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桃一撇嘴,斜视了狐长风一眼,又看了看公孙弘。
心中暗自比较起来。
只见二人身高不相上下,都是中等偏高身材。
公孙弘偏瘦,站在狐长风面前,稍显可怜,令人心疼。
狐长风更像大汉,身上骨架全长开了,双肩比公孙弘还宽,肤色却比公孙弘黑了许多,脸上已经有了肥肉,显得有些发福,光亮的脑门上,已经露出了一道抬头纹,黑红的面庞上,隐隐长着几粒鲜红的青春豆,燥得跟吃多了猪肝一样,远比不上公孙弘那张可爱的脸精致。
看到这里,孟桃心想,要不是这黑乎乎的皮肤不那么显眼,要不是这副臭哄哄的皮囊硬往自己身上贴,趁着夜色掩护,跟人家姑娘耍流氓,要不是长着一颗比狐狸还要狡猾的心,或许,表面上还会答应,和他交个朋友。
她厌恶的转过身去,忽然觉得,狐长风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
转脸再看,不禁张大了嘴巴,惊得两眼发呆,瞬间闪出了愤怒的目光。
原来狐长风穿着公孙弘脱下来的衣裳。
看上去,破衣烂衫,黑不溜秋,很不美观。
腰间却挂着一块叮当作响的龙形玉佩,外腰上系着一根蓝雀金丝带,手腕上缠着一串亮晶晶的玛瑙珠,一贵一贱,表里不一,显得十分滑稽。
见他双臂紧抱胸前,脸上洋洋得意,色迷迷的盯着自己,孟桃顿怒道:“往后,你的脏衣裳,不要往我哥哥身上穿!脏了表皮儿倒没什么,只怕脏了人心!”
“孟桃,你这是什么话?”公孙弘上前说道。
“哥,你别管我!”
孟桃说,旋即凑到狐长风面前,道:“怎么又是你?你来村中作甚?莫非是为了跑走的那个姑娘?给你吓跑了吧?追过来了?你的马呢?其他兵骑呢?人都去了哪?”
孟桃的嗓门越来越高,神情越来越高昂,面容越来越气愤。
公孙弘怕事闹大,急忙站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阻止道:“孟桃,别跟狐长风这样说话,他还算是小申子师兄呢!”
“师兄?什么师兄?昨天夜里,抓人家姑娘手那会儿,还算不算是小申子师兄!
把人家姑娘往怀里抱那会儿,是人?还是鬼?
那会儿星光灿烂,夜色很美,少女怀春,这会儿你看,还美不美,还怀不怀春?
狐长风,当着公孙哥哥的面,你说说呗?怎么哑巴了啊?告诉他,那个姑娘是谁。”
“孟桃,这是怎么回事?”公孙弘吃惊而又急切的问。
“你去问他!”孟桃移步到公孙弘身边,轻轻抵在他的胸前,用她那勤于洗涮-----早就连冻带磨,脱掉了一层嫩皮,露着点红肉、农家女的手,轻轻抹了一把眼泪,起身来到狐长风面前,含着满腹辛酸的眼泪,面露些许的微笑,淡淡的说道:“狐长风,狐公子,昨天夜里,伏击到燕人军了么?
这会儿,人还没走?抓到坏蛋没有?有没有人偷鸡摸狗?
哦手指头还疼不疼?,伸出手来,叫你兄弟看看,被邻居家那只大狼狗,咬掉了那根手指头?
实话告诉你,到现在,我身上还有狗血味、腥气味呢!恶心!”
孟桃鄙夷的看了狐长风一眼,转身就走。
“孟桃!”公孙弘叫道,“田简她?她!”话只说了半句,一努嘴给孟桃使了个眼神。
公孙弘本想让孟桃陪陪田简,以防小申子暗中下黑手,以保姑娘无失,尽尽仗义之心。
免得人家姑娘一进村,便遭受欺负,影响礼义之乡的名声。
他还很想问问田简跟她都说了些什么,套套孟桃的话,找找田简生气的原因,解解心头烦闷。
碍于狐长风跟在身后,又觉得自己对此事拿捏不准,怕自己对田简放心不下,而引起孟桃不满。
他觉得,孟桃与田简同为少女,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与姑娘们相处,不可不慎。
一来,孟桃对自己有意,颇有提媒相认之意,心思细密,遇到敏锐;二来,田简正处蒙难途中,需要关心呵护。
如果关心过度,只怕引起孟桃误会。
毕竟,孟桃是村姑,田简却是将军之女,二人高低立判。
方才,他又在田简面前,弄了个热脸贴冷屁股,顿起避嫌之心。
加上他压根就没有接触过女人,不懂少女之心,故而心犯踌躇。
孟桃低头一想,便明白了公孙弘眼神的含义。
她知道,公孙弘是个侠肝义胆的青年。
他看人家姑娘可怜,或有怜花惜玉之情,希望自己盯紧小申子。
若有事端,前来告发,通个音信,他好立马赶到。
可孟桃并不想走,借机站在了原地。
她希望公孙弘能多挽留她一会儿,两人见见面,说几句情话,安慰安慰自己,冷呵呵的天气里,也不白来打谷场一趟。
公孙弘却要将她支走,对自己漠不关心,不闻不问,顿时火冒三丈。
只因少女情柔,却又心中含羞,一时不好发作,轻声说道:“她什么她?哼 !”
忽然想到自己的来意,又怕小申子消失不见,便寻着小申子的去处,游离着目光,半分生气、半分含羞的说道:“公孙弘,我娘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明天晌午,让你到我家里吃饭!”
“怎么不是今天呀?孟桃!”公孙弘追了两步,一抬胳膊,向孟桃挥着手说:“还有我娘呢!慢点走!”
“今天没有!”孟桃小心踩着没有扫过雪的地面,低着头,没好气的说道:“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孟桃一走,公孙红就像急红了眼的困兽一样,将凶狠的目光,投到了狐长风的身上。
他一把抓住狐长风胸前的外衣,说道:“狐长风,昨天夜里,你欺负孟桃了,对不?
上下其手了,对不?
摸人家姑娘前胸了,对不?
抱到怀里亲到口了,对不?
说!到底怎么下的手!
老子告诉你,我娘准备请人,向孟桃提亲了!
就连媒人都想好了!
再过两天,孟桃就是我的未婚妻!
我还想违犯村规,偷偷去狩点猎,只要能打下两只鹿皮来,再射下一只大雁,用不了一年,就能和她成亲!
我警告你,别碰老子的女人!”说完,一把将狐长风推开了。
狐长趔趄了一下身子,当即,摔到了雪地上。
他起身拍了拍沾在手上的雪和土,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贤弟,这里风大,请借一步,屋中说话。”
“那好!”公孙弘说着,跑到雪堆上,向田简远走的方向望了望,转身又看了看孟桃。
“公孙弘!”狐长风喊道,见孟桃还没有走出二人的视线,狐长风走上前来,压低了嗓门,嘶哑着他那有点发颤的破锣嗓子,命令式的说道:“还看什么看,我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快进屋去,头前带路!”
公孙弘原本觉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听了狐长风的话,只想暴怒。
他忍着火气,跳了下来。
心想,你伤害了有意我的女人,还有理了不成?敢对老子这样说话!
他呯得一把抓住狐长风的肩膀,用力往身边一带,说道:“走走走,进屋就进屋,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宰了你!”
狐长风一甩膀子,跟在了公孙弘身后。
俩人朝着一间门板变了形的,用一根稻草绳,栓着门把手的破木门走去。
公孙弘连草绳都没有理会,顺手一推房门,只听咣当一声,一脚迈进了房门。
“等等!我先进去。”狐长风倒背着双手说。
公孙弘当即将脚收了回来-----对他来说,这已经习惯了。
狐长风前脚刚进去,公孙弘后脚便跟了过来。
又听咣当一声,公孙弘顺手关上了房门。
狐长风仍然背着双手,沿门口站定,仰脸看了一眼屋顶。
只见破损的房屋一角,呼呼冒着冷风。
几缕微弱的亮光,从破洞中穿透下来,给本就昏暗的房间,带来了一丝暖意。
房间内,一个火炉子都没有。
只听窗外风声大作,掉了一根支撑木的窗户扇子,呱它呱它的响着,伴随着院内木器倒地的声音,愈发觉得清冷。
狐长风冷眼看了看屋外,只见对面屋顶子边沿下面,茅草四起。
他又环视了几眼室内,只见里面排着七八张低矮的书桌和长条凳子。
房角处,沿墙摆放着马鞍、铁犁、废弃的车斗,铁锹把子、搂草的铁耙子等耕地、除草、播种之类的农具。
他信步走到桌前,喇啦几声,将五六张书桌摆到了一块,又一言不发地,来到另外一面墙角,用胳膊一夹,抱起四五捆稻草,大踏步的走到桌前,铺在了桌子上面。
他又拿来一只马鞍当枕头,两腿一翘,咕咚一声,躺了上去。
公孙弘这才看明白,原来狐长风把书桌当床使了。
公孙弘心想,我料昨天午夜时分,这小子公务紧急,没能休息,坏事做尽后,累了、倦了、乏了。
八成是熬夜了,甚至一个通宵,都没有合眼。
不然的话,谁能这样安然睡眠?
这么简陋的条件!
又有谁能在如此不暖的破屋子作此小憩?
熬不住哇!
刚想到这里,忽听狐长风开口道:“公孙兄弟,找个地儿,把我埋了吧!就用这些桌子当木料,解开,制成棺材。
还是枣木的呢!
不能百年不腐,也能将就些日子。”
听狐长风的口风很不对劲,公孙弘紧走几步,站在狐长风面前,道:“说!你把孟桃怎么样了?”
“她也真是下得了狠心。”狐长风淡定的说。
他又连连说道,邻居家的狗,跑过来,咬了我的手。
只掉了一层皮。
孟桃也下了口,却咬断了我一根手指头。
这会儿,还隐隐作痛呢。
我只不过是抱着他亲了一口。
不!你说得对,我还上下其手,摸了她的前胸。
可你只猜到了一,没猜到二。
我还拍了她的屁股,往裤腰里伸了手。
我揪了她的小辫子,感觉很顺溜。
我抓着她的小手,往我怀里暖了一暖。
“畜生!”公孙弘当即气得团团乱转,又道:“这岂不是找死!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死法?”
“找个铁锤子吧, 一锤子下去就能头浆迸裂。”
“铁锤没有?”公孙弘说。
“没有?那就找把斧头吧,最好是樵斧,一斧子砍下去,就能把我人脸一分为二,劈成两半。”
“樵斧也没有,这里是教学圣堂。“
“这个也没有!那个也没有,总有铁制农具吧?”
“有!”狐长风道:“这个一定有!方才,你也看到了。”
“贤弟,你去拿来。
墙角有个木梨,上面有个铁梨头,已经掉下来、快要挂不住了。
我看它的份量,足够你用了。
下手要快点,别让我受罪。
我便能解脱了,而望魂归故里。”
公孙弘 道:“师兄何以言之?令人不寒而栗。
此处不是说笑之地,也不是你耍赖之时。
如今死期将至,有什么话,你就全说了吧。”
“何不修缮一下房屋呢?这么透风冒气!”狐长风说。
眼看狐长风偷换了话题,公孙弘紧抓不放,说道:“师兄,我问你,为何对孟桃动手,如此不顾及手足之情?你死,我也要听你,说个明白。”
狐长风忽然起身道:“孟桃,是你的?
说不定是我的呢!
狐长风跳下床来,背着双手,走了两步,摇头晃脑的又说了起来:“命这种东西,谁能说的准?
如今我也二十岁了。
若按年龄次序,我为长,你排在我后。
若按先来后到,也该我先来,对吧?”
看着狐长风一副傲慢的样子,公孙弘直想给他一个掌掴。
因念还未弄清真相,只是其一面之辞,公孙弘忍了又忍,啪得一拍桌子,大怒道:“狐长风,你给我,放下手来!”
突然之举,吓得狐长风一怔,随即放下一只手来,呵呵了两声,走到公孙弘面前,笑道:“算你小子有种!嘴毛还没长全呢,就敢在老子面前发威!我摸孟桃身子不对,有辱师门,这我知道,可你怎不问问愚兄的难处?”
“难处?”公孙弘想了想,渐渐冷静了下来,缓和了语气,说道:“你有什么难处?”
“伴君如伴虎!”狐长风指了公孙弘一下。
这正是那只受伤的断指。
只见狐长风右手食指上,包着一层白纱布,看样子,真短了一截。
公孙弘心想,来得正好。
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声,照着断指打了上去。
疼得狐长风哎呀了一声,立刻蹲下了身子。
半晌,没敢吭声。
屋子里顿时没有了动静。
”狐长风,死罪暂且饶过,活罪不免,这是你罪有应得!\"公孙弘终于以 胜者姿态,站在了狐长风面前。
狐长风一咬牙站起身来,说道:“公孙弘,孟桃屁股我是拍了。
可我哪敢把手往人家姑娘裤裆里伸呀?也不用你这猪脑袋想想?咱俩都是文化人,我有那么手贱、下作乎?
狐长风哼了一声,又连连说道:“贤弟,实不相瞒,孟桃不是你的!
什么向孟桃求婚,什么打两只鹿皮,射一只大雁来,我呸!
今天我问过你母亲了,她老人家说,你跟孟桃,压根就没有天作之合!
她是我的!我的老婆,我先伸手摸摸,关你什么事,有何不可?”
“什么?狐长风,不许胡说!”
“我胡说?”狐长风见自己又占了上风,复又双手一背,仰天大笑道:“回去问问你娘吧!”
“此话当真?”公孙弘狐疑的问。
狐长风胡扯了几下胸前衣服,身子一抖,脱下上衣,呼地扔在了地上,啪啪两声,拍着自己胸脯说:“看这里,老子恁良心!”
话还没有说完,以掌击胸的快感,附带着强烈的手指疼痛,立刻从他手上,传到了心里。
狐长风疼得哎哟了一声,又蹲在了地上。
疼劲过后,狐长风站起身来,说道:“你娘是那么对我说了!”
他见公孙弘眼神里仍然充满了疑虑之情,
忽然退掉了身上那条又破又旧的薄毛裤,露出一条崭新的蓝色长筒裤来,以手指天道:“苍天作证,我狐长风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公孙弘沉默着,不知还在寻思什么。
“还愣着干嘛!”狐长风顺手捡起脱下来的那身衣裳,噗噗两声,扔到公孙弘面前,说道:看你这身脏衣裳!
还不把老子衣裳还回来?
都要冻死我了!他娘的,快!”
俩人互换着衣裳,公孙弘弯腰说道:“师兄,方才我想了又想,觉得你确有难处,好处应该也不少!可你却说,伴君如伴虎,乃至于来我这里寻死,这总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想啊,兄弟,我不是一直在跟随公子窟么?你咋不看看我这龙形玉佩,腰外系的这条蓝雀金丝带,还有手腕上这串亮晶晶的玛瑙珠?
这全是公子窟给的!白他娘的向你炫耀了!
“龙形玉佩你也敢戴?”
“是啊!”狐长风感慨道:“恩重于山,若不是有窟公子撑腰,我他娘的,哪敢带这种
龙形玉佩呀?这里关键在于一个龙字,那是冒犯大王,犯的是死罪!”
此刻,公孙弘衣罩头上,正脱一半,蒙着衣物来不及脱,便道:“他为什么给你?”
“为什么?为了一个姑娘,还有他爹的江山!”
“此话怎讲?”
我看窟公子是喜欢上田简姑娘了,志在必得!
为此而赏我!
公子窟说,他的命交在我的手上了,起初,我对此不解,后来一问方知,他指的是田简小姐。”
这么说来,你是来抓田简的了?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走走,出去再说!”
稍时,两人来到室外,相伴而行。
狐长风道:“原本我想,田简归我所有,落魄之女,一如落架的凤凰,正好捡个便宜,孟桃归你,可听公子窟那么一说,我哪敢呀,当即冒出一身冷汗,幸亏昨天没有抓走她,否则,天就塌下来了!”
“那鲜虞王的江山呢?”公孙弘问。
“你想啊,贤弟”,狐长风又道:“将来,他老子的江山,还不得成了他儿子的地盘,公子姬窟的地盘!”
“大王其他儿子呢?”公孙弘问。
“死啦!仨儿子死了仨,目下只剩下了这一个。”
“什么?仨死了仨,怎么还剩一个?”公孙弘大惑不解的说。
“鲜虞王姬稳,原配生有一个,体弱多病。
三年前,死在代地了,那也是我王当年发祥之地。
入主鲜虞宫后,一直没把原配和儿子接来,便悄无声息,不知所以了。”
“这算一个,那第二个呢?”公孙弘又问。
“除此之外,长子姬舵,为正宫所生。
次子姬航,为二宫娘娘所出。
惜在,二人都战死了。
三公子姬窟,出于公子顷之腹,乃正宗王室,中原血统,业已扶正,列为正室,代领后宫。
贤弟,你想想看,将来,这天下?
此外,我问你,还敢不敢,跟为兄瞪眼呀?反了你!”
“师兄,在下不敢了,公孙弘就此告辞!”
“贤弟!你要去哪儿?”
“回去问我母亲去。”
“田简呢?去了哪儿?乖乖,要说实话!”
”不知道。“
“小申子呢?见我来了,怎么慌着跑?”
“也不知道。”
“我那好姑娘呢,孟桃何所去?”
“更不知道。”
“你他娘的,一问三不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