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简来到院子中。
只听屋内飘来了狄洪的声音:“嘴上你说跟我是老情人了,可你心里,却还在怀疑我是奸细!”
“老身才不相信你是个奸细呢!不喜欢我就直接说!一个大老爷们,何必躲躲闪闪!”
“你不觉得我是个奸细?”
“不是!你要是个奸细的话,还不得将田简姑娘送到鲜虞王床上请功去?”
“就算是呢?”
“就算是,也只能把你当作自己人来看,不管怎么说,在府上,一块混了那么多年,你恁良心说吧!”
“要真是呢?
“要真是的话,等日后安定下来了,再慢慢追查!就算不追查,天长日久后,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
“你俩就怀疑我吧,睡觉!”
“你睡什么觉?要不,咱俩吹了灯,一块躺到炕头上说甜话吧?来,我来吹灯!”
狄洪急忙阻止道:“别别,秋芬,这样闹不好,小心被人当真!”
“当什么真!狄洪,说实话,你想多了,老身是来跟你商量复仇大计来了。”
“噢,不是为我而来呀?”
“哼!你也配!”
听到复仇大计这句话,田简用剑捅了门板一下,当的一声。
两人听到了门口动静,狄洪给轱辘秋芬使了个眼神。
轱辘秋芬一掀帘子,只见田简手持宝剑,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口。
轱辘秋芬道:“田简,你进来!”
田简闻声走到屋来。
“干嘛去了?这么久!罚你,给我站墙根去!”
田简将剑放在了桌子上,站到了西墙根下,像个受训的小孩子一样,默然无语。
轱辘秋芬一屁股坐到了原处,对狄洪道:“我先说!”她又看了田简一眼道:“小妮子,你给我站好喽!腿别打弯!怎么,又干坏事么,被什么吓着了啊?”
“没有。”田简轻声道。
“没有?没有个鬼!没有见到女鬼才对!老身深表怀疑,没有的话,你两腿怎么在哆嗦呀?你瞒不过老身!先不说这事,怎么还不站好?给我站到门口里边来,女鬼来了,先把你吃了,叫你不听话!”
田简腼腆的站到了门口里边。
“狄洪、管家大人”,轱辘秋芬轻舒了一口气,抑扬着声调又道:“不为将军复仇,对不起良心啊!我一介妇道人家还敢这样想呢, 你咋这么委缩呀,连屁都不放一个!”
“好好,你义勇,你接着说!”狄洪坐在炕头上,支起腿来摇晃着。
“我说就我说!为将军报仇,这也是我这个作侍娘的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它合天下大义!圣人之德!”
“这合圣人之德?哪个圣人这么说过?圣人教人,要仁义!”狄洪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墙上的人影去了。
“咋啦?我说是,它就是!有些暴君、恶徒,仁么?义么?战胜方,坑杀上千俘虏的事没见说过?
挖坑,活埋俘虏,不凶残么!
挑起战乱的人,就该死!鲜虞王就是这样的人!
好人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我不说别人,只说鲜虞王,他是不是罪大恶极,你说他可恨不可恨!”
狄洪正了正身子,冷冷的说道:“鲜虞王是不该射死田将军,这大大出乎老夫意料,他是有点可恨,但他不是恶人,不是暴君,没你说的那么罪大恶极。”
“什么?”轱辘秋芬不满的说:“狄洪,鲜虞王不是恶人?他搞伏击,伏击燕氏部落的百姓,伏击一只逃难的队伍,人家只不过是借道鲜虞而已,这不是罪大恶极么?”
狄洪扭头叹息了一声,低下了头。
轱辘秋芬也叹息了一声,说道,“唉,要是田简上面的那个哥哥还活着就好了!可惜那孩子短命。”
田简当即阻止道:“侍娘,你扯远了吧!”
轱辘秋芬道:“老身是有点言词过激了。”
她终于沉默下来了,三人一块沉默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掉根银针都能听到响声。
稍时,轱辘秋芬又激昂兴奋的说开了口:“惜乎我是个女人!惜乎田简是个姑娘!也怪矢禾夫人那个年头上,肚子不争气,在生了田简这么个姑娘之前,能生也没有再生。
不然,就用不着这孩子前去冒这个险了。唉!狄老蔫,你倒是说句人话呀?”
狄洪背下垫着被 子,半靠着墙,从包裹里拿出一把杀羊披皮时用的刀子,耍着,转动着,懒洋洋的说:“让田简姑娘孤身一人入宫?宫中遇险了怎么办,谁来救她?”
“这,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我。”田 简说。
说到这里,田简忽然想起公孙弘来了,又道:“只是,倘若潜进了宫,一旦被识破,被抓,连个向宫外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我觉得好孤单呀,要是有位少年英雄能帮我往宫外传个信就好了,也能在我逃走的时候帮帮我。”
轱辘秋芬走到狄洪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子,呼的一下,扔到了床边,晃动着身子,说向田简走来,说道:“田简,你不要这样说,人越多,越容易滋生意外,复仇是件大事,一个人入宫才好。
依老身看,此刻,你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设法逃出去,把你送到扶柳城姨娘家,苟且偷生,以待来日。
二是走马鲜虞宫,执起复仇的大旗 ,奋勇向前!视死如生,拿出敢于挑战命运的勇气。”
轱辘秋芬紧紧盯住田简的脸又说:“不过,这两条路都不好走,只怕风险重重,险象环生啊!”
田简仍然沉思着,默默无言。
轱辘秋芬急切的在屋子里走动着,突然放声说道:“我看,这复仇大计,不能荒废呀,啊?田简,人活着要争一口气!”
她又转到狄洪面前说:“狄老蔫,你也不必这般愁眉苦脸!啊?瞧你这怂样!没出息的东西!”
狄洪无奈的向炕头里边躲着身子说:“轱辘氏,你就这么舍得姑娘?那岂不是投肉喂狼?”
“胡扯!不舍此女,难成大事!”轱辘秋芬长出了一口大气,怒气未消的说道:“狄洪,你千万不要犹豫啊,不要动摇!办事利索点,你我都不能心软,都不能太心疼她!
听到了没有?唯有如此,你才不愧为将军身边的管家和幕僚!
狄洪!你是个男人,当有谋善断才对!要不这样吧,老身替夫人作主!你看行嘛!”
狄洪突然纵身一跃,跳下床来,说道:“老夫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就让田简入宫行刺去,杀掉鲜虞王!不过,此前,老夫一直担心夫人会怪我等心狠。”
“怪什么怪!有话就说!”
“其实,老夫早就想好了。”
“那,进宫的办法呢?”
“这办法么?老夫还得再想想。”说完,他把田简拉到了方桌前,双双坐了下来。
“唉,,轱辘秋芬叹了口气,扭着脑袋,焦躁问狄洪道:“这半年里”你一个人跑来跑去,四处探听消息,连个送孩子进宫的好办法都没有?”
狄洪没有开口,目光却在田简的脸上扫来扫去。
轱辘秋芬坐到了田简身边,挺着身子,一只胳膊压在桌面上,拨弄着灯芯。
房间里静了下来,那油灯忽忽闪闪的,弱小的灯苗发着昏暗的光。
一股寒风从田简捅开的那个窗口缝里吹了进来,冷嗖嗖的,直灌得轱辘秋芬后背发凉。
只见狄洪离开了桌子,轱辘秋芬不禁看了田简一眼,低声耳语道:“窗户上那个小洞,是你弄的吧!”
田简点了点头,偷偷瞄了狄洪一眼,说:“小声点。”
狄洪忽然走到轱辘秋芬的面前说:“办法倒是有,老夫听说鲜虞宫要召人了。“
“召人?“轱辘秋芬腾地站起身来,说道:“什么时候?”
“明年春。”狄洪说。
“召的是什么人?宫女、歌伎、还是舞女,你给我说清楚!” 轱辘秋芬说。
狄洪背起双手沉吟道:“西宫娘娘想收俩个十五六的随身丫头,正好要田简这么大的。”
轱辘秋芬激动的说:“这不就是天意嘛,若是一再拖延,这仇还报不报?用不了半年,准就忘光了,是不是呀田简?”
“是!”田简漠然的应着。
“若让田简前去应召”,轱辘秋芬坐下来,对狄洪含笑道:“凭其才貌,必为宫中所用!”
众人沉默着,轱辘秋芬突然一拍桌子,冲着狄洪说道:“进宫!一定要让田 简进宫!若不进宫,怎么为将军报仇?怎么雪恨?一定要雪恨!”
“还有一件事呢。”狄洪说。
他走向窗口,推开一扇窗户,看着窗外黑暗的夜空,说道:“近日,有二位老者,人称骊山二老,奉西宫娘娘所召,正要进宫,可想法让他俩带田简进入鲜虞宫!”
说完,摇摇头,关上了窗户。
“好!只要混进鲜虞宫!复仇之计,就算大功告成了一半!”
轱辘秋芬走到窗前,啪啪两下,将两扇木窗打开后,对狄洪说道:“让老身也透透凉风,我这心里正燥得很呐!很郁闷!也很心慌!”
田简闻听,起身跑到了窗前,目光深邃的望着黑暗的夜空,轻声说道:“侍娘,事要慢慢办,路要一点点走,你对父亲感情深厚。
我母亲说,自父亲出道以来,你便陪着父母,离开家乡,走南闯北,如同亲人一般。
如今,父亲战死了,你心里难受,一时也难以接受,这些我都知道,你别着急,窗口处风大,小心吹病了,你也累了,去桌前坐会儿吧。”
“不,老身不累,娘仨一块在窗前,这样站会儿吧,你看,跟一家子似的,多好!不过,明天,天一亮,就要分手了。”
听了轱辘秋芬的话,田简的脸上平添了淡淡的忧伤。
窗外,夜色朦胧,静夜沉沉的,不见一点声响。
“挤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轱辘秋芬突然大声喊道,顺手往边上推了狄洪一把,望着鲜虞宫的方向,说道:“田简,你向东看,在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个鲜虞宫,宫中有个西宫娘娘,她叫公子顷,这个女人,是鲜虞王的爱妃,若能接近她,便能接近鲜虞王了。”
“嗯,知道了侍娘。”
“那就这么定了吧!关窗!来,都坐下,再好好商量商量,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三人坐定,狄洪说道:“非要田简进宫的话,那就把她送到西宫娘娘身边去,权当宫女潜伏下来,一年两年三年都行,等她长大,过了二十,再伺机行事吧,只是,姑娘的苦日子要长点、累点。”
轱辘秋芬突然说道:“那可不行!你就这么不顾田简小姐的安危?!别忘了,鲜虞宫里还有个小狼崽子呢,那就是公子窟!他要是害了田简怎么办?姑娘又长得这么好看。”
“那你说怎么办?”狄洪问。
“我看,应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尽快下手,得手后,立即跑走!”
狄洪皱着眉头说:“短期内,如此匆匆行事,这能行么?”
“这不算什么!”轱辘秋芬拍着胸脯说道:“将军死,家已破,夫人不知死活,这不全是他害的么,老身进不了宫,否则,手刃鲜虞 王!”
狄洪看着轱辘秋芬一脸痛苦的样子,犹豫着说:“我看,还是把田简送到扶柳姨娘家吧。”
“叫一个将军之女寄人篱下?那样,窝囊死了!”轱辘秋芬摸了把脸又道:“比起进宫来,滋味能好到哪里去?那还不如让田简想法勾住公子窟的小魂呢!
再说,敌军在路上,必然设上了关卡,包括你和我,都难说能逃得出去!”
狄洪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说:“行,你有种!那就依你,送姑娘入宫,假借伺候西宫娘娘名义,见机行刺鲜虞王!”
“这就对喽!”轱辘秋芬转怒为笑,轻声道:“不愧是将军府管家,文武双全,大智大勇!”
轱辘秋芬站在了狄洪身后,说道:“将来,有了田简这根内线,我们燕人军,对鲜虞军那边的动静,不就了如指掌了?
有朝一日,若是两军交起手来,燕人军还不得所向披靡?这叫知已知敌,百战不殆!”
狄洪忽然转过身来,走到田简面前,蹙眉说道:“姑娘,老夫正式问你一句,老夫将你送到鲜虞宫去,同不同意?”
田简轻轻点了点头,道:“同意。”
“那好!这便省去老夫不少废话了。”
轱辘秋芬聋拉着脑袋坐回了桌前,大模大样的说道:“田简,你是燕人之女,田雷大将的女儿,往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给你爹丢脸!
这不仅仅是替父报仇,也是替死难的燕人军将士们报仇!
按说,光是为了你爹,是不该复这个仇的,这里有大义在,你懂么?”
“懂。”
“进了王宫,你要小心行事!”轱辘秋流露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说。
田简突然开口问狄洪道:“管家,把我送走后,你去哪儿?
“我还要去寻找黄金车的下落呢,那是将士们的命根子!”狄洪。
“老身也不能闲着,方才,你不在室里的时候,我俩已经商量好了,明天我去打听你娘的下落,这也是你活下去的希望。姑娘啊,你掂量掂量你肩头上的份量!”
田简暗暗攥起了拳头,说:“我恨不得立即去鲜虞宫报仇!”
“这就对喽,从现在起,你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端盘子的宫女!盘子上盖上一块红布,盘子里藏把雪亮的匕首,端到鲜虞王面前后,突然拿出来,将它插进鲜虞王的心脏,让他一命呜呼!
真要能做到这样,那就太痛快了。
“嗯,我试试看吧。”田简说。
“最好把他儿子姬窟一块杀掉,抛尸护城河!”轱辘秋芬恶狠狠的说道:“最好弄到臭水沟里淹死,只能这样,方解我心头之恨!”
狄洪忽然走到轱辘秋芬面前,怒道:“轱辘秋芬,试试便去试试,报仇已经足够,其实,老夫的真实想法是,入了宫,说不定,还能结缘公子窟呢,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佳缘,而 不是真的叫孩子前去行 凶!
孩子还小,你怎么能如此凶狠的教孩子这样做事呢,你冷静下来好好想吧,该不该跟一个小姑娘说这种狠话!”
“哼!”轱辘秋芬道:“老身就知道你并非真心愿意让田简入宫复仇,而是白白送进鲜虞宫,这下可好,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老身不白费这番口舌!”
狄洪指着轱辘秋芬怒说:“其实,你才是个毒辣的女人!把田简送进宫,难道你就没点私心?”
“老身有什么私心?你还敢反过来说我?呸!我还怀疑你是将军府的卧底呐!滚一边去,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老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