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简静静的听着。
狄洪没有理会轱辘秋芬。
轱辘秋芬面向田简问道:“田简,鲜虞王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吧?”
“记得。”
“别弄错了人!傻孩子,否则,那可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行刺鲜虞王前,要多给自己鼓劲,到了鲜虞王行将毙命时那一重大时刻,你要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说,你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心灵丑陋的坏蛋!
卑鄙无耻的小人!该死的东西!阴谋害人的白狄佬!你还要把它想象成鲜虞北犬一样,雌着獠牙,是个人见人恨的老家伙!这样,你就敢下手了,手就不软了!千万记住!”
“还有什么可交待的呀,侍娘?”田简不耐烦的问。
“有!你该为自己能成为一名女刺客而骄傲!这是一展燕女风采的义举,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燕人不可欺!此一去,你不仅仅是个女刺客!你代表的是整个燕氏部落的男男女女,是为他们在解恨!你要彻底消灭鲜虞王入侵燕氏部落的蓬勃野心!看他还能不能作乱天下!”
“嗯,无论是谁,使百姓不安,不得生存都不好。”
“就说你吧”,轱辘秋芬说,“这样去做,你就有了功劳。将来,我和狄洪,也好在英勇的燕人军将士们面前,为你炫耀,夸赞你勇敢!咱们这也是男女老少齐上阵,这样也显得我们燕人,军民齐心。你听好了吗?”
“听好了。”
狄洪道:“秋芬,老夫真替你着急呀,行刺鲜虞王?我呸!你这简直是胡闹!你没看到呀,咱家姑娘还小,力不能敌!”
“田简,别听狄洪瞎说,什么不能敌,一时是不能敌,一人对一人是不能敌,可你不能想想办法呀,对吧姑娘,退一万步讲,一时没机会得手,那你就当去宫里赏风景去了!
最起码跟着骊山二老在宫中走了一圈,熟悉了那 宫中的情况,这也没什么丢人的,至少敢去!这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你还小,复仇的机会有的是!
这样的话,复仇的事,也可以往后推推!但你要知道你是干嘛去了!”
轱辘秋芬转而骂狄洪道:“管家,方才,你这是什么屁话!人还没走,刚说成这样,你就过来泄气,什么东西!本来,老身交待好了,这下,惹得老身还得多说几句!”
说完,轱辘秋芬又走向田简说道:“宝贝,抬起头来,你怎么打起盹来啦?这还怎么去当刺客?这样当得了细作?!哎,姑娘呀,你真让老身失望!”
“嗯,我知道了侍娘。”田简含糊着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又说:“那就当进宫游玩去吧,看看比将军府好多少。”
“好得多!”轱辘秋芬兴奋的说:“闺女,打起点精神来,你也别嫌老身啰嗦,老身得反过来说几句。
你别这样泄气,老身告诉你,为了你死去的父亲和那些死难的燕人军将士,复仇鲜虞宫,这并不卑鄙!
这是以堂而皇之的名义,出正义之师!
是为人间太平而除恶!
最终是为了消除战乱,还民以安,只有那个老头子一死,野心不在,天下就太平了!”
“有你说得这么高尚呀?去充当刺客,我觉得并不光彩,”田简缓缓抬起头来,小心的看着轱辘秋芬的脸说,\"甚至,我觉得有点像是去作恶。
“胡说!什么作恶!田简,你有所不知,再这样下去,燕人军快打不起了。鲜虞军举着刀戈攻进了燕下都,非得下令屠城不可,那些可恶的鲜虞佬,我比你了解得多!”
“哦,那你接着说吧!”
“你记住,从今夜起,你已经不再是什么将军府家小姐了。
“早就不是了!”
“嗯,田简,牺牲自由与幸福,是你天赐的使命!不要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小闺女了,你要将自己变成一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变成一个奴婢!一个宫女!一个卧底鲜虞宫的奸细!
无论走在哪里,心中都要有刺客那般冷酷!”
田简嗯了一声,面露笑意的说道:“侍娘,我记住了,女仆,宫女,卧底,线人,探马,刺客,你都让我一身兼了!”
轱辘秋芬冷着眼神说:“记得想法往宫外通风报信,但凡这些,你都要想法做到!你要独立!有信心吗?
“有。”
“害怕不害怕?”
“害怕。”
“害怕就先害怕吧,可你别忘了老身说过的话!起来!站起身来,给我重复一遍!
“怎么又要罚站了呀侍娘?”田简不情愿的说道:“人家勇士们上战场之前,还要喝点将行酒呢,我这一口热水都没喝到呢。”
“有,这个准能有,你把老身说过的话,给我重复一遍,老身亲手为你把盏倒水喝!”
轱辘秋芬说着,拎起桌上的铜壶来,呼噜噜倒了一碗,端到了田简的面前道:“喝吧!我的姑奶奶!”
田简接过去喝了两口,只听轱辘秋芬说道:“说吧!这水不白喝!”
田简起身道:“侍娘,我听明白了,你想把我变成一个粗卑的下人,心狠手辣的奴婢、忍声吞气的宫女,乐于被人使唤的青楼小姐!”
“不错!看来,那天雪地里,老身没白给你讲什么是娼优!记性好,有出息!就这点?其他的想法,还有没有?”
“有!”
“有你就说呀?这还不简单?”
“嗯侍娘”,田简说,“把我送进鲜虞宫去后,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搞垮他们!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让他们失去城廓、人口和土地,让鲜虞王的江山毁在我的手里,我说得对吗,侍娘?”
轱辘秋芬嘻嘻笑道:“这就对喽,我的好孩子,宝贝,我的好闺女,不过,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有点不对劲呀?你坐下说话。”
田简心怀悲伤的坐了下来。
“象你说的那样,做到了的话,才是你一个将军之女,该有的气魄、学识与胆量!
当然,报复的方法有多种,不一定非要在盘子里,藏一把刀子,那只是一个比喻,不管怎么说,你要反复想想,怎样才能当好一个刺客!”
田简胳膊枕在桌面上,手指划拉着桌面上的水渍说:“侍娘,只怕我没有当女刺客的才能!”
“有!老身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无论干什么事,你都能够成功!你有这种天性和毅力!”
“我有你说的这么好吗,侍娘?”
“有!怎么没有!要不是狄洪捣乱,你那里会有这种想法!”轱辘 秋芬转而骂道:“哼!狄洪,你这个恶徒,将来,不得好死!”
轱辘秋芬又语气坚定的说:“姑娘,你要知道,你有心慈面软的缺点。
你要为此做出改变!比如说,你一点都不象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太不像了,往后,要想法变像点!
“嗯。”
“不要天天就象个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净想好事,平时里,古灵精怪的,天天抹什么粉,涂什么红!你还小,等长大点后,再抹,听到了么?”
“嗯,听到了!侍娘,只怕公子窟会认出我来,还怕我会引起宫里人的怀疑。”
“你躲着点公子窟嘛,其他人就不要那么在乎了,你要见机行事好不好!”
“好。我到了宫中,娘娘们,要是问起我进宫干嘛来了,我该怎么说呀?总不能说看风景来了吧?也不能说,到宫里混饭来了,对吧?总得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吧!”
“对!老身忘给你交待了,这样说吧,我问你,你要是把自己说成是个农夫的女儿,你想人家信不信你呀?”
“信!我把自己说成是个农夫,或是牧羊人、牧马人的女儿吧。”
“信你个鬼!农夫的闺女手掌比你粗!牧羊人、牧马人女儿的身上,也有羊膻味、马肉味!可你身上没有,小脂膏一抹,闻哪哪香,这怎么行!”
“噢,我忘了说,不抹了。”田简强打着精神应酬着轱辘秋芬说。
“通常,农夫们最可怜了,也最实在,最厚道,他们的儿女,远不象你这样!
不管怎么说,往后,你身分变了,在王公大人及贵妇们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了,逢事要守规矩,不能象在府上那样任性,要卑微顺从,躬身屈膝,忠实为仆。
这样才能被人接受,你再想想,扮作什么最好?”
“扮作商女最好!”
“那你还让我说这么多话!我看你是故意的!”
田简又累又困,没有说话,迷着双眼,坐在桌前。
轱辘秋芬见田简已经显露出十分疲乏的样子,依然不住嘴的说道:“孩子,我不得不恭维你几句了,你这个人呀,其实不笨!
说实话,小妞啊,你挺聪明的,有心眼,又会见风使舵,人还 长得标致,就算不开口说话,就象现在这样,微微闭着这对小媚眼,也能迷死不少男人!
说到这里,老身得说一句你听不懂的话,你这个小狐狸精,害人精,小美人坯子!这辈子,不祸害几个男人,就算是白活了。
田简厌倦的瞥了轱辘秋芬一下。
“我不怕你给我使白眼!”轱辘秋芬又说,“老身此言不虚,我也没有故意夸大,这本就符合你的本性。日后,进了鲜虞宫,你就尽情发挥吧,把那些人往死里整!
你要腹有良策,象那东海里的龙王那样,既能潜入海底,又能腾空而起,能实能虚,能上能下,进退不失其倨,隐显之际,大显身手才好!
你要记住,你是奔着鲜虞王的江山去的,你要有凌云之志,你的心,不仅仅在于一个小小的鲜虞宫!更不是冲着那宫里的男人去的!
你要明白,鲜虞宫中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你信任!更不值得你爱!田简!千万别为了情,反把自己套住了,那样,你就傻死了!睁开眼来!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侍娘,小时候我挨过你打。”
“什么!那你再给我说一遍!”
“哦”田简觉观到自己说错了话,哭笑不得的说:“还要再重复呀?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了!”
“当然!说说才能提精神!站起来!背诵一下端盘子搞鲜虞王那一段!”
“嗯”田简无奈的站起身来,象背诵课文似的低头说道:“进宫后,我要装作一个端盘子的侍女,在盘子下,藏上一把雪亮的匕首,端到鲜虞王面前,然后突然抽出它来,挥刀插入鲜虞王的心脏,让他一命呜呼!”
“好!”轱辘秋芬突然大喊了一声道:“这才象是个将军之女!”
轱辘秋芬的这一声大喊,把狄洪吓了一跳。
这阵功夫,狄洪借机偷懒,已经躺在了炕头上,一副半睡半醒模样。
轱辘秋芬觉得狄洪进入了梦乡,呼的起身,拿起那把剑来,朝着狄洪的屁股,猛的轮去,只听啪啪两声闷响,疼得狄洪立刻蹦了起来,一脸懵懂的坐在床上发呆。
“起来!你还好意思睡觉?你要是孩子他爹,我非把你打得,吓出尿来不可!“
”轱辘秋芬将剑扔在了炕头上,又道:“将军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呀,这里的村民们很好说话。”
“也罢!送我们娘俩回房间里去!”
狄洪下了炕,俯身在田简面前笑道:“姑娘,让你看笑话了唉,这老婆子她就这样,老夫也是没法子呀,不过,你告诉我,方才,你侍娘,跟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啦?”
田简不假思索的道:“我侍娘说你是个英雄。”
“什么英雄?”轱辘秋芬否认道:“我可没说!天下之大,千古悠悠,英雄多的是,他狄洪算个什么东西,连个狗熊都不是!”
“田简你看,她又骂我了,我就知道这娘们不好惹!”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少在孩子面前损我,以前的帐,老身都给你记着呢!”
狄洪起身道:“田简,你不要听她胡说,听我一句话,不要进宫去了,那不好玩,宫中危险无处不在。
日后等见到了你母亲,将此事禀报给夫人后,再说让你混入鲜虞宫也不迟。或者干脆,忍忍吧,就不要报什么仇了,一个姑娘家,将来,长大,打个好婆家,把自己一嫁,就算了。”
轱辘秋芬愤怒的说道:“狄洪!混帐 东西,你这是在瞎说!我问你,逃跑路上就没有危险啦?不要说你不懂!与其被人抓进宫去,还不如主动出击呢!死于勇,而不懦,倒让人佩服!滚开!不要站在孩子面前!”
轱辘秋芬朝着狄洪走了过去,一把将他拽开,忽然变了一个 人似的,笑道:“田简,你就是燕人军藏在鲜虞宫里的一把尖刀!燕氏部落需要你这样为族众们效力,你为邦国的生存而生,你要为此付诸全力呀!”
田简轻轻点了点头。
轱辘秋芬回身对狄洪哼了一声,道:“进了宫,总比坐在马背上,跟着你喝西北风强!
狄洪,你再替我嘱咐孩子两句,不许跟我唱反调!”
狄洪沉吟道:“进宫之后,无需隐姓埋名。”
“为什么呀?”田简起身说。
“因为宫中那个女人叫公子顷。”
“为什么叫公子顷呀?”
“全城的人都这么称呼她!可见此人多厉害。倘若她要问起你的身世来,你就如实说吧!”
“啊,如实说呀?”田简不解的反问。
“是!你就说,你是燕人之女,是田大将军田雷的女儿,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性命,否则,必死无疑!”
“哦,这又是为什么呀?狄洪大叔?”
狄洪背着双手,晃悠着身体,巴拉了一下嘴说:“因为公子顷比你更懂得什么叫反奸计!
到了宫里,心眼要活泛点!”
田简点了点头。
“睡觉去吧,这两天,有辆马车要打三汲乡经过,想去复仇的话,明天,我和高韧他们,把你送到村边,你跟那俩老家伙进城去!”
“嗯,我就说让他俩捎捎脚是吧!”
“不!你就直接说你想进宫行刺鲜虞王,这样,他俩才能带上你!”
“哦你会不会是弄错了呀管家?”
“没错!老夫比你更了解那两老家伙的脾气!古怪的很呐!明天路上,我再跟你详细说说。去吧!都去睡会吧。”
“好吧。”田简挽着轱辘秋芬的胳膊说:“侍娘,咱们走!”
狄洪在送田简和轱辘秋芬出门时说:“姑娘,庄子有言,木雁之间,龙蛇之变。
木因无用,得以保存,雁因有用,却遭厨刀,龙蛇之变,其要,贵在变。还有,
蚯蚓和蚂蚁,共存于草莽之间,所以立乎不测,此伤彼则不存,所谓唇亡齿寒,你还小,还有许多不懂,人不能简单区别为好与坏,正如平虞王,也是一样,慢慢体会去吧!进宫行刺之事,轱辘秋芬只是一面之词,望你三思而后行!”
“知道了,管家”,田简说。
稍时,轱辘秋芬和田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室外,坝上的风凛冽地吹着,山口子外的树木和枯草,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村外的林子里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狼嚎。
不一会儿,田简便躺下了。
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轱辘秋芬说让我这样去做了,狄洪表示上有点想法,只恐心中另有盘算,他心里也一定想让我这样做,殊途同归罢了。
那就进宫当个刺客吧,用命搏它一回!
这样也好、也好!
无论成败,活着都不窝囊。
不一会儿,便有了倦意,沉沉的睡去了。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
远处,隐隐地传来了几声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