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田简一觉醒来,便听到了店小二在门前院子里扫雪的声音。
她摸着双脚,两眼呆呆的坐在炕头上,愣了会儿神后,下了床。
洗漱已毕,走出房门,看见店小二正快活着,不禁夸道:“真是个勤快的小二,起得早!
“打扰姑娘清梦了吧?”小二扫着地上的雪说 。
“没有,撂到往常,若是睡在将军府阁楼上,非得再迷糊会儿不行。”
“哦小姐原来是将军之女呀?怪不得呢,这么清秀,乡亲们都说你是个难得一见的丽人呢!”
田简觉得说漏了嘴,不禁一阵脸红道:“多谢乡亲们夸奖。”
忽然心里一阵儿内疚,一脸忧伤的想,父亲尚且没有安葬,哪能还有睡懒觉的心思呀,睡着了都是大逆不道!
忽见店小二柱着扫帚,靠近身来,小声道:“姑娘,快去看看吧。”
田简吃了一惊,悄声问道:“怎么了?”
直到这里,田简才有意打量起这位店小二来了,只见此人,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高高个头,瘦瘦的,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贫民子弟。
店小二弯着腰,假装在扫雪,低声道:“昨天晚上,仇老三从狄洪房间里出来后,悄悄拐了个弯。
不知在哪呆了会儿,趁那妇人睡觉那会儿功夫,从房后,破窗而入,一脚跳进轱辘秋芬房间里去了。
小人心想,莫非是为了男女那点事?
听到声音后,小人便跟了过去,偷偷一听,远不是那么回事!”
“噢?”
“到厨房里去听听吧,那里有扇窗口,烧饭时,为了出烟,开着口呢!
田简犹豫着,店小二又道:“方才,看样子,两人想说什么话,碍于狄洪在,一直没说得了,这会儿,仇老三刚转到房后砖垛子边,躲着呢,不知想要说什么,你去听听吧,或许,对你有点帮助!
田简转身要走,店小二连忙用扫帚挡住田简的去路道:“别走呢,小人起这么早,就是为了对你说昨天晚上的事。还有,小姐,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传出去了不好,说不定,还要命呢!”
“噢,谢谢你,小二哥,好人定有好报!”
田简向西一拐,走进了厨房。
恰逢此时,仇老三正和轱辘秋芬说话。
“死鬼!昨天晚上,吓死老身了!你那个狐长风,真是个笨蛋,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教训了一通,差点性命不保!”
“不说他,那只小金碗漂亮不漂亮?”
“漂亮的很呐,冲着月光一照,嘿!心里那个美呀,真是金贵!”
“那?”
“放心!昨天晚上,我缠着小姐聊天聊到了鸡鸣五更,都快说破老身的嘴皮子了,你想能不给你送进鲜虞宫?能不能送进白狄府,老身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路上若是遇到了官军追查,你就提我,说你是我的人,保你不挨打,也死不了!”
“知道了,快去吧,你这小金碗,就是老身的保命符,快走吧,你看,狄洪过来了!快去!”
说到这里,声音便消失了。
稍时,田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只见狄洪和轱辘氏站在客栈大门外,像是在等她,又像是在欣赏野外雪域的风景。
田简向门口走来。
二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狄洪脸色凝重的看了田简一眼说:“高韧他们久等你出不了门,先行一步,下山去了,事毕,山下会合。”
轱辘秋芬则走到田简面前,很是不满的冲田简撇了撇嘴道:“象什么话!将军还没入土呢,一个姑娘家,磨磨蹭蹭的!”
田简怔了一下,又听轱辘秋芬说:“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准备上马!天都快放亮了!”
田简嗯了一声说:“好,我上马,去取包裹来!”
田简返身跑去了,一掀帘子回到屋内,兀自嘟囔了一句:估计连早饭都不吃了!
想起眼下的处境,便没敢再问原因。
等田简走出房间时,店小二已经为她从马棚子里牵出了马,等在门口。
狄洪身上则穿着一件青色带坎肩的羊皮袄子,腰间栓着一条红绳子,挎着他的宝剑,一个叮当作响的钱袋子系在腰间,分毫吃用的东西都没有,显得一身轻松,和轱辘秋芬作着伴,向马棚走来。
田简上身穿着一件紧身的素锦鹿皮小青袄,下裳是件宽松的马裤,披着件素白色的薄戎披风,胸前鼓胀胀的,柳条细腰,显得人很精致。
她的手上,拎着那只绣着芍药花的粉红色锦织小包裹,沉甸甸的样子。
轱辘秋芬穿着一件蓝花袄,挎着她那件天蓝色粗布包裹,扭脸看了田简一眼,不由得对狄洪嘟囔道:“看,青桃子一个,不知胸口里面,衬了什么东西,鼓鼓登登的,小小年纪,有那么满呀!”
紧说着,便冲着田简,抛来了个白眼。
“侍娘,哪里又看不惯我啦?”
“这可不行!哼!”
轱辘秋芬腾腾地甩开大步,急乎乎的走到田简跟前说:“小妮子,把你的包裹给我!”
说完,一把夺过田简手里的包裹,把她和田简的包裹随手扔在了地上,蹲下身子,解开了田简的包裹,拣着里面的物件往外掏,红着脸说道:“还拿这些零碎干嘛,该扔的物什都要扔掉,就你惜物呀?早知道这样,昨天我就不让他们给你送来了!”
“侍娘”,田简哀怨的说道:“你都给我扔出来干嘛,这些东西,还是一个年轻的兵骑,冒死为我从战场上抢回来的呐!”
“那也不能要!我的娇小姐,保命要紧!多余出来的这些玩意都是累赘!”
说完便把包裹抖露开了,很快扔了一地。
田简蹲下身子,一面往包裹里拣着,一边说道:“这件不要了,还有这件,也不要了吧,父亲说过,遇到敌人追击等紧急险情时,一些车马辎重,该弃的都要弃。”
功夫不大,一支牛角梳子,一包没有用过的熏香洗衣皂,一只盛满了香粉的青铜罐,一只鼓鼓囊囊的青云小荷包,两团绣花金丝线,三四根白银打衣针,一双出水芙蓉金丝袜,还有两把鸳鸯银头小牙刷,一把路上喝水用的紫金壶,及其他一些细小之物,一起堆在门前雪地上了。
轱辘秋芬拿着那把小金壶吃惊的说道:“这些东西,你也都不要了?老身可是舍不得的!”
田简道:“那就把这把小金壶收进来吧,路上用得着。”
“老身还想要这几根打衣针呢,小姐,送给老身吧。”
“不!我还想要呢!”
田简起身对站在院中的小二说道:“小二哥,你过来!”
小二牵着马,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
“你叫什么?”
“在下名叫雷含章。”
“有孩子了吧?”
“还没讨到婆娘呢!”
“为什么呀,人长得又不难看,身体又没残。”
“小姐有所不知,俺是这村里的独门小户,因为山匪常来村中作乱,附近十里八乡,好看点的姑娘都跑远了,也因为家里穷吧,所以至今孤身。”
“哦你把这些都拿去吧,顺便对店掌柜的说,是我特意送给你的。还有这几只打衣针。”
“谢谢,小姐真是个好人!”雷含章弯着腰,连声道着谢,看了看地上的物件,又道:“那几银针是贵重之物,小人收授不起,小姐,拿走吧,小人坚辞不要。”
轱辘秋芬收拾好包裹,带着怒气说道:“走!”
田简蹲下身子正要去拣那两根一尺来长的打衣针,却被轱辘秋芬踩到了脚下,说道:“不能拿!你看这银针有多长,也不怕扎着!难道你这美玉的身子,不比这银针珍贵?小财迷,你就当是留给店家吧!有个叫仇老三的也是个穷人。”
“哦不”!田简见轱辘秋芬紧踩着不放,只好作罢,没奈何的站起身来,心中不快的白了轱辘秋芬一眼,说道:“这东西是我的,我作主,小二哥,你一定要拿走,将来娶了嫂子,让嫂子给你织衣用。”
“这样不好吧,小姐,无功不受?,小姐的情,在下领了。”
小二,明天我少不了还会再来这石桥村,给我爹上坟,兴许有什么事会麻烦到你呢,你就不能把这几根银收下?真是个呆子,气死我了!”
“好吧,小姐,这几根针不能白收,往后,我记得给将军攒坟头吧,还有雨水过后,该添新土时,我给他老人家添新土。”
“雷含章,小二哥哥,我叫田简,你叫我妹妹吧,希望明年来时,还能见到你!更希望听到你娶了媳妇的消息。”
雷含章笑道:“小姐的话,小人不胜感激,快点走吧。”
说着,伸手将田简的包裹拎起来,递给了田简。
田简将包裹挎在了肩上,接过马绳子说:“果然轻松了许多。”
店掌柜仇老五,见三人有了要走人的架势,连忙出来送行。
店小二收拾好雪地上的东西后,连忙跑了过来,重新帮田简牵了马,笑容满面的走向了客栈大门。
转眼,众人来到门外,依依惜别,唯独不见仇老三的影子。
狄洪和轱辘秋芬上了马,正要跟店家拱手,却见雷含章紧抓着马头缰绳,还在帮田简牵马坠蹬,仇老五见状走了过来。
“掌柜的,不要管她”,狄洪又说:“让她自己来吧。”
“还是帮帮吧,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不容易,估计都没怎么骑过马。”仇老五说。
田简娇哼了一声,用力一蹬,很不熟练的翻身上了马,坐在马背上,扭了扭身子说:“骑过,你问我侍娘,我一学骑马,就给我打小报告,如今,你看,害死我了。”
店主走上前来,从店小二手中,接过马绳,不放心得揽着马头说道:“小姐,欢迎再来!路上慢点,早饭已经给你们备好了!”
“在哪呀?正饿呢。”田简捂着肚子问。
“敞店在山下还开着一个偏店呐,名叫小马客栈,半年前盘过来的,那里还有点蔬菜瓜果,只是没有肉食;
早上你们吃点,路上再带点走。我都安排好了,昨夜派人去的。
我还按狄洪嘱托,特意给秋芬姑娘备了点她爱喝的鲜虞酒,贵着呢,一下子就花去了老夫两枚鲜虞银币呢,酒葫芦都装满了,不过,这是狄洪给的。”
说到这里,仇老五冲着狄洪说道:“狄大人呀,路上,让你家媳妇少喝点哇,这可是千日醉,一醉醉千日呐!
“什么俺家媳妇?你误会了!”狄洪责怪道。
“噢,只怪老夫眼拙,这么好的妇人,可惜了呀,也不看紧点。”
狄洪不明白仇老五的意思,说道:“你在胡说什么呢,掌柜的,千日醉有那么厉害吗?”
“这只是个传说,可这酒,劲力十足呀,我这可不是吹嘘!对了,那些干果,尽管拿去吧,那些都是不收取费用的!也算老夫和蔽店的一点心意。”
田简坐在马鞍子上,向前耸着身子说:“让你破费了,大叔!”
仇老五微笑道:“没什么,姑娘,有狄洪那点老面子,什么都好说,咱是个生意人,没啥讲究,只知道和气生财,你等皆不必客气,多拿走点!”
田简摸了摸马鬃,轻轻拍着马脖子说:“走吧,管家!”
老者将马绳子递给了田简,连忙走到狄洪马下,拱了拱手道:“老夫就不远送了!”
转身又对田简说道:“姑娘,你父亲的后事,也不知狄洪跟你说了没有?放心去吧!”
“没有,”狄洪说:“你跟她简单交待几句吧,省得路上再问我!”
“哦好,姑娘,主事人都给你安排好了,就交给乡亲们吧!去了两拨人呢。”
“风水先生看过了吧?”田简说。
“看过了,老夫是按狄洪交待的意思办的。昨天下午,我让村民,到山下,找了位风水先生,我、狄洪,还是家兄仇老三,在村庶长家见了个面。
大意说了说你的意思,又一块陪风水先生到那山弯弯里转了转,顺便还从村中带着几个老汉看了看,最终墓址选在麒麟谷了。”
洪插话道:“风水先生说,那里风水好,名字也好听,我亲自去了。”
“姑娘,”仇老五说:“山脚下,有处洼地,那里有片树木,大多是杏树,也有些桃木,人称十里杏花林。
这还是当年,老夫带领石桥村的乡亲们,栽下的呢,约有百十颗之多。
将军墓就选在了老旺才家,那一亩三分地的旁边,老旺才这个名多吉利呀,你只管记住这个名就好了,将来烧纸时好找。
姑娘,其他烈士们也都先埋在那桃林边上吧,到了来年春,杏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地下英烈们的亡魂也都好回来聚一聚,在一块赏赏杏花,开开心。”
这一番话说得田简热泪盈眶,她含泪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嗓子眼里,一阵剧烈疼痛。
半晌方道:“谢谢你了,老人家!”
“哦不必客气,往后还来呢!”仇老五向众人连连挥手道:“走吧,走吧!”
功夫不大,三人辞过店家,策马走出了村子。
转眼眺望远方,便是白茫茫一片雪原林海了。
只见山路弯弯,盘旋而下。
夏日里,茂密生长过的枯枝败叶,在风中摇曳着,山道上零星的长些一些槐树和椿树。
一缕霞光映照下来后,坡上出现了一片刺眼的白光,天气显得比昨天冷了许多,风还是那样刺骨的凉。
路面上,有了不少的冰花,座落在山腰上的小石桥显得孤零零的,清冷的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大地是那样的安详。
冬日的景象,影响着田简的心情。
不过,那露出笑脸忽又消失不见了的一缕阳光,又让她感到前途并不那么凶险与渺茫,觉得在这动荡的生活里,除了战乱不安之外,人间还有温情在。
路上,三个人相互诉说着衷肠,彼此鼓励着说,要顽强,不能放弃逃出去的希望。
野外山谷沟壑的冬日风情看久了之后,众 人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光景之后,他们按照仇老五的指点,看到一处写有小马客栈的牌子后,牵马进了客栈,人人饱餐了一顿,一抹嘴下了山,不久,停在了麒麟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