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顷,田简意犹未尽的说道:“侍娘,狄洪半夜里会跟什么人会面呀,才去那片小树林?”
轱辘秋芬起身向窗外看了看,返回身来说道:“是去见鬼,还是去见人,这都不好说呐!
不过,老身没想到,那会儿,狄洪就是将军府的奸细了!隐藏得好深呀!这么多年来,大伙竟然没有识破它的真身!”
“既然他是个奸细”,田简说,“那他潜伏在将军府,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过没有?”
轱辘秋芬道:“是呀,这不,刚刚想过,你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我想,很可能是为了攻克鸱之塞吧?”
“鸱之塞?”轱辘秋芬声音低沉的说。
“是呀,你想,它那么坚固,那么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外面攻克很难,只能从内部打入了吧。”
轱辘秋芬重重的嗯了一声,“闺女,你说得对,不管他处于何种目地,这种人不得不防!”
“那么反过来想”田简淡淡的说,“只要不让他到鸱之塞谋差事,一时半会儿,他也坏不了什么大事。
“嗯!”轱辘秋芬点了点头说:“这个十分重要!怪不得你爹不让他去鸱之塞呢,老身听他说过,有一天,自己一个人去鸱之塞了,只怕没干好事!防着点,一定要防着点!今天晚上,不会还有什么事吧?”
“不会了吧?”田简眼神不安的说:“有高韧哥哥他们在,就算狄洪想为非作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姑娘言之有理。可是,明面上,狄洪也救助你了,大伙合力保了你一命,让他潜伏下去,那岂不是对燕人军不利?”
田简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果当面揭了他的老底,那就等于把人逼反了,他倒更容易在背后使坏,反倒更有可能和仇老三一起,连夜捣鼓什么害人的事了。”
“那就适当给他提个醒吧!别当我们女人傻,别当我们怀疑不着他!也别当我们妇人什么也不知道!”
轱辘秋芬起身又向窗外望了望,接着说道:“你说得对,姑娘,把该说的话说在当面,对我们更有利,更安全。”
“从他跟仇老三说的那番话里分析”,“那会儿,狄洪还向着我说话呢!”
田简打了一个哈欠又说:“咱们也不能因为他是敌人的探马,一味的去恨他,反过来,你得去哄哄他,把话说甜点,说男女之间那种话,你懂我的意思吧,侍娘?”
“好,懂!我去把狄洪叫醒,让他来你屋里说话!”轱辘秋芬站起了身。
“不!侍娘”田简拽着轱辘秋芬的胳膊说:“方才我跟高韧他们话说多了,嘴干,你跟狄洪说去,我一个姑娘家,不适合坐在当面听你俩说情话,我在窗外听听便是了。”
轱辘秋芬挣脱开田简的手说:“你这鬼丫头!”
“就照我说的办吧!侍娘。”田简撒着娇说。
“可他并不喜欢我,嫌老身长得丑!”
“丑就丑呗!”田简说。
“嗯?什么!怎么跟你侍娘说话,说走嘴了吧?言为心声!再说,老身有那么丑么?”
“谁说你丑了呀?”田简连忙改口道:“人家只是有点困罢了!实话说,不丑!情人眼里出西施。”
轱辘秋芬想了想说:“噢,你是想看你侍娘笑话是吧?让我假装去跟他言情,你在窗外偷听,这,你叫老身架子怎么拿呀?”
“唉!侍娘”田简催促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呀,快去吧侍娘,真是个妇道人家!”
“什么?小妮子,怎么跟你侍娘说话?哼!”
田简吐了吐舌头,走到脸盆架前,洗手去了。
轱辘秋芬起身走出了田简的小屋。
不一会儿,来到狄洪窗前,在窗棱子上嘣嘣敲了两声后,里面有了动静。
“谁呀?”
“是我!你老情人了!”
“什么老情人?胡闹!这都大半夜了!”
吱吜一声,门开后,轱辘秋芬抬脚走了进去,一脸怒容的说道:“狄洪,你装什么傻呀,外面那么大的动静,田简差点出了事,难道你不知道?”
“有你和高韧他们在,老夫操什么心呀”,狄洪端起茶碗来, 呲溜喝了口水后又道:“倒是你,象个夜猫子似的,闯进我屋里干嘛来啦?
老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
实话告诉你,就你这点小心眼,根本斗不过我!”
“加上田简呢?”轱辘秋芬坐下来说。
“别说田简了,就算加上矢禾夫人,你们娘仨也不是老夫对手,想说什么,说吧!”披着件宽大的袄子,在室内晃动着身子,又说:“我又看到田简了,叫她进来吧,别在外面偷听了,冷呵呵的。”
“你鬼心眼倒是不少啊,还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田简一掀帘子露出头来,迟疑了一下,无奈的走进了狄洪的房间。
“姑娘,为什么偷听别人的谈话?这样做,多不礼貌?”狄洪道。
田简心想,原来他发现我了呀,好在没往下揭穿。
她脸色绯红的坐在轱辘秋芬身边,遮掩道:“管家,那不叫偷听,我从你窗下经过了一下,便回去了,我一个姑娘家,管你一个人在屋里,干些什么。”
轱辘秋芬道:“老匹夫,孩子没偷听,你说孩子偷听,安的是什么心眼,就算到你窗前听听又怎么了?
再说,将军去世之前,夫人对我说,我们队伍中可能伏有奸细,不然,商队受不了敌人伏击。有人怀疑这个奸细是你,这有错呀?
哼!在没有搞清楚谁是奸细之前,人人都有嫌疑!”
“你说得没错,可是秋芬呀,”狄洪转过脸来,瞅着田简说:“这可是件大事,让高韧他们听到,万一误会了老夫,我这小命还保不保?”
“是呀,怕着点好!”轱辘秋芬抢话道:“可老身怎么看,你也不象是个奸细呀,奸细有你长得这么好看?”
“老夫好看?”
“是啊,殊不知,老身一直对你抱有好感,也从没有把你当外人看,有些话,人家还不好意思说呢,还是让田简替老身说吧!
姑娘,你就当作是我,跟狄洪这老叟,说说我想的想法吧!”
“哦管家,”田简站了起来,羞红着脸说:“侍娘暗中喜欢你好久了,只是一直说不出口。”
狄洪笑道:“田简,这是你使的美人计吧,嗯?你看轱辘秋芬长得有多丑!”
“不是!”田简肃然道,“在府上,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来到了外面,侍娘 心里更念旧呗。”
“你还小呢!”狄洪提醒她道。
“嗯?算了,侍娘,这种事,我不懂,还是你俩聊吧,我到外面转一小圈。”田简冲着轱辘秋芬干咳了一声,轱辘秋芬无应。
田简轻声道:“管家,狄洪大叔,这会儿,我脑子有点不清亮,你的剑呢,借我用用,我到院子里去巡视一圈。”
“好吧”,狄洪说。
他从炕头上,拿出一把剑来,递给了田简。
“去吧,孩子”,轱辘秋芬道:“这回,怎么听,也不算是偷听了,拿着剑在外面听,还能防身呐!也算给老身壮个胆,我还怕这老家伙把我害了呢!”
“那倒不至于。”
“少转会儿,快点回来!否则,跟你算账!”
田简轻轻嗯了一声,走出了狄洪的小屋。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站在院中仰望着星空,畅想着人类的生死,暗暗祝愿父亲的亡灵能够早日升天,想着想着,便扑簌簌掉了一串泪来。
稍时,返身又看了一眼狄洪的小屋,午夜时分,如豆的灯光,若明若暗的亮着,不时的将轱辘秋芬和狄洪晃动的身影,投到了窗上。
田简轻轻叹息了一声,心情难受的想,本该守着父亲的亡灵,却连这点也做不到。
她返回自己的屋内,从包裹里找出了一件素洁的披风,披在身上,把它作为节哀的象征,手持宝剑,向院中走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夜色,是那样的静谧而神秘。
田简从高韧他们房间走过时,听到了三个男人的呼噜声。
她心情紧张的在月光微弱的黑夜中走动着,手提宝剑在院落中跑来跑去,一会儿从东跑到西,忽又从南跑到北,一会儿她又来到大门口看了看,只见大门紧锁着,粗壮的铁栅栏门透着钻骨的寒风。
她看了看大门外静静的旷野,舒了口气,稍稍放下点心来,突然吓了一跳。
却见一只野猫从栅栏门的铁棍缝里钻过来,喵的叫了一声,从脚底下溜走,跑进院子里去了,忽又想起狄洪的奸细身分来,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田简站在院中,向屋顶上看了看,平顶的屋顶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
她跑来跑去,查看了四面墙的墙角,发现那面墙上方的缺口,被高韧他们用几根粗大的树枝条堵上了,上面的枯叶,随风哗啦作响着。
稍时,他又跑到马棚子前,小心的观察着马厩中有没有偷偷潜伏下来的敌人黑影。
马蹄子弄出来的动静,又让她一阵紧张,心里狂跳不止。
她抬头看了看远方,觉得黑暗的夜是那么漫长,心中期待黎明早点到来。
忽然,她有了个疯狂的想法。
只见一个上屋的木梯靠在墙上,梯子上的雪已经扫除了,房顶入口处也不见雪的白光,她仰头看了一会儿,一手拎着剑,一步步爬了上去。
屋顶上,又光又滑,薄薄的雪花,粘在脚板下,动一下就感到身体不稳。
她小心的走动了几下,定定的站在那里,举目遥望着天空的星辰,觉得站到高处才过瘾,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舒胸中的苦闷,扫去失去父亲的痛苦。
她用力呼吸着,冷冰冰的空气直灌胸腔,几次深深的呼吸之后,顿感清爽。
她转动着身体,忧伤的看向了远方,村外的荒原沟壑,一片寂静,象个老人一样的安详。
雪域平地里,农夫的耕田处,荒土高坡上,看上去白乎乎的一片,泛着一点点清冷的白光。
田简静静的看回到近处,钻天的白杨树,越过屋顶,直直向上,坚强的挺立着,在北方平顶房屋的上空婆娑着,一东一西两颗树冠高大的红枣树,在风中摇晃着干涩的枝条。
山村外,树林间的小道,曲曲弯弯向前延伸着,模模糊糊,荒凉而阴沉,连一只野狗的影子也看不到。
田简揉了揉睲松的眼睛,在心底里声声的呼唤着父亲, 苦苦冥想中,仿佛听到母亲在说:
田简,你己经十六岁了,你长大了,孩子,你要独立!你要坚强!你要学会生存!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是的,我要防狼!田简愤愤的想。
田简想象着父亲生前的音容相貌,由此想到了父亲之死,她唰地一声抽出宝剑来,向屋顶中间走了几步,不顾自身安危的舞起剑来,一边行吟道:
“执剑问青天,谁言女子不如男!莫欺少女无勇兮,汉家女子我为先!待来日兮,走马闯山关,潜入鲜虞宫,挥泪斩凶顽!”
吟罢,抹了抹眼中的泪花,她又静静呆了一会儿,只怕侍娘发现她,再跟她大呼小叫起来,便收了剑,小心的走下了木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