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没有去问母亲,而是沿着孟桃走过的道路追去了。
在他看来,找到了孟桃,就等于找到了小申子,找到了小申子,便能得知田简的下落。
转念又想,这里太危险了。
显然,他们在这里,放了一个探马,这个人,就是狐长风。
目下,打谷场上一片清冷,人们大多走光了。
凛冽的寒风中,唯见几个零星的学童,在村外那片打过稻谷后,谷茬满地的田地雪原中,踩雪,堆雪人玩耍。
公孙弘走了过去。
近前一看,原来是孟桃两个妹妹,在玩耍。
公孙弘道:“孟猛生、孟枣核,你姐姐呢?”
“叫我孟孟生!孟子的孟,不是勇猛的猛,我早不叫孟猛生了。”
“这是怎么回事?”公孙弘一时有点懵懂,又问:“枣核,孟桃去哪了?快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撇下我俩不管了。”枣核说得倒也干脆。
“好像回家了吧”,孟孟生多了一句嘴,又道:“姐姐每天都要干活,好多的活!”
“是呐”,孟枣核又开了口,“出门前,我五妹的尿片,还等着她洗呢!还有我四妹,那么大了,还尿裤子,真丢人!
孟猛生弯腰揉着雪球,说道:”全都放木盆里了,泡着呢!木盆就放在院边那棵枣树下,水里还飘着冰碴子,你让我姐姐说吧,我不懂。”
“孟孟生没有说假话”,孟枣核爽快的说道:“我从木盆里捞出一块薄冰来,看到冰块颜色有点发蓝,恐是衣服掉色的缘故,便将那块薄冰放进嘴里了,想尝尝蓝冰的滋味,结果让孟桃看到,挨了姐姐的打!”
公孙弘见在两个孩子囗中,没有问出什么,起身正想离开,无意中向打谷场回望了一眼,不料,却发现一道身影一闪,躲到草垛子后面去了。
是狐长风,一定是他!公孙弘暗暗骂道,这小子真狡猾,偷窥、跟踪到我头上来了!
又想,不能让狐长风知道我的行踪,否则,便会暴露两个姑娘的去向。
可是,如何甩掉身后这条尾巴呢?
------最好把他支到一边去。
公孙弘想着想着,忽然心生一计,当即拍了拍孟枣核的肩膀说道:“枣核,打谷场草垛子后面藏着一个人,他叫狐长风,是个坏人。
只怕他打上了你姐姐孟桃的主意,我着急的不行,便想治治他。
你带上妹妹孟猛生,哦孟孟生,去找他,传我几句话,好不好?
”好!“孟枣核说。
孟孟生也说了声好,立刻扔掉了雪球,笑呵呵的站到公孙弘面前问:“话该怎么说呀?”
公孙弘看了看天色,回头道:“咱村街心那里,有个卖油翁,每到这个时刻,都会在那里卖油。
因其往壶中倒油时,滴油不漏,手艺高超 ,甚为人知。
老翁膝下有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经常随父出行,手推一辆独轮车,因此得遇狐长风,而被他戏耍。
哦这么说吧,就是耍弄。
狐长风若问你俩,姑娘,怎么又回到打谷场了呀?不是放学了吗?
不!不要等他问,你俩主动跟他讲,就说,我到街心找那个卖油翁去了,在那里等他,想劝说老翁把女儿嫁给他。
其实,那卖油翁的女儿,三天前,死了,
他也知道人家姑娘的死讯。
狐长风一听我要给他配阴婚,必然气得跺起脚来骂我,又从你俩口中,听说你姐姐打油去了,手头正缺钱花,一怒之下,必然直扑街心。
恰好那老头手里有根打狗拐杖,对,是用来打狗的。
老翁腿拐,常年走街串巷,偶遇疯狗咬人,则是见怪不怪的事。
前几天,小申子对我说,狐长风骚扰了卖油翁的小女儿,骚扰懂吗?懂不懂不要紧,你俩也不要多问。
就是说,那老人家正生狐长风的气呢!
发誓找到他后,要对薄公堂------女儿之死,不寻常,老人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我先去跟卖油翁打个招呼,帮他找几个乡亲,藏到墙角,只等他到来。
狐长风一露头,卖油翁带几个壮汉一拥而上,就能把他抓住,扭送到距咱三汲乡、五里外,驷水厅、村公堂那里,接受驷水厅厅长问讯,调查。
这样,他就惹上麻烦了,一时半会就回不到咱村里来了。
没有他来捣乱,我便好去找你姐姐了。
姐姐孟桃,也就没有危险了。
当下,你姐姐正不知下落,多半是为了躲他,逃避他!
当孟桃得知狐长风被抓走的消息后,必然会一个人回家,轻轻松松走回家。
你仨都像燕子一样先后归了巢,你娘见了你俩,也不会骂。
我的意思,你俩听懂了吗?”
“懂了”,孟枣核说。
“我也懂了”,孟孟生学着姐姐孟枣核的腔调说。
“孟孟生,你别说话,让你姐姐孟枣核说,他比你大。”
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显得很听话。
“孟枣核,我问你,见了狐长风,你该怎样跟他搭话?怎样把我的意思传给他,说来听听,我考考你!”
“嗯!公孙先生,我传不错话!”孟枣核嗔笑道:“我就说,你去找街心那个卖油翁了,我还跟他说,看到过你,拉着孟桃姐姐的小手,一起逛过街。
我就实话实说呗,只对狐长风一个人说,就说,姐姐打油去了,你在到处找她,姐姐着急,因为家里已经断了炊。
还得说,你和我姐姐身上都没有钱。
那怎么办呢?怎么买到油呢?
我就说,你俩早就商量好了,就在街头卖唱。
就说你俩早就借好胡琴了吧!你俩商量好了,有了赏钱,就去买油。
挣钱多了的话,就买回来点,米和面;
挣不上钱的话,就转到驷水厅那个屯子里,给驷水厅厅长卖唱去了。
狐长风听到这些,准就追去了。
公孙弘连连点头。
尽管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在表述上,出了点小小的偏差,但发挥的还行,远远超乎公孙弘的想象。
公孙弘竖了竖大拇指,夸孟枣核道:“好聪明的小姑娘!就是这个意思,丝毫不差!”
然后,亲切的摸了摸孟枣核的脑袋,抬腿走了。
“还有我呢!”孟孟生说。
“是有你,一块做伴去吧!”公孙弘回身道。
孟孟生跑到姐姐身边低声道:“孟枣核,你看到公孙先生拉孟桃姐姐的手啦?”
“没有,是咱娘教我这么说的!告诉你,不许在外面胡说!啊?记住没有?否则招人笑话!”
“记住了,可是为什么呀?”
”那是因为咱娘想让孟桃嫁给公孙弘,早点来咱家帮孟桃干活。“
”嗯嗯懂了。”孟孟生点了点头。
转眼功夫,两个小姑娘,便手拉手的,找狐长风,传话去了。
谁知公孙弘却出了意外。
就在他将要走到村边时,却遇到孟桃前来寻找孟孟生和孟枣核回家。
两人一见面,孟桃便心急火燎地问:“公孙弘,见到孟孟生和孟枣核没有?”
“见到了!”
“咋不带回来呀!要是叫人贩子拐走了,我跟你没完!我也就不活了!”
“别急,孟桃,你听我说,田简呢?”
“又是田简,哼!田简到底是你什么人呀?早年的相好?”
“孟桃,不要胡说!说实话,见不到田简,我深感不安、深感不安!”
“为什么呀?”孟桃好奇的问。
公孙弘道:“你走后,我站在打谷场,心里猛的一抽,就象身上挨了一鞭子一样,不仅仅是皮肉疼,当然,我更替田简担心。”
“还是担心?”孟桃又问:“为什么呀?”
公孙弘道:“孟桃,你好好动脑筋想想!
狐长风能对你上下其手,公子窟更能对田简小姐施以强暴。
俩人一丘之貉!好色之徒!不知廉耻。”
“哦那么其身难保啊?”孟桃说。
“是啊,尽管萍水相逢,且不管田简是不是前来找我,人家既然来到了咱三汲乡,就不能让人家出事,对吧,再说,我公孙弘身为教书先生,对此能不闻不问吗?并非是心里有她!”
“嗯你说的也对,我支持!”
“那她人呢?快点告诉我。”
“不,一会儿再说。”
“哦我明白了孟桃,真是女人心,海底针。那就先说你吧。
昨天晚上,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桃低头无语。
“在打谷场边上,田简和你都说了些什么?这你总该说了吧。”
孟桃依然金口难开。
“孟桃!”公孙弘提高了嗓门,“我感到,当下形势严峻,咱这小小的三汲乡,只怕正孕育着风暴呢!
“嗯?噢!”孟桃点头道,“昨天走了兵骑,今天又来了强盗。”
公孙弘借机又问道:“孟桃,昨天夜里,狐长风对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个流氓能对我做什么?你自己去想吧。”孟桃转过身去了。
“你愿意嫁给他吗?我说的是狐长风。”公孙弘追去又问,“他要是托人,向你爹娘提亲,叔叔婶娘会答应他吗?那竖子会不会美梦成真?”
孟桃给着脸看了公孙弘一眼,不知为何,又不吭声了。
公孙弘觉得,不能再这样问下去了,依他对孟桃的了解,问了也是白费口舌。
不料孟桃低头扣着手指甲,害羞的问道:“那你呢?会不会忘了我?”
“我?”公孙弘想了想道:“孟桃,我一无良田半亩,二无几寸金银财宝,三无进门聘礼,我能给你什么?我怎忍心,看你这样清贫下去!”
孟桃扭捏着又不说话了 ,仿佛有眼泪就要流出。
公孙弘拉着孟桃胳膊道:“还是去找你妹妹吧,快去吧!万一被狐长风骗去,再让你以身来赎,那岂不是自找麻烦?你还怎能够自保清白?”
“啊?”孟桃立即止住了眼泪,目瞪口呆的看着公孙弘。
“说来,是我失算,心中有愧呀?”狐长风放开孟桃,抬头去寻孟孟生和孟枣核的影子。
却见狐长风一手拉着孟孟生,一手拉着孟枣核,抄了个小路,正从打谷场前面的一片薄田里走来。
公孙弘啪的抓住了孟桃的手说:“孟桃,快,咱们拉上手,跟我走!沿着村边小路,多走会儿,到街心去!
那个卖油翁,在哪里正等狐长风呢!
到了那里,我带你到孔清云家,柴门后面躲着去,看到卖油翁那根拐棍时,你一定解气!走!
于是,公孙弘拉起了孟桃的手,好一阵往前走。
孟桃顿时羞得红光满面,想说点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连抽了几下手,仍没抽出来,干脆就认了。
心中不禁一阵窃喜。
脸上更是飞出了红晕。
不一会儿,手心里便被公孙弘握出了汗水,乃至于走了三百步之后,公孙弘仍感到孟桃两只胳膊
还在轻微发颤,甚至偶尔发抖,更象是两腿发软。
公孙弘心想,看来,孟桃被狐长风吓坏了,吓出了哆嗦症,可见伤害之深。
或许是我,叫她感到害羞,又怕村民看到的缘故吧。
或许是她,从没有主动接触过男人,又对有所企图的人,有了心仪的想法,而又不敢说,无法说,说不出口,一一那个人或许就是我。
因此,在她心里,暗藏着什么让她身体发颤、发抖的想法。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第三种了:青天白日里,一个姑娘,妙龄少女,叫人看到和一个同龄的男人,喜欢的男子,少年,路上手拉手,是要惹人说闲话的,她怕,且心生畏惧。
而在那些思想落后保守,十分顽固的老休们面前,这种手拉手,一路逛街,招摇过市的做法,惹人不耻。
这一点上,咱们这个村子,完全传承了来自异邦的中原文化及其民俗,可恨呀!孟桃!
他们对我们百姓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他们又是授,又是亲,这是为什么呀?
大堂之上,庭院之中,御马边,饭橱旁,虎头府门之后,小桥流水之畔,红墙宫柳暗荫处,猎场收弓锦帐内,他们:
一一那些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妖娆之女,红尘千金,彬彬回访客,谦谦玉面君!
一一他们是搂搂抱抱,偷偷摸摸,打打闹闹,又是啃又是吻。
一一他们卿卿我我,暗送秋波,一会儿今朝思君如流水,一会儿雨露均沾笑颜开,一会儿朝阳已红晚霞染,一会儿潮歌已暮绣枕眠。
不是说,王公贵族里,出了不少新鲜事么?
据说,某个花花公子娶了自己的姨妹当老婆,就连齐姜夫人,也想嫁给亲哥哥!羞否,羞也!
但不知孟姜女哭完长城后,作甚去了。
咱不说她,我没说人家投海自尽,就算是,那也是民女哭夫君!不是乱伦人!
咱说的是王宫显贵,名门达人,而不是下里巴人。
当然,民间也有奇闻事,城中风流快活鬼!
至于想私奔的男女,更是多上加多!
这种事,咱这里有,别处也有。
石邑有,高邑有,鄗城有;
栾南有,邯郸有,灵寿有!
左人城有!
中人城更有!
真真好去处也!
有?何以为证?
-----城中自有千日醉,画屏之后有画眉!
一一以昼为夜,以夜为昼,茑茑燕燕歌不休。
请来嫦娥舞长袖!身后连片有红楼!
一一红尘夜,美人醉,来来来,再一杯。
人未归,取红被!鸳鸯来,莺也飞!
千里外,将士戍边雪中睡!
就连燕氏部落的燕下都,燕上都,都有!
远处,望西北,代地有,楼烦有,胡林有!
再看西南,蓟城有,棘莆有!
单往东南看,扶柳有,邢邑有!
昔日鼓国有!齐国有,魏国有!楚国亦有!
甚至我也有!
文人骚客谁没有?
天下不乏折花弄柳之辈,更多奸淫好色之徒!
有人为情来,有人为色去。
有人一马走单骑,远赴千里,弃舟船,鞍马劳顿,过了土门关,来到娘子关,幸与美人喜相会呐!
我公孙弘幸乎?幸!不幸?亦不幸!
我幸谁去?宠幸谁去!
呜呼!
天生我辈无人幸,惨惨惨!
今幸此生尚无人!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