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简是在身后这三个老男人的夸赞声中,跑出韩老万家大院的。
他们除了一致欣赏姑娘的细长腿之外,更多的是夸她的美貌。
“我看我新收的这个徒儿,乃是天女下凡!不仅有入妃封后之貌,亦有骄视群雄、扶助其夫安定天下之才,单凭其美貌,将来,定能倾六国,而惊八荒!”
田耕听了,用指尖轻轻点着八仙桌,含笑道:“田获匹夫,真不知害臊!你这都是足可以当徒儿爷爷的人了,还这样胡夸!别忘了,她想进宫行刺鲜虞王!”
“那又怎样,相比我徒儿田简,他小小的鲜虞宫算得了什么!”田获捋了捋他那半白半黑的老山羊胡子说,脸上流露着一副傲人的神情。
韩老万拉出长条凳子,坐在二位老者对面,将一只胳膊放在桌面上,倾着身子对田获说道:“老夫亦看此女,优雅大方,面目可爱,一见便喜,想到将来,定然错不了,二位老休,何不替我孙孙韩木墩考虑一二?孙儿不才,今年己有十七了!虽说可以再等两三年,何不提前谋划呢!”
听了这句话,田获和田耕相视了一眼,双双如梗在喉,都没有说出话来。
韩老万揣测了一下二人心思,眼珠子一转,又道:“本来,老夫是不想让韩木墩从军去的,自打见了此女后,我便改了主意,心想,如此战乱年头,生儿育女,岂也不是邦国大事?如若后继无人,何来与人开战?!”
田获目光敏锐的扫视了二人一眼,说道:“怎么,舍得让你家这根独苗从事行伍去啦?”
田耕点了点头,两眼紧盯韩老万说道:“你孙儿韩木墩,若是战死在沙场了,怎么办?”
“死则死矣!”韩老万一拂衣袖,昂着头大声说道:“就算是为国捐躯!生为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老休总不能为了保这根独苗,让我孙孙,在这小小的三汲乡窝囊一辈子吧,常言道,宁可倒下死,不可站着生!”
田耕听了,大为感动,一时竟然有了喝酒的欲望,他站起身子,走动了两步,神情豪放的说道:“你那酒呢,备好了没有?”
他看了看一无摆设的桌面,转身说道:“什么故人具鸡黍,约我至其家,原来都是胡扯!”
韩老万谦卑的起了起身,含笑道:“老先生,别急,牛羊都杀好了,还有一头小鹿呢!质鲜肉美,料想也已下锅了,都在后院煮着呢!”
田获听了,差点流下哈喇子来,不禁开口道:“怎么才下锅?老夫一时也觉得饿了。”
韩老万道:“说我孙孙呢, 你俩怎么老提肚子?你俩老休也不睁眼看看这时辰,日头还没上三杆呢!”
“说来也是”,田获呼的站起身来,晃动着身体道:“说出从军来,老夫便不觉得肚子饿了,想当年,老夫青春激昂,立志报国为家,目下,虽亦老暮,犹感意气风发,壮志不减,韩老万,你想送孙儿韩木墩从军,这是好事,老夫有感要发,然则,没有酒肉下肚,怎么一抒豪情呢?快上酒肉来!”
韩老万一想,说到底,还是为了肚子呀,于是,大声喊道:“来人!”
话音刚落,从屋外走进一个头上包裹着白巾的老者来,慢条斯理的拱手道:“老爷有何吩咐,小人在门外候着呢,一直都在听你招呼。”
“快去看看有煮熟的肉没有!我料这俩老休昨天少吃了一顿饭,正饿得心慌呢!把昨天吃剩的肉菜,还有备好的酒,全都撩把火,给我摆到桌上来!”
下人应声喏,退了下去。
田获会心的笑了笑,正色道:“韩老万,我劝你,少打田简姑娘的主意,我料,你家小胖墩,天生就没这个福气!”
韩老万身子忽然抖了一下,满脸尴尬的站起身来,背过双手,疑惑的说道:“如此说来,这投军之事,算是白投了?”说完,他又转到田耕面前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没有出息更没指望!”田获扑通一声,坐到了椅子上说。
田耕将韩老万拔到了一边,走上前来,给田获使了个眼色,指着他的鼻子,道:“老家伙!这酒肉还没吃上呢,就这样跟村庶长大人说话?”
韩老万转身拍了拍田耕的肩膀,道:“我看你俩不时的眉来眼去,好像不对劲呀?”
又劝慰道:“坐下、坐下嘛!都这一把岁数了,还激动个啥?再说,田获这小老儿,又不是卜算子,我能听信他胡说嘛!”
韩老万独自坐下道:“田耕贤弟,老夫有意此女,可我这家境,乃至孙儿出息,你说怎么办?”
田耕一拍胸脯道:“先从军去!日后,倘若混出了出息,老夫愿牵线为媒!实不相瞒,老夫本想收此女为徒,谁知,竟让田获这老匹夫,抢了个先手!”
韩老万抬头看了看田耕,没有言语。
田耕不知其意,仍然开口说道:“老韩头,你放心,单是为了成全你家孙孙韩木墩,我也得收田简姑娘为徒!”
“好!我孙儿这事咱先保密!”韩老万呼的站起了身子,对田耕道:“坐坐,老先生,你请坐,就凭你这句话,老夫亲自给你俩端酒菜去!”
于是,独自出了门。
却说田简,一脚迈出韩老万家门后,直奔村口而去。
她急切的想把师傅田获可能会收他公孙弘为徒的消息告诉他了,竟想抄个近路。
不料,越走越远,一路回转下来,竟然发现前面是个死胡同。
原来,此村是个远近闻名的八卦村,村中道路与房屋,多半不是南北走向,许许多多又窄又长的小胡同,走下去,多半都是死路,外面来的人,一旦走进了村落,再想走出去,往往是难上加难。
田简终于在一户人家影背墙旁边,找到了一条小路。
可是又见此路不通。
回头张望间,忽然发现旁边一户人家院落的拐角处,站着两位妇人,看样子像是在说话,再看一眼,只觉得其中一位老妇的背影十分眼熟,便跑上前去,远远的开口道:“大娘,我迷路了,怎么出村呀?”
老妇回过身来,打量着眼前姑娘。
田简猛然想起,此人便是自己在逃难途中,遇到过的那位背柴妇人,不禁说道:“怎么是你?大娘,你还记得我不?”
老妇寻思道:“怎能不认得呀,你是田简姑娘吧?”
“是我!田简激动的说:“大娘,许凤婆婆,你不是给人送柴去了嘛,怎么在这?”
“孩子呀,是我, 你先别问我,我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儿?”
“哎!”田简叹息道:“一时着急,走错了路,我想出村,出村去!请婆婆指点迷津!”
“出村不能打这里走!你还得退回去,顺着原路,重新往东走,不过,那得绕走半里多路呢!”
田简为难道:“真是麻烦,再这样跑下去,非得跑出一身汗来不可,有什么办法没有,婆婆?”
许凤婆婆笑了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只好如此了。”
田简忽然想起老妇送柴的事来,问道:“大娘,你施好心,给人家背柴去,见到那个男人没有?”
“见到了,疯疯颠颠的,我去给人家送柴,岂料想,人家却进了我的家,哎对了,后来,听那老叟说,他在我家院里见过你们,就是人称赤脚大仙的那个老汉,那是人们讥讽他时的说法,就是他,找了头毛驴,亲手牵着,把我送到这村子里来的。”
田简无心再往下问,刚想转身走开,忽见北面一间屋子,门帘子一掀,孟桃从屋里走了出来,喊道:“田简!”又道:“我在屋里面,便听到是你在说话了!”
“怎么,这是你家?”田简吃惊的迎上前去。
两个姑娘拉住了双手,孟桃腼腆的说道:“小姐,真是今生有缘,不管在哪都能见到你,我还以为后面又有追兵了呢!”
“没有!我要找公孙弘去。”
“先别急着走!”孟桃松开手,转身将母亲拉到田简身边道:“娘,快来拜见小姐!她就是我跟你说的田简!”
“哟,你就是田简姑娘呀!”孟桃母亲恭身摆动着双拳,施了三下重礼道:“得见小姐,真是三生有幸!”
田简笑脸相迎, 阻止道:“大婶,我急着去找公孙弘呢,方便时,再叙闲话吧。”
”那好,叫孟桃给你带路,不多时,便能走出村去。”
“走吧,小姐,你跟我来!”孟桃举步就要往外走。
“不,孟桃!”田简拉住孟桃胳膊,转身面对其母道:“大婶,我怕公孙弘他们娘俩着急,想从你家墙头翻过去,料想这样走可能近点,你看行不行呀?”
孟桃愣了一下,很是感到意外,随后笑道:“行!姑娘,真没想到你有这般主意,只是,爬墙头时慢点,小心摔到那边去,孟桃,快去搬个板凳来,扶姑娘过去!你看,就象急着,要去会情人似的。”
孟桃笑吟吟的应了一声,转脸一变,最终还是不情愿的跑去了。
孟桃母亲见自家闺女一时犹豫,自犯嘀咕道:“这闺女,不知是什么心思。”
回头又对田简含笑道:“姑娘,翻过这个墙头,向左拐个弯,径直向南,有个门牌楼,打开楼牌小木门钻进去,转身走出来,再走出五百多步远,便是村口了。”
田简尴尬的笑了笑,掩面含羞道:“谢谢大婶!可是,村中道路,怎么这么奇怪呀?”
孟桃母亲和老妇对笑了一阵,笑呵呵说道:“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大多是白狄部落里住下来的老游牧,早年,常受赤狄部落袭扰,便在这里摆下了龙门阵,天长日久,盖了房,造了屋,从此形成了村落,前些年战乱,又经改造,箭塔、高楼林立,路状就更复杂了。”
“真是个奇怪的村子,还有那个奇怪的老头!”
“你说的是赤脚大仙吧?”许凤婆婆伸过头来,神神秘秘的说。
“是他!”田简拧眉问道:“婆婆,说的就是他!什么赤脚大仙,这大冷的天,听着就不舒服。”
许凤婆婆道:“那的确是个怪老头,姑娘,不瞒你说,其实,那是个世外高人,听说,当年,是他先师,在这村中摆下了龙门阵,从此,赤狄人再也没有攻进来。”
孟桃母亲插话道:“那个老头可不简单呐,每到夏天,便进村讨饭吃,听说,还曾教过公孙弘一些拳脚和阵法呢!前些日子,还到我家里来,说是愿为公孙弘为媒呐,姑娘,这村子里的风俗,你还不懂。”
“噢,与孟桃为媒,这倒是件喜事。”田简心疼的皱了皱眉。
言语间,孟桃搬来了一个长条凳子,放在了墙根下:“来吧,小姐,只怕会弄脏了衣裳,我去拿些我的旧衣裳来,为你垫上。”
“无妨!”田简道。
稍时,孟桃拿出了三五件自己的衣裳,铺在了墙头上,三个女人七手八脚一阵折腾,终于帮田简翻过了墙头。
田简最终按孟桃母亲的指点,来到村口,举目四望,只见树林外静悄悄的,早已没有了公孙弘娘俩的身影。
田简心想,一定是回到了船舱!
于是,她沿着人们踩出不久的雪中小路,向公孙弘母亲的小船跑了过去。
人到船外,田简止住脚步,双手握成筒状,大声喊道:“公孙弘、我来了!婆婆,我是田简!”
公孙弘闻听,一掀棉帘子,从船中走了出来,悲切的说道:“我娘不在,田简,你怎么来了?这么快?”
田简登上船头,一个趔趄扑了上去,张开胳膊,环腰将公孙弘搂住,低头贴在他的胸前,喃喃道:“公孙哥哥,就这么一会儿,人家怎么会忘记你呢,告诉我,婆婆,到哪里去了?”
公孙弘羞得脸色通红,掰开田简的手,说道:“小姐,别这样,我是个穷小子,你这样,叫人看到了不好,快到船内说话。”
“哼!不知好歹!”田简说。
两人进了船舱,公孙弘一把搂住田简道:“小姐,不是我公孙弘不敢,而是不能!
像你这么美的姑娘,哪有男人不愿意抱一抱呢!
可是,就当最后一次吧!不能再这样了田简,我俩在山上的事,我都跟娘说了,她表示很不理解。
我想,我娘说得对,你我门第不同,命运不同,永世不会有好结局,孟桃,才是我该珍惜的,不过,我答应过你,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但我不能这样多情,更不能这样放纵!就当我沾你便宜了吧。”
田简突然起身,默默注视了公孙弘良久,她嚅了一下嘴唇,竟然没有说出话来,点了点头,心中一酸,压抑着悲伤说道:“不!”
她又一头扑到公孙弘怀里,搂腰娇羞道:“你还没告诉我呢,婆婆哪里去了?”
公孙弘爱惜的抚摸着田简的衣领道:“到村庶长家牵毛驴去了,说是要带我离开这里。”
“去哪儿?”田简挣脱开公孙弘的身子说。
“燕下都。”
“你跟婆婆走吗?丢掉我?”田简闪烁着即将流下来的泪花说。
公孙弘语气坚决的说道:“不,我要跟你在一起,小姐,你一天脱离不开这险地,我就决不离开你半步!”
田简含泪笑道:“我没看错你,公孙弘!师父答应,收你为徒了,快跟我去村庶长家!”
公孙弘砰的拉起田简的手道:“走!”
俩人一块走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