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获听了,忍不住转到田耕身后,悄悄抹了一把老泪,嘴上却也不肯闲着,叹了口气道:“夫人,你这一走,便把孩子托付给我俩老家伙了,唉该怪谁呢?这是什么世道!”
回来的路上,田耕想到了在韩老万家客厅饮酒交谈时,公孙弘母亲说过有腹瘤病,常年疼痛难忍这句话来,凄然说道:“贤弟啊,我看,日后,让小申子跟在身边吧,你不要亲自上山采药了,天天挖什么草根呀,还让老夫跟你到处跑!
想着咱那个能上树爬高的小东西不用干嘛?听说在三汲乡又学坏了不少!”
田获并不以为小申子已经学坏,说道:“是呀,尽早培养后人吧,咱俩不知哪会儿死呢!”
你怎么说成了这句鬼话?老东西!我是说,让小申子帮你上山去采芦荟和灵芝,去采山顶悬崖边你看上眼的仙草,让年轻人去爬高,你闲下心来,多琢磨琢磨怎么给女人治病吧!”
田获瞪起小眼说:“给女人治病,这是我的事?”
“怎么不是你的事!没生这病,公孙母会去寻死吗!这乍就成不治之症了呢!
你等着瞧吧,公子顷知道你是名师,身体有了恙,还会找你看呢!
还有这生男育女的事,你也得管!
别忘了老夫那句话,自战乱以来,人口锐减,人类需要繁衍生育!”
田获觉得田耕的口气有点大,不耐烦的问:“你是说,公子顷会找我麻烦?”
”是啊,怎么不会?公子顷又没有绝育!听说还想再生一胎呢!”
“还想生?那美人已经四十五了吧?”
人家才四十一岁!大王心疼着呢!为了让娘娘带头生育,大王都不住呼号宫了,天天夜宿义烈宫,就是公子顷那座,她要是怀了身子,民间市井才能生子成风!
听说生育有奖赏呐!多生优生超生,俱有官府红利!”
一时听得田获接不上话来。
田耕又道:“若是鲜虞王这个称心的娘娘公子顷,再给他生出一胎小千金来,非得把你叫进宫去问个一二不可,就连我也得跟你折腾!
要设法让他生个儿男才行,这回进宫,你要悄悄看看公子顷有无胎气,日后让她在你面前亮亮相,扭扭腰身。
田获点了点头,道:“昔日,公子顷对你有何授意,我不知道,不问你也不说,我也不愿操心。
日后,对咱这两个徒儿,你还得悉心调教,教他二人多用功!不要以为让皇甫松代教过了,你就假装无事!”
两个人站在坟边,谈了谈风水,什么地脉仙气绕山头,什么无遭朔夜寒风吹,什么逢夏天旱地不燥,什么可留一世人安好,什么进身将门生虎子,什么公孙命在得艳女,如此云云,总之就是一句:此处地皮好。
之后,田获又婉惜道:“只亏了老夫也!好端端一个俊夫人,眼看就要娶进门,反倒走了啊,怎地也没个兆头!”
田耕道:“公孙弘娘本该埋到胡林夫家去,死在楼烦,也算魂归故里,这也算是在世上走了一糟,哪怕落脚在燕下都,也行啊!
怎么偏偏就死在这半路上了,还是为了找咱俩老休, 只为给她儿子求师!全怪你,不早点将人家娶了!不懂女人心思,还等人家开口?咳,这个可怜的女人!”
田获惨然道:“更可怜的是这两个孩子!”
唉,田耕喟然一声长叹,莫不是咱俩前世没修好行,今世就该打这个光棍?
昨夜,老夫带你游走散步,去到那河边,就是想让你连夜与她同船渡呢!你偏说什么,要等到大年初一新人夜,还说要摆什么将进酒,愚夫!老休的话你就是不听!”
两人先后迈开脚步,离开坟头。
公孙弘和田简,还在哭着。
“娘,你去的好早,让儿心疼至极!”
“婆婆,入土为安,你安息吧,儿媳田简给你磕头了!”
“什么,儿媳?”公孙弘顿时止住了哭声。
------原来,田简在心里默认自己是公孙家媳妇了。
田简伸出冰冷的小手,替公孙弘抹了抹眼泪,伤心的说,不幸己然发生了,不要伤心过度,事后查明原因再说。
你娘没了,我爹也走了,往后,咱俩作个伴吧,携手往前走!这都是命!
于是,众人启程。
车行半路,人各无声。
路边有片松林,雪压霜散,景致好看,马蹄缓缓,一棵不老松,约生百年之久,粗壮的树干,顽强的从石头缝里拱了出来,旁边竖有一块石碑,上书:松石岗村。
田简目视着村头石碑,说道:“师父,停车!”
车停人静,细看雪松,只觉得地肥土沃,枝繁叶茂,生命旺盛,却不知田简用意。
田获持鞭问道:姑娘,为何叫停,平生没有见过雪松?
田简无心于此,手扶车柱,缓身下车,面向公孙弘,曲膝施个女礼道:“公子,祸全在我,请你宽恕!我愿许身公子!隐居山中,过咱百姓日子!
自此一去,出了娘子关,别过师父,寻得一个住处,花去我这保命小金锁,身上还有两块金币,本是想留给婆婆的,如今也用不上了,置下三间草堂茅屋,一块闲地山坡,开荒种田。
从此,操劳厅堂,躬耕田亩,银两也够用了,其他事不议,留待以后再说。
来年清明时节,再来为我爹和婆婆上坟,如果寻到我母,还望夫君允许,接母亲同住。
妾以全心之爱,侍奉公子!还想给你生个孩子!
公孙弘万分惊愕,身子微倾,车都没想到该下,说道:“这怎么能行?这时晃然跳下车来,两手托着田简双臂,激动的说道,小姐,快快上车,我与你一块去寻找婶娘夫人!
田简双目含情,说道:“怎不知抱抱我呀,傻瓜!”
“当着师父呢,没羞!”
二老唏嘘感叹,无不为之心酸,直想抹把老泪。
公孙弘扶田简上了车,二人刚坐好,便开口问道:田简,为何出此惊人之语呢?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田简轻声道:“你救我身,又丧其母,人长得又帅,颇有壮士风骨,为人心善,行得端正随和,怎不叫人喜欢,孟桃那边我也说通了,玉帝庙里,已有诺,放心无虞,我愿以身相许,怎么,不愿娶我?我就嫁你,你奈我何?”
说完,贴到公孙弘耳边,说出了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话语:“你不怕下手晚了呀?不怕别人祸害了我?不敢把我当老婆是吧,万一出了事,你可别后悔!”
公孙弘张口结舌,哭笑不得,心想我母方逝,坟头还湿,你哪里来的这种傲人心思?
何况我一文弱书生,莘莘学子,既未出师,也未入世,身无功名,前途茫茫,自感无助,何来养妻?还要生子?你就敢如此下赌?
此乃无聊豪赌也!拿自己青春不当回事,幼稚!
心志还未成熟,在府上时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光想着怎么嫁人了。
这等好事,怎么想也落不到我公孙头上,去你的吧小师妹。
只有你这种年纪,这种出身的人,这种吓人的话,才能说得出口!
公孙弘压抑着失去母亲的痛苦,似笑非笑的嘿嘿了两声,心里对害死母亲的人,恨得要死。
他想,这一定是狐长风带人干的,属于伺机报复,毕竟自己把他弄进了村公所,关进了监牢,虽然才半天加一夜,就放岀来了了,那也算是作过阶下囚!能不恨我?
看来,还得接着斗!魔法一尺道高三丈!血债血还!
两位老者对此事自有看法,可是谁也不说破,人人面有尴尬之色,为了打破这种尴尬与沉默,田获说:田简,听说过鼓子造舟之事么?
田简悄悄拉着公孙弘手,含羞道:没有。
从前,这块土地上,有个小国,名叫鼓国,有一天,鼓人造出了舟,就名扬天下了。
造舟的地方,就在三汲乡村口,你却给它起名叫春风渡。
第一只舟就是在公孙弘母亲旁边岸上造出的,巧的是,那里沉过的舟,也就第一只舟。
公孙弘母亲那艘船木,是百年楸木,除腐掉了部分外,其余还结实着呐!
众人想到了公孙娘的棺材木,便又沉默了下来。
此刻,狐长风也想到了公孙母的棺材木,不过,却在心中叫着冤屈。
安排众人隐身在一片小树林后,抬头看到“送君厅”三字,带着太狐坝来到厅廊下,独自倚柱,坐了下来,叹息道:“唉,完他娘的锤子喽,太狐坝,你这祸闯得太大!我骂你祖宗!”
太狐坝却在心里犯嘀咕,不知说什么好。
拓拔雪策马赶到三汲乡,来到“送君厅”下,见过二人,翻身下马。
狐长风对其诉苦说:“拓拔兄,太狐坝闹出了人命!这货实无可用!本官事先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干出这等蠢事!
拓拔雪一边栓着马,说道:“怎么了贤弟,何故伤悲?别急,慢慢说。”
狐长风忽然起身,一脚侧踹,扫去厅子中石桌上的围棋子,哗拉一声响过后,坐回原处,说道:“我本想让他吓唬吓唬那妇人,供出田简下落,好去追踪,谁知公孙其母,却生无可恋,甘愿去死,太狐兄任性仗义,便成全了她!”
拓拔雪不解详情,走进厅来,弯腰拾起几枚黑白棋子,放到桌上,看了太狐坝一眼,说道:“这真是咄咄怪事!”
太狐坝自知犯了大错,像个孩子似的,垂手肃立,人前无语。
狐长风鄙视的看了太狐坝一眼,厌恶的转了个身,双腿伸到廊柱外,不屑似的说道:“责不在我,要罚,该罚他!”
狐长风站起身来,走到拓拔雪面前说道:“倘若公子窟追问起来,你可得向着我呀,替我解脱几句,算是送了我这个人情,将来必有厚报,我感你的大德!”
拓拔雪还是觉得不知由头详细,看看狐长风,又看看太狐坝,没有开口说话。
三人皆感此事重大,沉默下来。
死了个女人、村妇,虽说未闹得个全乡震动,村民皆知,但也已是风云暗涌,已经惹出了民愤,只怕忽起惊雷,再生出什么事端来,狐长风和太狐坝拓拔雪等人,隐隐有点后怕,觉得压不住事,也都收敛了很多。
曾在河边时,狐长风、太狐坝,见帮忙、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他们便躲到了这里,只安排几个军士,装装样子,便衣轻装的到河边走走,权当履行个正常公事。
出殡之时,公孙弘和田简等任意出入,未敢相阻,这便为田简脱身,赢得了机会。
此刻,站在送君厅里,太狐坝越想越怕,生怕公子窟追责,便与二人商量道:“狐算师、狐贤弟,公子窟不来,你缺少主心骨;来了,我又怕他知道公孙母跳河之事后,命人杖我三十,你看如何是好?
对了,不如张冠李戴,就说公孙弘娘,为爱殉情,实爱田耕,反为田获所逼而死,你看如何?”
狐长风怒道:“不可!混话!我看,你还是先到石邑旱码头躲躲风头吧,暂避一时,等公子窟得知此事,气消大半后,我再派人前去找你,那里有家客栈,名叫仙人居。
客栈内,有两个前来向我托情,意欲投军的同乡好友,是对孪生兄弟,一个叫钱千万,一个叫钱万千,人都不错,半年了,依然栖身在那里,刷锅洗碗端盘子呢,以此权作谋生之计,你去找他俩混两天好了。
想那旱码头上,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便于藏身,就算公子窟盛怒之下,派人找你问罪,也难以找到,免得他用马鞭子抽你,待此风浪过去,你也消停两天后再说,顺便还可以在那里泡泡温泉,找个侍应女,伺候伺候你老兄,过把瘾,不过,不能再惹出人命!
记住,人家要是不从,不能胡来!
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别忘了,你已欠下一条人命!
听到这里,太狐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唯有侍应女一词还在心中盘旋,笑道:长风贤弟,不愧是窟公子赏识的智囊,人物!
愚兄再也不骂你是胡算师了!我也听出来了,此乃三十六计,走为上也!
何况还有美人伺候,我这就自行遁去!只待日后你发消息,我再拍马归来!
“慢!”狐长风道:“你也得小心点公孙弘,那小子一身武功,专爱抱打不平,行如雷,坐如钟,可谓身手不凡!”
太狐坝听了, 深感不满,两眼一瞪,说道:“狐长风,你小子这不是灭自己人志气,长敌人威风吗?”
狐长风款款而道:“听说过赤脚大仙没?那可是公孙弘先前结下的师父。”
“拿什么神话人物说事,正经点说!”太狐坝一脸不服。
“字字有据,不吓唬你!”狐长风一脸漠然的说。
“我怕他个鸟甚!太狐坝满不在乎的说道:”狐长风,你别忘了,我和拓拔雪,都来自野狼谷,那里可是义勇之乡,盛产死士!
我曾在那里养着一百多条鲜虞北犬,天天给狼犬配种,纯种的很呐!
那可个个都是纯种的狼犬,皆由草原母狼,配种所生,一个杂种的狼犬都没有!
我这狼场之主,可不白当!
再说,我和拓拔雪,皆是公子窟左膀右臂,他公孙弘一个三汲乡小小的私墅先生,能是我野狼谷北犬狼主的对手?
放下狼犬不说,老子当年,杀羊宰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烧了通红的烙铁,串上滋滋冒油的狼狗肉,光着膀子,兹溜一声便入了口,还烫着嘴皮子冒血,又一块狗肉,又插进了口喉,此等鸟事,老子哪样没有干过,哪样不行?哪样认怂过?嗯!
什么百里追踪,千里缉匪,暗中杀人,惩治顽凶,逐杀大臣,封杀将军,哪样事没干过?
这还不算!老子若无大功,为何任命我为五行拓三首领?五行拓,你能不知其来历?哼!
身上若没点功夫,老子能当了公子窟随身护从?
肚子里若没点文化,老子能当了大司徒虞文仲贵卿家门客?
腹中若无良策,能选拔出来,进了大名鼎鼎的虎奔营,当了一方管带?
他公孙弘有何能耐?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