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到了房间门口,狐长风用身子抵住门框,死活不肯进去,大声冲着田简喊道:“小姐!把人扔进地窑里,会死人的!太过分了,放了我!”
“放了你?哼!”田简又说:“栽什么树,结什么果!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话毕,忽然心软了起来,心想,把他扔到里面,饿他三天两夜没问题,可时辰一长,便不好说了,倘若事情赶得巧,七天七夜都没人发现他,那岂不是真要害死他么?
怎忍心看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堆白骨呢?可又不能不惩罚他,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田简疾步向那门口跑来。
边跑边喊道:“小鱼哥,包瓜哥哥,且不要动手!”
稍时,来到三人身后,喘了几口气后,又道:“包瓜包有鱼,你俩听我说,并非是小女子心软,而是做人做事,不能不仁不义。
咱又不是官府,怎能说判他下地窑,就得下地窑呢?
让他下地狱,咱更没那个权力。
“可他掳人家姑娘!”包有鱼插话道。
田简语气恳切的说道:“小鱼哥,他是不该掳人家女子,他掳了,可还记着给于桐喂饭,好歹还有个人心。
而咱们呢,却要一走了之,置人性命于不顾。
我想,方才,是我草率,考虑问题太简单了。
本来想,咱们走后,狐长风一定会有人前来搭救,可万一没人来呢,那不就发现不了?
万一来了人,不知道夹墙缝这样的黑窟窿里,关着个大活人,那岂不是真要闹出人命?
狐长风如果成了一堆白骨,不显得咱们太惨忍了?那跟山匪无异。
是我错了,这事记在我头上。
包有鱼说:“小姐,只怕这小子本性难改。”
田简劝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狐长风改没改,怕是不好说,不如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这又是咱闯人家营盘,凑巧碰上这事的,不是人家又来绑架我。
你看,这样行不行,嘴就不要给他堵了,人照样扔下去,我真的怕出人命。但是狐长风,进去后,你不要喊,我最烦男人们大喊大叫了。
直到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你都不要喊,好好在夹墙黑窟窿里呆着,我 们走后,等人来救,你看行不行?”
“行!小姐,只要能保住我命,我保准不喊。”
“那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来救!”
“有!”
“一定有么?”田简皱着眉头问。
“一定有!”
“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那我狐长风,算什么人呀?”
“那好”,田简又说:“把嘴给他堵上!”
“哎?不!不不,小姐!你怎么说变就变呀,为人怎能这样失信!你又错了!知道么?
“我错在哪里?你说!”
“小姐,尽管有人救我,可是没人知道这房间里有个地窑呀!如果他们找不到我,那我不就真成了一堆白骨?”
“好吧,算你有理,我且饶你这回!记住了,不要再做坏事,孟婆汤不好喝!懂不懂?”
“我懂,小丫头片子,还用你来教我?”狐长风说。
田简瞪着狐长风说:“你敢小瞧我?犟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他们把嘴给你堵上!学乖点!”
“好好!”狐长风说:“我乖点,我听话,小宝贝,你们走吧,悄悄的撤!反正路上,全都上了路哨关卡!
要是被人抓了,可别怪我!
反正我被绑着,没去通风报信!”
最后,包瓜、包有鱼把狐长风扔进黑窟窿里去了。
田简道:“小鱼哥,别就这么走了,你再给他交待几句,让我缓缓劲。看他下去后,我这心里不舒服,只觉得像是干了件坏事,心口噗噗跳得厉害。”
“好吧,小姐!”
于是,包有鱼蹬着那条凳子,冲着黑洞洞的口子,向里喊话道:“喂!鸡奸贼!听着啊,地窑里挺舒服吧!
喂!狐长风,我说,你父母还在不在人世呀?
在的话,多想想爹娘啊,老俩养你这么大,多不容易呀!
从地牢子里出来后,多学好,记得报父母之恩!
爹娘要是不在了的话,也别去地下找啊,不好找,路难行,再说,地府判官和阎王爷都忙得很,你不要去倒乱,小心阎王爷叫判官打你五十大板!
喂、喂喂,狐长风,孟婆汤要是端来了的话,记得给它倒掉啊!别说八碗了,一碗咱也不喝!
喂!听到我说话了吧?
你还小!别死啊,往后日子还很长、外面还有那么多好姑娘、美娇娘!中人城里娼优多!女优也不少!她们都等着伺候你呢!
有本事的话,你就接着去掳!看挨打不挨打!
我把臭袜子先穿上了啊?就不给你封嘴了,照小姐说得办吧,乖点啊?千万别喊,要是敢喊,我就来要你小命!”
黑洞里,静悄悄的,狐长风哎哟哎哟喊了几声疼之后,再没吭声了。
“小姐,走!”包有鱼说。
就在这个当口,只见狄洪一声不吭的站在了门口,叉着双腿,背着双手。
田简顿时心头一惊。
原来,这段时辰里,狄洪不是站在人前人后看热闹,就是闲庭信步,一个人在院子里游走。
田简惊讶的想,呀管家!沉稳的很呐!不知他心中有没有什么诡计!
中年人这样不动声色,真可怕!
如果他想在别人背后做什么坏事的话,那就更可怕了!
转念又想,好在还有高韧他们护着,他敢拿我怎么样?
想到这里,田简心里踏实了许多,却感到不快活。
她阴郁着脸,迈过门槛,走出了狐长风的房间。
没走两步,狄洪便叫住了她。
“田简!来,老夫跟你说几句话。”
“什么话呀,管家?走着说吧!”田简声音清脆的说,一边揣测着狄洪的意思。
包瓜包有鱼见状,跟在了田简的身后。
“如果不去鲜虞宫复仇的话,”狄洪又说:“出了虎奔营这个大门,从前面树林,调头向南,找个地方躲下风头,就可以去你姨娘了。”
“什么?”田简没料到狄洪会跟她说起这件事。
“老夫想,这是最好选择。你看,有堵墙,挡住了前面去路,这也是天意。”
“狄洪大叔”田简说:“昔日,侍娘轱辘秋芬常教我一些陈词滥调,说什么一屋不住三代人,吃饭不坐乌龟席。
还有,饿死不打亲戚工,穷死不耕丈人田,亲戚再近少来往。
理是这么教了,怎么一遇到具体事,就不一样了呢?死我都不去亲戚家讨吃喝!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让他屈居亲戚家屋檐下,哼!”
狄洪一听,二话没说,转身抓了几把干草,喂马去了。
稍时,高韧把大家召集到院落里一辆老旧的战车边,问田简道:“小姐,一进虎奔营大门,你就跟我说,有个可以西行、不走回头路的好主意,来,跟大家说说!否则嘿嘿,你自己去想!”
田简道:“韧哥哥,你想臊我脸皮是吧,不过, 我还真有一个省时省力的好办法,管叫大伙不走回头路!”
“什么、好办法啊?”包瓜站在远处,牵着狐长风骑来的那匹马说。
田简没有理会包瓜,对高韧等人说道:“韧哥哥,昔日,你是父亲手下,还是位偏将军,出身行伍的人,该听你的才对呀,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走过去?”
高韧为难的说:“小姐,这么难行的雪路、这走累了的马,本将实有不知!”
田简道:“韧哥哥,人是活人,马是活马,活人怎能叫一堵墙给挡住去路呀?”
“哦”,高韧顿时醒悟过来,一拍脑袋喊道:“冲撞车!冲撞车!”
包瓜兴奋的跑过来,冲着田简道:“小、小姐,你来当偏将军算了!”
“不要胡说!”田简嗔怪的看着包鱼说。
“好好,不该这样说!”包瓜自知出言不慎,摸着脑袋,嘿嘿笑了。
稍时,众人来到北墙根下。
包瓜蹬着一辆废弃的战车,爬上了墙头,包有鱼沿树爬了上去,向墙外,察看了一番。
只见墙外,是一片老树林。
茂盛的山榆树,杏树、酸枣树,垂杨柳,小乔木,落地松等,这些北方常见的树木,纵横交错,遍布其间,密密麻麻。
灌木丛生的野树林中间,隐约有条三步宽的小路。
这条小路,连着对面山坡,穿过一条沟渠,直通墙根。
包有鱼对众人说:“墙后,有条小路!”
怎么会有一条小路呢?田简想。
细看墙头,发现用砖垒过,隐隐觉得,墙面上,有开过门的迹象。
经过寻问狐长风,才得知其中奥妙。
原来,这面墙的后面,小山坡的背面,二里地之外,有个小山村。
因为翻过墙头,再抄一段小路,就能进到村子里转街玩,行走起来十分方便。
这个营盘子里,最多住过一百多号兵骑,人马罕见的多。
一些不守规矩的兵或卒,便趁大小头领不注意的功夫,或在早晨,或在夜晚,偷偷爬过墙头,溜到村子里去,买东西、过假日、仨两一伙的,假以出营办事之名义,出营散步,寻开心,一起喝闲酒,攀老乡,称兄道弟。
这些兵骑多数是十七八的小伙子,醉酒之后,免不了在村子里胡闹,看姑娘,聊女人,乃至放纵调戏,无是生非,到处惹事。
久而久之,走的次数多了,便在墙头外,踩出了一条小路。
有些老卒,慢慢养成了偷偷爬墙头的习惯。
这也是给老翁送柴的那位老妇,从这里越墙抄近路的原因。
有道是,山沟里出凤凰。
山坡后面小村庄里,有个美丽的姑娘,曾经迷倒过虎奔营一片好汉。
此人便是许凤。
当年,那些调皮的兵骑们,因为久居深山,缺少见识,便把村中姑娘许凤,当作了绝世佳人。
每逢清闲假日,总想进村去。
加上有些兵卒,确实需要进村办理一些营中事务,总是偷偷翻墙头,屡禁不止,令人头疼不已。
既然管不住,总管带乐池将军,便采取了放的策略。
为了兵骑们进村不绕远路,便听人劝,在这堵墙上开了一个后门,一任官军们出入。
岂料,自从开了这个门后,营中总是发生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开一次门,营中就死一个人。
死了人,就堵。
堵上门,就没事。
简直莫名其妙。
这段日子里,有个资历颇深的老卒,死于墙外沟渠,传说突发洪水,淹死了,其他地方却洪水不至,安然如故。
有名军士,因为前去村中给人作伴郎,死于新娘婚床。
老中医看过后,说是心阻异物而梗死,代指男女间有秘密情事。
有个新卒进村喝酒,因为猎拳行令,声音过大,与村中武夫发生肢体冲突,被武夫一脚踢中裆部,意外而身亡。
更有一位虎奔营勇士,死于村舍大火,查访百日,竟然不知其故。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因为狐长风懂些占卜之术,管带乐池便令他出面,请风水先生前来,看看风水。
算命先生在营中转了一圈后说,因为墙头外,有条河,河中有妖作怪,只有建座宝塔,才能把河妖镇定,此后,就不会死人了。
乐池将军也想给它来个宝塔镇河妖,可是苦于手中无钱。
乐池将军便在风水先生劝说下,私在营地、房屋里,请来了玉帝,塑了个泥身,化了些金水,抹在了表面,支了个供桌,点了长明灯。
希望能借天人之手压邪,通过玉帝的浩然正气与灿烂光辉,阻住河妖作怪。
当然,这一切都是枉然。
因为所谓的河妖作乱,乐池将军整肃军纪,一道禁令下来,便将这道后门堵上了,后门堵 上了,就走前门,小山村照样去,看姑娘却不惹事,便没有不让看的道理。
然后又开,一开又有人出事,接着便堵,一堵又没事了。
由此,乐池将军讲起了迷信,屋中的香火气,也缭绕不断的飘了起来。
公子窟听说此事后,大为光火。
觉得乐池身为将军,不该如此迷信,乃至影响到了虎奔营士气,险些撤了他的职。并把西门豹治邺的故事讲给他听。
希望乐池放弃迷信做法,而乐池依然如是。
因此,二人生出了间隙。
乐池失去公子窟的信任后,十分生气,认为狐长风为了上位,取而代之,从中作梗,影响了自己前程。
于是乎,日复一日,便把狐长风当作了出气筒。
奇怪的是,自从村中美人许凤,被虎奔营一位名叫苏星的副管带迎娶到手,接去中人城住下之后,河妖便不作怪了。
老营盘子里和村中,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发生了,只留下一个美少女勇战河妖的传说。
那个美少女便是许凤。
从此,许凤有了个名号,人称许凤仙,弄得姑娘苦不堪言。
姑娘出嫁走后,兵骑们便很少再愿光顾那个小山村了。
以往那些做些蝇头小利,谋点营生、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们,也渐渐少了,最后稀落下来了。
因此,那个后墙门,堵上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直到田简他们到来。
这会儿,包瓜和包有鱼把墙头外看了个明白。
高韧见俩人站在墙上,久久不肯下来,问道:“发现敌情否?野物有没有?”
“没有!到那里找野物呀?俺还想吃烤乳猪呢!”包瓜说。
众人发现,包瓜说起烤乳猪时,居然不结巴了。
包有鱼说话更利索。
他告诉大家说,小树林约有二百米宽,林子外有一条小河沟,百丈宽的样子,估计上面结了厚厚的冰,人和马走过去并不难。
说干就干。
众人用马栓了绳子,将冲撞车拉到西边那堵墙墙根,卸了下来,包瓜包有鱼一人站一边,扶着车帮准备发力,狄洪也加入了进来。
田简袖手旁观着,负责墙体安全,省得墙头一倒,将人拍在下面。
分拨己定,狄洪说道:“来!就像攻城那样,给它撞出个豁口子,人马不就都过去了嘛!
为了给包氏二兄弟鼓劲,狄洪又道:“傻瓜!你看你们,一个比一个笨,莫不如小姐!那就多卖把力气吧!
老夫早就明白,冲撞车能将这堵墙撞破的道理!
这谁不知道?
老夫只是不肯说!
众人笑了笑,只觉得他在哄大伙开心。
又听狄洪道:“来,小子们,老夫喊劳动号子,你等来撞!”
一、二、三!撞!
嘿!
四、五、六!撞!
嘿!
七、八、九!撞!
嘿、嘿嘿!
仅仅用了三锤、三撞,那堵约有两人高的青砖墙,晃悠了一下,便轰然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