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田雷将军早没有了出走将军府时,那样的豪情与表面上的悲壮之感了,也没有了初入抱犊山时,那种天高任我行的浩荡之气,与行云流水般的侠义之风了,只有沿途的劳累,和对他们前程的担忧。
他的女儿田简,也像一只向南飞的大雁一样,觉得不期而至的风雨,正在打湿它的翅膀,影响着它寻找温暖的希望。
并且觉得自己正在长 大,会渐渐失去父母的庇护,心里不时泛起一阵阵无助与悲凉的感觉。
除了表面上的坚强之外,还有她内在的失望、失落与淡淡的忧伤,并掩饰不住的把这种情绪写在了脸上。
自田雷的商队掉头向西,进了汪家村村南那个山口之后,田简和她的侍娘,却一改往常那种小女人斗闲嘴的小心思,很有气魄的谈论起事关商队命运的大事来了。
田简说道:“我爹若是早听我娘之言,亲入燕王宫亲君面上,陈词于心中实情,何以蒙冤逃生,以冒今日之险呢!”
轱辘秋芬也早已困意全无了,一脸悲忿的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依你娘之言,等大臣们出面为你父亲说情,就算大王信他田雷并无反叛之心,施出特敕令来,那得待多些时日呀!
这期间,如果朝中奸党,就此坐井犯科,鼓噪三寸不烂之舌,再进谗言于大王,我等不逃走,岂不是坐以待毙?
就说昨天吧,若是晚走一会儿,恐怕早己满门抄斩了,何来这逃难之机?更别说进殿面上了!幼稚!往后,跟老妇多学着点。
田简可怜巴巴的应道:“嗯,我知道了侍娘。”
“哼!别看你十六岁了,说起来还小,其实也不是个小姑娘了,除了会跟我拌嘴之外,并无多大本事!”
“就算是吧。” 田简无奈的说。
轱辘秋芬叹了口气,觉得田简服了软,面带笑意的说:“好好练吧,这辈子机会,你爹给你准备了不少,生在将门,不光是吃喝享受这点事!
再说,你又不是个安稳懂事的小刍鸡,还有你这倔强的性格,外加你娘传给你的这般美貌,哼!
依老身看,将来,那种男女之事,不但超乎想象,而且少不了!可这也全都是天意呀!
田简默不作声的瞅了轱辘秋芬一眼,水灵灵的眼睛里流盼着少女那种渴望成长起来的光。
“哎?!田简”,轱辘秋芬吃惊的说道:“你看右边,小山包上,有位少年,他在干嘛?”
田简一怔,抬头看去,只见在那头小鹿消失后,那片小树林的西面不远处,有个抱着小鹿的少年在向田简他们招手。
虽然田简不知道他在向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但她感到,他像是在用某种不难想象的手势语言在与自己交谈,很可能在向自己提醒前面路途上的危险。
田简感到,那个少年,就象一只落在树枝上的麻雀,率先看到一只饿着肚子的老虎,潜伏在草丛中,在向它的猎物匍匐前进,处于同类相怜的本能,所以向它的小伙伴们,发出了阵阵不安的尖叫与惊呼一样,在提醒她注意安全。
她在心中并不承认自己是那头小鹿,更像燕氏部落民间传说中,那只美丽的七尾狐,刚被猛虎咬住尾巴,而突然起身一跃,机灵的转身而去一样,她也想象它那样逃之夭夭。
终于,在车轮轱轱和马蹄哒哒的纷乱声中,田简姑娘向她的侍娘轱辘秋芬表达出了她想逃走的愿望:“侍娘,前方真要动手交战了吗?想想此事,都让人觉得可怕!”
“别怕,我的孩子!”
田简娇声娇气的说:“人家不敢想什么虎噬鹿了,人家突然想起小时候,你讲给我听的那只七尾狐的神话故事来了,它从老虎嘴里逃走了。”
“是呢!那只猛虎,一口咬住小狐尾巴的时候,它美丽的羽毛,一根也没有掉下来。”
轱辘秋芬与田简搭着闲话,在车斗的颠簸中,起了下身子,又坐了下来,笑道:“小姐,难得一见你对侍娘我有这种娇情的时候,让我这当侍娘的感到知足啊,不妨多来点小娇情呀,你这坏姑娘!”
“你再给我讲则神话故事吧!比如七尾狐。”
“目下,不是讲七尾狐的时候,八公六哥、飘虫娘娘、乌鸦大神之类的神话故事,老妇这肚子里还有很多呐!
不过,老妇得给你讲讲老祖宗们曾给少女时的我,讲过的那些,上古众神来到人间的故事吧。”
“讲吧,侍娘”,田简将头靠在了轱辘秋芬的肩膀上,轱辘秋芬顺势将田简揽在了怀里,就象在哄一个小孩子入眠一样,拍着田简的肩膀头说:“我的孩子呀,话说天地初开之时,众神从天界下凡来到人间,以图造福人类,当然,一同前来的还有魔鬼。
从此,冰雪覆盖了群山,山神喷出了火焰,雪山化出了神水,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也一块下了天庭,落脚在不周山,开始了它们在人间的旅行。
有个闲来无事的老叟,人们叫他伏羲氏,坐在喜马拉尔神山上的一座山头上,开始画卦,一卦开天,开出了人间种种事。
先祖野人和田氏部落一样,从此取上了火,喝上了水,吃上了饭,明白了在这世间活着的道理,知道了神明的伟大,老天爷的了不起!
神农开始教人种田了。
炎黄开始交战。
从此,有了火祭水祭、天祭、神祭以及各种祭祀。
祭祀增加了人类交流,人们有了更多的情感,先知们开始对天许愿,山民们对火神、水神、日神,乾干神、坤宁神、树精神,光芜神,光明神,甚至二狼神,流浪神,开天开辟神,周天四季神,主管人间暧昧的情爱神和未了神,以及诸天神,地厚神,还有好多好多的神,开始顶礼膜拜了!
当然,祭祀这种集会,不能说,没有它的缺点,它也使人们累积出了仇恨。
有了仇恨,人间就发明了矛,有了矛,就产生了盾,也就有了其它纠纷。
人类有了这些先天、后天的恩怨,有了那些智慧的先知作导引,天下就不太平了。
紧接着,就来了战乱。
这进一步加剧了族人部落之间的仇恨!
那些身体健壮的男人们,象猛虎一样,开始为他们的地盘、食物,和别人的女人们进行肉搏与争夺。
他们占领异姓族人的城廓,抢走他们的奴隶,女人与牛羊。
说到这里,田简忍不住说道:“先别说了,侍娘,以后再讲吧,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只见田雷下了马,跟他的手下在交谈着什么,蛮子大叔也停了车。
田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蛮子大叔,听到了吗,驱马!前去听听。”
“哎哎、好!嘚驾!”蛮子大叔欢快的说着,向前赶起了马。
田简坐在车上,看了半晌,终于看出了名堂。
原来,他们是在研究调整行军方略,大有聚思广义的意思。
稍时,田雷又召集过来五六个将官、校官模样的人,针对行军中,哪个队伍在前,哪个人马殿后,遇到险情了怎么办,谁护车左、谁护车右,人马怎么冲、车怎么退等等,如此这般的又交待了一番。
侍卫官高韧和包氏兄弟,也纷纷牵着马,跟在了田雷将军身后,默默听着。
最后,只听田雷说道:“管家,前方是什么山呀?
”将军,前方便是仇由山。“
“哦,仇由山,这名字好熟悉呀。”田简想了想说。
”将军,此山乃抱犊山中一座小山,山中之山,据在下所知,因为山中曾有仇由氏俩兄弟,在此间占山为王而得名。
“哦,这也没有什么”,田简又听父亲说:“然则,依本将所见,此处山势险要,地形复杂,若是在此处用兵,倒是个良所!狄洪!
“在!”狄洪拱了拱手。
“往年,你身为燕军探马统领,受命往来于燕下都,与中人城鲜虞宫之间,没少到过这里吧!”
“回将军的话,到过。”
“此地,敌军屯兵所知几何?此事虽己事过境迁,但也总该有所了解吧,你跟大说说。
狄洪犹豫着说:“将军,据我所知,此山所配敌军不多,大家尽可放心,沿山路绕行即可。”
田雷环视了众人一眼,觉得狄洪年岁最大,其他只有二十左右,就连侍卫长高韧也不过二十四五模样,便对众人说道:
“各位,我等前途未卜,难说前路无险,在此我有一言在先,望诸位静听。
狄洪手按腰刀,说道:请将军直言。
田雷说道:我有不祥之感,方才所见身后,林中有面旗帜一闪,据此推断,我等己入险境,管家及高韧等众兄弟,我等已无退路可言,途中若有意外,我田雷妻儿家小,就全交给你们了,拜托各位,一定要善加保护、照料周全,辎重车马及日后行程,我已安排妥善。
随后,各自依计,先去扶柳投亲,再转向棘圃求兵!以待日后,东山再起!
高韧拱手道:“昔日,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将军此托,重如泰山,如雷贯耳,将军若于此山中遇险,在下,敢不效劳,定当倾心以报,不失夫人与小姐有失!尽请将军放心!”
包氏兄弟拱拳道:“俺也一样!俺也一样!”
田雷将军拱拳说道:“我自知你等皆有勇士之德,君子之心,感恩之言,自不必说!”
狄洪神情凝重的说道:“昔日将军对我狄洪,恩情不薄,将军家眷安危,在下自然不敢轻漫!请将军放心!
高韧抱拳又道:“俺也一样!”
包氏兄弟随着高韧又是一拱拳说道:“俺也一样!”
田雷沉吟半晌,说道,管家,还有一些事你没跟大伙说呢,还犹豫什么,说出来让大伙听听,免得众将官误会。
狄洪想了想,沉吟道:“各位兄弟,本人狄洪,乃祖上狄希之孙,狄希造酒的故事想必大家知道,祖下所传美酒千日醉,更是闻名天下,其中还流传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这些,我便不多说了。
狄洪在雪地中走来走去,神情不安的晃动着身子,又说开了口:“想来,来此人世,谁都不易,三十二岁那年,我逃命到了府上。
原因是被鲜虞王抄家,没收了酒库、地窖,全给充公了。
唉,说来惭愧,从那时起,家道就败落了,我一怒之下,离开了中人城,投奔到了将军名下。
说来,我到田将军府,少说也有六七年了吧,终是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我本想到天下要塞----鸱之塞领兵打仗,可是将军不肯许我以军中之职。
只怕将军疑心我是鲜虞军派来的奸细。
于是乎,本愚公便站在将军府山坡之上,笑看那飞鸱傲视苍穹,看它在空中盘旋,心想,谁知英雄心中苦闷。
“还有”,狄洪站定了下来,缓缓的说道:“我自受命以来,常常往返于中人城、左人城与燕下都,两地三郡之间。
也曾依将军之令,秘密潜入鲜虞宫卧底多年。
在那宫中,我当过两三年扫地奴,当然,后来当上了扫地官,当扫地官时,老夫还给西宫娘娘,提过鞋,提过裤子呢!
“公子顷?”高韧皱着眉头问道。
“对,就是那个名叫公子顷的女人,可不知为什么,那娘娘总喜欢穿宽松的裤子,裤腰中的蓝色玉带又总显得那么松,我便给她往上提了提。
我也多次悄悄出宫,暗中考查过抱犊山、仇由山、封龙山,虞安山的军情,乃至抱犊山山匪匪情,我也知道一些。
其他,我看就不必说了吧,只是建议将军,要么速速策马快去,离开此处险地,要么找家客栈,暂作休息。”
田雷听了,点点头说道:“此等建言,休要再提!还有什么给公子顷提过鞋,提过裤子之类,就更不要再跟他人说了,你这矮脚佬,就象当过太监也似!
还有,军中岂是说笑之地!细细想来,简直是胡扯!什么提裤子,想必鲜虞王西宫娘娘魏子顷,也不会让你那么做!
更不知你为何对本将说出这番话来!真是好生奇怪!”
众人压抑着笑声,静静的听着,各自围在田雷与狄洪周围,默然无语。
田雷和将士们这些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田简全都听到了。
她惊悚的想,如果真象父亲他们说的那样,那么,前路之险,就难以想象了 。
那她就只能想法变成那只七尾狐了。
田简幻想着,在危险来临之际,能象它那样,转身一跃的果断逃离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