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走在前往村庶长韩老万家的路上,这个刚刚尝到了爱情甜蜜的姑娘,知道自己的心比山还高。
她高傲的以为,若不是公孙弘对自己信誓旦旦,以命相许,若不是因为自己处于危难之中,无路可走,或者换作他日,比如走在燕下都将军府外,一个同样僻静的地方,小树林内、船内或胡同口里面,她都绝然不会,对公孙弘这个来自乡下的穷小子,象刚才那样,甘心的对他投怀送抱。
------这也正是她的可悲之处。
但她又朦胧的觉得,已对公孙弘敞开了心扉,有了情愫,尽管门第阶层不同,不知道未来命运如何,她还是自相矛盾的认为,俩人定亲为媒,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换句话说,相互抱抱,此事倘且可为,所涉婟缘,却是不能想也不愿意去想的,哪怕事到临头,不得已献身给公孙弘,真叫他占了便宜,有了那种恩爱,也做不成夫妻。
为此,她宁愿嫁给一个纨绔子弟。
这也是她搂着公孙弘腰时,轻轻点头的原因之一。
可她毕竟喜欢公孙弘的长相与谈吐,喜欢他那土鳖似的气质,以及超凡脱俗的容貌。
除了他那卑微的出身之外,其余一切,她都觉得,这个英俊的少年,都合她的口味。
这使她一度想要放弃追求富贵。
她觉得,当下的落魄,使她失去了嫁入王府的资格。
她也不愿意如此悲切的设想将来希望进入哪家豪门。
尽管这有悖于她母亲对她一贯的教育,可那也无可奈何。
对于名利地位,她更是无暇顾及的。
与此相比,她倒是愿意考量日后,到底可不可以跟随这个男人。
这种想法有时,只是一种念头,一闪而过,时而是模糊不清的。
她觉得这个男人,同时具有可爱与可憎两方面的特征。
她喜欢他的人,又憎恨他的出身。
两相茫然之际,当她看到公孙弘那张英俊少年的脸时,她才会失去对他身份的思虑。
当他那带着胡林与楼烦双重乡间土话的口音,一次次传入田简耳朵里来的时候,她尤加感到爱情兴致的来临。
这个少年的出现,使这个识人不多,堪称寥寥无几,多年来,被母亲和家教府规,束之于高阁,素日里,一向深居简出,只能想法做个淑女的女孩子,发自内心的喜欢这种相遇。
她在心中感谢上天,给了她结识少年公孙弘的机会。
她想借此释放,她那无人管约的少女欲望与热情。
她暗暗庆幸这次劫难,除了父亲之死,母女失散这类悲痛教训之外,她觉得,能于逃难途中,结识这样一位少年英雄,感到欣慰。
她对公孙弘毫无设防,甚至想象,当公子窟从身后再次策马追来,迫使她俩一起逃亡时,他都会对她视若兄妹。
哪怕到了夜里,同睡一张大床上,或者合衣而卧,一块劳累的倒在野外荒无人烟的雪地草堆里,她都坚信,公孙弘不会对她动手动脚,毫发无伤。
但她却不想让公孙弘做自己的影子,田简希望他象个真正男人那样勇敢而坚强。
从两人相拥一起的快感中,田简也再一次尝到了朦胧初恋的滋味,这进一步加重了她想跟公孙弘走在一起,最好天天见面,尽可能形影不离的愿望。
她需要探视这个少年的内心,偶然希望自己能够对公孙弘,展示她少女的温存、热望与体贴。
现实的际遇,使她觉得,她的确需要找个好青年,在这个男人面前,象孩子似的,渲泄自己的情绪,并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和他一起经受战乱逃亡,经受这种生活带给她的感情考验。
这也大大增加了公孙弘与这位少女公然走近的可能,甚至是耳鬓厮磨的机会。
田简体会不深的是,既然有了爱的萌芽,就说明土下生了根,这却是她不曾想到的问题所在。
就这样,田简怀揣着纷乱的思绪,一直走在公孙弘的身前,乃至公孙弘一只脚的脚尖-----从鞋头上破洞而出的脚尖,碰到了她的鞋根,疼得龇牙咧嘴时,田简也全都没再吭一声,她也的确没有觉察到得身后有什么异常。
那会儿,公孙弘忍着突如其来的疼痛,嘴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等两人赶到韩老万家的时候,院内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了。
韩老万的待客屋内,也已经摆上了酒席。
二人临门掀帘,伸头向里观看,只见当屋并排摆着两张厚重的松木桌子,围桌放了四条长凳子,七大碗、八大盘的空摆了一桌菜,冒着腾腾的热气,只是缺了肉食,酒已经倒满了杯子。
他们发现,公孙弘母亲,也在被请之列,一面说笑着,落坐在了田获身边。
只听田耕说道:“公孙木杵是个头脑活泛的人,这就无须多说了。
单说你眼前这个小老头田获,人很好,这也是个讲究内敛的人。
公孙夫人,实话说,人家田获,心里早就有你了!
说不定在这个小老头心里,人家枝子枝子的这样叫你,早就千遍万遍了。
要不是为了让公孙弘在这乡下,多陪你几年,只怕是,早就娶你为妻,带你云游天下去了。”
公孙弘母亲含羞道:“一些事,你不说我也知道,村庶长韩老万,也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这层意思,惜在我这身子不争气,怎能说走就走呢?
何况又是跟你俩进山采药,人家一介妇人,身体哪能吃得消?
我倒巴不得跟了你俩去呢,也好为你俩洗衣浆衫,开锅烧灶时,也算有个帮衬。”
见公孙弘和田简出现在门口,公孙母脸色一红,起身招手道:“田简,来!做婶子这边!”
“不了,我不饿,婶娘。”田简轻快的说,一面回味着听到耳朵里的话。
公孙弘见田获、田耕都在,伸脚迈过门坎,倒地便跪,郑重其事的说道:“二位师父在上,徒儿公孙弘,拜见二位恩师!”
田耕见状,起身走到公孙弘面前,双手相扶道:“徒儿起身!为师还有话说。”
公孙弘绷着脸,紧张的站到一边,等待结果。
只见韩老万目不转晴的在看自己,方知还没有对他施礼,不由得拱了拱手道:“晚辈见过村庶长大人!”
韩老万似乎对公孙弘的不请自来,深感不满,他重重的哼了一声,脑袋一拧,目光凶狠的看向了田耕,脸上流露出十分狰狞的表情。
田耕眼神慌乱的看了韩老万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公孙弘身上,一脸凝重的说道:“徒儿,今天,当着你母亲的面,把话说清楚,这些年来,不是我俩老夫不收你为徒,而是于我等心中,早就收下了!
只不过,没有亲授而已。
不是有个人称赤脚大仙的疯老头,一直在教习你武功么,不瞒你说,那位老者,并非是市面上传说的什么赤脚大仙,他有名,人叫皇甫松,是我和田获,当年在骊山从师,结下的同门师兄弟,为人武艺高强,向来以打山匪见称。”
话还没有说完,韩老万突然拍案而起,啪地一声过后,指头点脸的暴怒道:“好你个田耕老休!还有田获你这老匹夫!
你这两个无情无义的老东西,枉我跟你等兄弟一场!
竟自收了个女徒,又收了公孙,却唯独不收我孙孙韩木墩,真是欺人太甚!
今日,老夫再给你俩一个点头的机会,若不答应收我孙孙为徒,我就要掀桌子了!
真是气死老夫也!”
说完,两手扶在桌边,做出了掀桌之状。
田获轻轻拍了拍韩老万胳膊说:“我俩虽未收你孙孙为徒,可是,师兄皇甫松不是早就收下了嘛,而且师徒有约,不信的话,把你孙孙叫来,当面一问便知。”
田耕怔了一下,气呼呼的向自己坐位处走来,一落下身子,便开口道:“不知在村前鸡鸣山上,教习你孙孙多少年了!还是分头教的呢!
说来,我徒儿公孙弘,和你家孙孙韩木墩,还是同门师兄弟呢!”
说到这里,田耕提高了嗓门,大喊道:“韩老万!你急什么,你个老不死的坏东西!”
韩老万忽然醒过神来,缓缓坐了下来,满脸羞愧的叹了口气,说道:“唉!都快六十的人了,老夫这脾气,怎么还是如此暴躁?”
言毕,冲着门口喊道:“来人!”
曾经露过脸的那位家仆,起脚迈进门坎来,就跟上次进门后一样,慢声细语道:“老爷,有何吩咐,小人一直在门外候着呢!”
韩老万余气未消的说道:“去把韩木墩给我叫来,听说他早己拜皇甫松为师了,这么大的事,老夫怎么不知道?人家连我一杯喜酒都没喝过。
今年夏天,一个下过雨的午后,那个老乞丐,带着小叫花子丐兮申,站在家门口,向我讨饼子吃,叫我一挥手,把那俩老小,全给赶走了,想来真是惭愧!这也真是咄咄怪事!
那老仆应了声喏,转身就要离去,忽听田获说道:“常言道,几事不密,自寻烦恼,贵乡是个武林胜地,高手云聚,师兄皇 甫松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才让你孙孙保守了这个秘密,故此,你才有所不知,所谓上门要饭吃,想必是因为你富,也是因为饿极了!”
韩老万一翻眼皮子,冲着家奴喊道:“快去!韩老三,你还想听什么?随后又道:“慢!不用跑腿了,你且到门外候着去,不许偷听!”
韩老三转身走出了房门。
田获看了田耕一眼,尴尬的说道:“徒儿,田简姑娘、公孙弘,你俩也都坐下吧!今日里,我等皆是他韩老万的座上宾!”
韩老万听了,往袖口拂了拂袖子,哈哈大笑道:“田获、田老蔫,我看数你最坏了!闻听我孙孙韩木墩,己是皇甫门徒,老夫大为开心,你俩不收我孙孙为徒也罢,想来,如此收徒之法,定是田获这老叟的主意!”
田获腰弯从桌上端起一樽酒来,喝了一大口后,坐正了身子,道:“正是老夫主意。”
众人一阵开怀大笑。
田获冲着公孙弘和田简,责怪道:“你俩怎么还不坐下来呀?哪来的这种规矩?再说,这韩老万,有这么可怕么?”
田简听了,脸上含笑,轻移莲步,一扭屁股,刚想在附近的凳子上坐下,却被公孙弘悄悄勾了一下手指头,当即收回腿来,不明其意的站在了公孙弘的旁边。
韩老万瞥了田简细嫩的手指一眼,抬头环视了众人一圈,一指田获的面门,厉声说道:“田获老休,主家还没发话呢!你多什么嘴!”
转头俯身,又对田简说道:“姑娘,你怎么能让公孙弘勾你的手指头呐?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能不知道府上规矩,还有这乡俗?
怎么?这就不管不顾啦?
别忘了,你是将军之女,更是个大家闺秀!”
韩老万尖刻的言辞,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众人惊愕之余,田简一瞥目光,顿然发现,公孙弘母亲身子一抖。
只见她紧张的站起身来,复又坐下,目光急切的扫视在公孙弘的脸上和身上,上下打量,似乎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公孙弘低下头来,不敢说话了。
韩老万鄙视的看了公孙弘一眼,忍不住开口道:“田简,你怎么能跟公孙弘在一块混呢?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恕老夫直言,此前,公孙弘是个乞丐!
前几年,这小子和小申子一起,走家串户,时见被乡村家犬一路追着、撵着,为其母乞讨于街市呢!
你又为何不能勾勾我家孙孙韩木墩的小手呐?
老夫不才,好歹也是个象样人家!
此外,老夫还想让我孙孙和你一起混几天,长长见识呢!
田简低头想着,又听韩老万说道:“我看这么办吧,姑娘,劳你前去,把韩木墩给我叫来!
公孙弘!你头前带路!田简呀,你看如何?就算老夫,舍此脸面,求你了!”
田简一抬头,娇羞的瞪了韩老万一眼,忽然满脸通红的说道:“好吧!不过,只要公孙弘肯拉上我的手同去,我便听你一次使唤!”
韩老万叹了口气,说道:“唉!乱了,全乱了!世风不古!”他又不耐烦的挥手道:“去吧去吧,老夫这脑子里,也全乱了!来,端杯,喝酒!”
说完,率先端起面前的酒杯来,兀自一饮而尽。
“且慢!”田获沉稳的开了口。
眼看田简就要离去,他从盘中捏起两粒青云麻豆来,塞进嘴中咀嚼了几下,吧嗒着嘴,品尝着豆子的滋味,说道:“田简,你想行刺鲜虞宫,老夫很想助你一臂之力!
可我不知你会不会骑马?
如果连逃跑之能都无,那还进宫行刺作甚?
徒儿公孙弘,如果你俩不饿的话,便带田简前去,教她骑马!顺便将韩木墩叫来。”
说到这里,他神情局促的看了韩老万一眼,道:“那马,把我马车上的马卸下来吧,去带田简狂飙!记住,一定要狂飙!”
公孙弘虽然一时不解,但念师命在身,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师父,徒儿得令,可是,你是不是喝多了呀,你想,那茅庐之外,可是冰天雪地呀?万一摔下来?”
不等公孙弘把话说完,田获山羊胡子一翘老高,说道:“若不是冰天雪地,还让你去作甚!老夫还说这话作甚!快去,一定要让田简骑个痛快,更不能让她从马上掉下来,否则,我拿你试问!”
“是!”公孙弘拱手道:“师父之言,徒儿铭记在心!”说完,给田简使了个眼色,重重的说道:“走!”
田简和公孙弘一样,想不明白田获的用意所在,她仍目含春韵的,向公孙弘投去了惊喜一瞥,忽然拉起公孙弘的手,斜着身子,跟在公孙弘身后,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出了房门。
身后,韩老万掀着帘子,冲着两人身影道:“姑娘,骑我的马去吧!”
“不用!谢谢你了,万子大叔!”田简一脸兴奋的嘻笑着说。
韩老万看到,田简拉着公孙弘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