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简顿生疑惑。
稍时,狄洪和田简追寻着那女子的身影来到近处,驻马观看,只见那女人策马拐了个小弯,离开了小路,下了马,很快钻进一处废弃的棚屋里去了。
只见门口处挂着一个厚厚的狼皮帘子,墙体是土砖结构,下面墙根用砖,竖着砌成,只有七八层,墙面上开着两个方口,圆顶子上盖有一尺厚的筮草,草的样子蛮好看的,长且直,上面堆积着一层正在往下脱落的积雪。
二人下了马。
“这是私自倒腾官盐的盐贩子们盖起来的小屋。”狄洪说。
“你怎么知道?”
“听一个牧羊人说的,官府查禁后,人走屋空了,昔日,老夫就在这种小屋里栖过身。”
狄洪带着田简举步向棚屋走来,里面隐隐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狄洪几步冲了过去,一掀帘子,发现里面还有个木门,用手一推,房门倒插着。
狄洪放声喊道:“花姑达,是你吗?把门打开!”
稍时,门声一响,那女子怀里抱出一个婴儿来,托着脑袋,揽在怀中,胳膊上挎着一只蓝花小包裹,兀自说道:“孩子,不哭,跟娘走啊,咱们换个地方住!”
只见此人,年有二十三四模样,长得貌美如花,身材窈窕多姿,端得一个丽人形象。
“姐姐,你是谁?冰天雪地里,怎么住在这种地方?”田简跟在女子身后问。
那女子并不报自己名号,惨然一笑,悲凄的说道:“同是天涯行路人,且问姑娘,你是田简吧?”
田简兴奋的站到女子前面说:“姐姐,是我!”又神色紧张的说,“你怎么知道?”
“常听公子窟提到你,他喜欢你,看样子,喜欢的很!”
狄洪腰刀一甩一甩的,焦躁的在雪地上,踱着大步,忽然站在女子身后,止住了脚步,说道:“闺女,你怀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是谁的孩子!”
女子羞答答的说:“你别问了,七叔!这孩子身世苦。”
说完,不舍似的往棚屋处回眸了一眼,用力一踏马蹬,翻身上了马。
由于上马的动静有点大,弄得襁褓中的婴儿,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告诉老夫!婴儿多大?”狄洪顿时发起怒来,追到女子的马前说。
“五个月了吧!”那女子杏眼低垂,扒拉着孩子脸边的外围包裹,亲昵的看着婴儿的模样说。
“下来!我话还没说完呢!快把孩子给我!”
“不!你要干嘛?”
那女子扭捏着,不肯递过来。
“我只想看看孩子长得像谁,快递过来,真是气死老夫!”狄洪伸着手说。
女子料想总是躲不过,便将婴儿递了过来,转身跳下了马。
狄洪小心的将婴儿抱在怀里,默然无声的看着。
田简凑头一看,只见婴儿的小脸通红,不知是冻成了还样,还是生来如此,只觉得婴儿哭声渐小,气息微弱,唯恐小命不保,直到看得一脸惊讶。
狄洪大声嚷道:“孩子他爹呢?人在哪?真是造孽啊!强迫民女,老夫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那女子娇声说道:“孩子无辜!”
“你说!孩子他爹,是不是公子姬窟!”
女子急了,说道:“爹!不用你管!你别问了,人家说过,不愿作答!”
田简向那破败不堪的草木棚屋扫了一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姐姐,你一个人住这儿?你叫花骨达?”
“就算是我吧。”那女子说着,把孩子要了过去。
“花骨达,是什么意思?”田简看向狄洪道,声音小得就跟蚊子飞过耳边一样,唯恐说错了话,而使女子不悦。
狄洪愤愤不平的说道:“这是句赤狄方言,夸她长得美,美得就象花骨朵一样,这下可好,我看你还美不美!”
“哦,姐姐,形容如此之美,何以沦落此间呀。”田简轻声细语的问。
“姑娘,你也别问了,还是顾念一下自己吧。我听说,公子窟正在四处搜查你呢!
田简皱眉间,又听女子说道:“当然,还有我,将来,你可别象我这样,被人害了。”
“哦,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害怕。”
“赶紧逃吧,他们马上还会再来找我要孩子的!
方才有伙人来过了,非要把孩子夺走,把我魂都快要吓飞了。
幸亏,有个名叫乐池的认得,好说歹说,暂时放过了我们母子。
我也得逃了!
对了七叔,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狄洪梗着脖子说道:“去三汲乡!”
三汲乡?你俩知道不知道,方圆二百里内,都设了明哨暗卡,只怕是难逃生天了。
乐池说,这是为了捉拿那些活下来的燕人军将士,不然不会这么大动干戈。
不过,我想,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更是为了捉拿田简。
燕人军将士都那么惨了,何以不放过?
乐池将军对追杀不满,满脸含怒,他对我说,连五行拓的人马都出动了。”
听了花骨达的话,狄洪与田简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了几眼。
田简道:“姐姐给指条生路,若是回头向南而奔呢,你说,怎么样?”
向南,看似不会受到埋伏,可是南边山峦起伏,大山无数,别说大雪绵绵了,就算是没雪的日子里,骑马也不好走路,别说马了,人也爬不过去,还得折返回来,空费半天功夫。”
“向北走如何?”
“不行!雪后道路一样难行,多有阻隔。只有向北走一段后,调头往西,这一条生路,,那里有条小路,可通林中,林中却无埋伏。
“你怎么知道林中没有埋伏?”田简说。
“此前,我也常在这附近住。又听乐池将军说,他们撤出去了,所以,才没有设伏。
沿着林中小路往前走,走到头后,你会发现,那是条死路,有堵围墙挡着。
当下,这是唯一能躲开官军追捕的通路了,先去躲避一时吧。”
“好吧,谢谢你!”
“田简姑娘”,花骨达又说:“想去三汲乡,还要经过一个城廓。
那里守军不少,这两天也刚刚换防。
冒死一搏的话,兴许还能走得脱。
只是,交战时,掉胳膊少腿,就难免了。
听了花骨达这番话后,田简顿时脸色腊黄,为自己和高韧他们深感担忧。
“田简姑娘,我希望你能顺利通过关卡,逃出公子窟的魔窟,你也看到了,千万别再象我这样,你看这孩子,那就惨了!”
“哦,公子窟暗中对我有意,可我不认识他!这辈子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际,希望他能放过我!”
“放过你?田简,你相信他会娶你么?”花骨达说。
“与杀父仇人的儿子结为发妻?姐姐,这不可能!”
“如果认定了这个死理,他为拚死那么做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你和他有了婚姻关系,他母亲公子顷,也会拚死让你为公子窟生儿育女!”
田简笑道:“姐姐,我不会碍你什么事的,你放心。
再说,燕氏部落与鲜虞部落有百年不通婚的民俗,鲜虞王又一箭射死了我的父亲,战乱连年,两个部落的婚事,就更没得提了。”
“那你就赶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田简姑娘,我祝你远走高飞!”
那女子说完,从狄洪怀里接过婴儿,在婴儿脸上,亲吻了一下,疾步离开,翻身上了马,喊了声驾。
转眼功夫,驰马而去了。
狄洪牵马走向棚屋,抽刀将那露着丝絮的破门帘挑到一边,从门缝里向屋内看了一眼,走了进去。
田简也跟了进来。
只见里面有扇门板搭成的土坑,一床干净整洁的棉被,一个火烧正旺的柴火炉,一面墙上挂着一个牛头骨,一把损坏下来的弯弓,乍看,给人以徒有四壁的感觉。
细看,屋内光线很暗,一堆干柴和两堆木屑堆在床边。
床角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只蓝花精瓷碗,一方小木桌子上,扔着个洗脸盆和一个小方凳。
一把卷了刃的大砍刀,倒在墙根下,一条装着干柴的麻袋,歪歪扭扭的靠在墙上,
屋中抻着一根粗麻绳,绳上搭着两块清洁干净的白毛巾,另一头搭着五六片婴儿的尿布。
一对婴儿鞋,摆在床头上,女人用的画眉墨、妆粉和美唇的胭脂,散乱的亮在床塌旁边一个方形的炕桌上。
哄孩子玩的一支牛角短笛,滚落在了炕桌四根短腿下面,景象惨淡的令人难以置信。
田简从地上捡起了花姑达用过的香囊和护肤膏闻了闻,轻声道:“到处都有母乳婴儿的奶香味呀!”
狄洪叹了口气,拣起那双虎头婴儿鞋,揣进了怀里,生气的将花骨达用过的化妆品,一伸胳膊,划拉到了地上,上去又踢了几脚。
一脚落空,险把自己摔倒,惹得田简直想发笑。
田简连忙扶了狄洪一把,总算没倒。
狄洪一脸尴尬的走出屋来,田简忍俊不禁的跟在狄洪身后。
刚走出门来,狄洪便背对着田简,气呼呼的说:“上马!”
“你不多留恋一下女儿住过的小屋?顺便等等高韧哥哥他们,屋里这么暖和,多呆一会儿吧?”田简含着笑说,“
“多呆会儿?”狄洪冷冷的说,“老夫不要紧,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田简跑到棚屋边看了一眼,并无任何发现,两人不敢再作停留,骑马上了路。
狄洪伤感的沉默着,一言不发。
田简道:“管家,你在寻思什么?那女子跟你到底是何种关系,为何叫你七叔?
既然这婴儿,与鲜虞宫和公子窟有干系,那她为何要出逃呢,我看,都把孩子弄得?”
半死不活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狄洪怒道:“好好骑马,不要说话!专心走路!”
见狄洪对她态度这么差,田简吁了一声,勒住马,蹶着嘴不走了。
狄洪见状,连忙跳下马来,站到田简的马边,拱手作揖道:“小祖宗,快点走吧,一会儿公子窟来了,可就走不脱了!
见田简没有说话,又道:“你不想他把你祸害了,对吧!那你还驻马在这里干嘛?”
“狄洪大叔,走,倒是行,但你要让我随便说话!”
狄洪大步向自己马走去,一踩脚蹬,飞身一跃,坐上了马背道:“小性子还不小!”
然后,喊了声驾。
狄洪道:“田简呀,你也听出来了,她是我的亲闺女!
她不叫花骨达,她叫鼓上云。
老夫十七岁那年就生下了她!后来,过继给了别人!”
“你家姑娘,长得好美,身材又那么修长,怎么一点也不象你呀?”
“有条俚语说,丑汉生俊女,好汉娶丑媳,你没听说过呀?要是长得象老夫,那就完蛋了。”
稍顷,狄洪又道:“老夫估摸着,今年犯太岁,眼看田将军搭上了性命,还亲眼看到自家姑娘遭此不幸!命运于我不公。”
“管家,姐姐今年有没有二十四岁呀 ?”
“二十三!”
狄洪提起自家的姑娘时,两眼发着兴奋的光。
而这对父女之间的生疏感,田简也是一目了然。
“她还会回来的!”狄洪说。
“为什么呀?”
“我是他爹!岂能见死不救?”
“哦是的,父亲最了解自己女儿了。”田简喊了声驾。
“人在难处,对你也是无暇一顾,你要理解她。”
“嗯,可你为什么不随闺女走呢?”
“还不是为你?老夫走了,你往哪里逃?”
对狄洪这样关照自己,田简暗生感激。
想到他又是一个卧底,有危险,又在救助自己,不禁对他疑心的瞥了一眼。
心想,人心难测呀。
身在敌营,人在险途!
尤其不能落入公子窟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