身,我长得又不丑,为了他公孙弘,也不至于哭来哭去,我也不缺公孙弘这个坏东西,怎么也能找个丈夫,嫁给个想要的男人,何乐而不为呢?嗯,这是一件好事!
于是,很快便睡着了,又被妹妹们吵醒,隔窗与高韧他们说了会心里话方得安宁。
高韧他们守护了田简一夜,不时在村中流动,查看敌情。
不到五更,田简起身,来到了院内。
高韧问田简道:“想好了,不复仇鲜虞宫了?”
“不复仇了,当下,条件不备,不合人意,并非良机。”
“我等怎么办?燕下都,是回不去了。”
田简想了想,说道:“进中人城,隐藏下来,各寻生计,以待长远,可在仇由山、马家客栈建立联系地点。”
“好吧,小姐,夜中,我听孟桃说,你有意托身公孙弘了,可有此事?”
田简一时无语,暗拿鼓向云悲惨遭遇作着比较,估量着自己可能有的人生不测。
高韧劝道:“你母亲还没找到呐!就枉自定夺了?你急什么!
还不到十八,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何不征求母亲意见?
何况,你和公孙弘才认识几天,一个村中青年,就以身相许?真是想不到呀,你疯了吧!将军如果在世,也定然不会同意!这绝然不符他老人家的意愿。”
几句话说得田简心里怦怦直跳。
夜色朦胧中,田简回过身去,仰面看了看还在天空闪亮的启明星,背对着高韧说道:“高韧哥哥,不瞒你说,我是有心他了,兵荒马乱之年,我别无选择,总不能让我这洁白的身子,受匪人玷污吧。
许身给他之后,我就能把公孙弘永远带在身边了。”
田简轻声叹息了一声,动情的说道:我想和他过两年清净日子,强身健体,练就本领后,以新面目示人,然后再说复仇之事。”
“田简,你还有我等兄弟呢!不想再考虑考虑?”高韧含义深远的说。
田简深感两难,知道高韧心怀满腔爱意,无可奈何回身,扑到高韧怀中,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