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生以大罗洞观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当空所漂浮着的是一颗颗的光点,又或者说是一粒粒金灿灿的圆珠,又似是丹丸一般,当空看去密密麻麻,可再以大罗洞观仔细查看,便能看出这些金珠总计三百颗。
每一粒上都有一幕幕的画面,或者是在读书,又或者是在洗澡,亦或者吃饭,稀松平常,是一幕幕的生活画面。
而能从中看出的是,这些颗粒属于每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而这些颗粒,便是人们的寿命,但却是一点点皮毛。
可将画面连贯起来,却能发现这些皮毛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三百颗,便是三天。
所以秦一生才会拒绝。
哪怕只有三天,那也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属于原主的。
秦一生是一个很成谜的状态,你说他底限高,他喜欢人妻,但你要说他底限低,他又不愿意接受这些别人的阳寿,只能说他的道德底线很灵活,忽高忽低的。
忽高忽低的他说了起来:“这些寿命是属于别人的,而非是我,我不能要,所以我拒绝。”
“这可是你梦寐以求的命数啊!你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守庚神完全不理解,“明明那些人从来都不介意的,仅仅只是三天罢了,对于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多少啊,只是三天,你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秦一生摇着头:“我不清楚你这些命数是从什么人身上得来的,也不清楚你是怎么得来的,更不清楚那些人到底是好是坏,如果是那种坏到流油恨不得他早点死的狗东西的话,我可以接受的心安理得,可我看了半天,却只发现,这是一个普通人过着日常的生活,
而我的良心告诉我,一个普通人没偷没抢没骗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就这么让他平白无故少三天寿命,
别人我管不到,因为在你这里,我只能看到他们做什么,而不能阻止,
你,我想管,可却有心无力,因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强,
我算不得嫉恶如仇,可看见不公义的事情我也会想发声出手,但在此之前,我会好好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们之间半斤八两,我是半斤废铁,你是八两金,所以我只能离开。”
他的话语并不是多么的掷地有声,更没有什么大道理,他所做的仅仅只是坚守自身的底限,尽管他现在也仅仅只能不与旁人同流合污,可那也算难得了。
顺心而为,是一个中性词,秦一生可以强莽,也可以隐忍退避,现在他便是在隐忍退避。
只是秦一生也知道,当面对不公义的事情时不发声,也是一种隐性的变相站队。
“所以,这延寿我不能要。”他认真道,“但我现在也仅仅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还有剩下半句没有说。
【等到我有能耐了,就来把你捣毁。】
守庚神也不再是那副侧躺的模样,祂由躺转坐,却是没有转过身来,秦一生这才发现他搞错了一件事。
先前他以为守庚神是侧躺背对着延寿者,却未曾想到,其实守庚神一直正对着延寿者。
这个香火神好像···没有正反,又好像,分不出正反。
“你不要也得要,除非你不想离开,没有得到延寿的人,我是不可能让他们离开我的虚境的。”守庚神坐在神坛上,一动不动,仅仅只是居高临下的对秦一生说着。
“真就强买强卖了?”秦一生皱着眉头,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起来了,可能要真的无脑硬钢一下了。
想到这里,六脉当中劫天运也已经蓄势待发,实相图画卷展开,造化笔执于掌中。
守庚申好像并未在意秦一生的动作,只是在那里仍旧不解的问道。
“不过仅仅只是三天阳寿罢了,你为何不要?连自身欲念都无法斩除的碌碌无为之辈,为何不能贡献出自己的阳寿,来为有能之人延续寿命?”
守庚申说的理所当然。
秦一生听的怒意勃发。
“你在说什么鬼话?碌碌无为又怎么样了?碌碌无为代表着没有作奸犯科,没有伤天害理,他们只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或许有罪不至死的有心之错,也或许被人记恨的无心之过,可这本就是普罗大众的常态,也正是因为他们才能构成一个国家,
你这一句话是在否定什么?
还是说,你的思维就是纯粹将普罗大众当成了耗材?用来满足你这低下的···神职?”
秦一生语气已然不快。
大罗洞观也将此守庚神看了个真切完全,更是观了个干干净净。
他已经完全看穿了守庚神的本质。
所谓的香火神道,他也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
先前长生录便有所解释,此界并无真神,仅有香火神道所构筑的神。
那这香火神道到底是什么?又是怎么构筑的?
答案是——众生崇拜。
而这众生崇拜,便是和原始崇拜类似的一种形式。
前世的秦一生也有些微了解,他对于神话传说还有宗教科幻等方方面面有所感兴趣,也曾查阅过资料。
自原始社会之初,人类的先祖并不知晓天地自然之中的现象,雷鸣是天威,落雨即天悲,也是天悯,因为对于天的未知,便生出了对于天道的探索和自我的理解,由此产生了天道一说,
因为对于不理解之物,所加以解释,让其合理,最终让自然现象有了神格,这便是原始崇拜,
所以原始崇拜,即是自然崇拜,也是鬼神崇拜,因为原始时代的先民们对于神秘力量恐惧、敬畏、依赖的心理情感,而后衍生宗教崇拜仪式,又以此仪式,口耳相传,故老相传,发展千百年后,被编纂记录成典籍。
于是神话传说便诞生了。
秦一生不敢否认,也没法否认,在过去会否有真正的神,不管前世今生都一样。
他对于此所保留的是敬畏态度。
而此界的众生崇拜,便来源于无数人的传颂,以及无数人的认知,也来自于无数人的【相信】。
众生相信有神,因此神便真的诞生了。
只不过并非真神。
因为相信有神,所以便予以塑像,使其成为各种材质的【偶像】。
因为相信有神,所以便求神拜佛,予以其香火,对于【偶像】进行崇拜。
因为相信,因为香火,偶像便活了过来。
可实际上,这些所谓的【偶像】,还不是因为人才能存活?祂们也只能因为人而存活。
祂们由人而生,却又被人所崇拜。
人却不知,是他们自身创造了神。
这可真是···
“真是荒诞啊。”理解了守庚神本质的秦一生,面色复杂了起来,“你因为人而生,可却又不把人当人,你这样的家伙算得上什么神?”
【偶像】不是神,祂们只不过一群泥塑木雕,顶多材质名贵,祂们也不是生命支柱,只不过是一些精神上的些微支撑。
偶像和信仰,绝非同类;可总有人会把偶像视为信仰。
只是有的【偶像】却又不把信众当人,它们理所当然的接受,却又能弃若敝履,
它们自视甚高,却不知迟早会被替代,它们自以为高人一等,可不清楚还有人对它们不屑一顾。
“我为何不能算是神?我有着超越人智的能力,我可以为人延寿,这难道不是神该有的能力么?何况,我身为神,难道不能肆意的玩弄人类么?”
秦一生恍惚间想到了自己从前所写的小说,一本扑街的书,他曾在其中留过一句话。
“神不该玩弄人类,会玩弄人类的也绝非神,而是——应该被诛灭的邪魔。”秦一生已经恼火了,只不过没有表露。
可他已经握着造化笔书写了起来,这造化笔就是观笔友那毫毛所化的神通,一开始没想好取什么名字,但是看到了后天命格的诗句以后,便取名为造化笔了。
他写写画画,以实相图为载体,却是正在作画,更兼之作诗。
他在以自身天运来增加成功的可能性,以己身灵性为基本,以香火神道为法门,又以模仿而来的天运雀魂之构造来塑造一个“角色”。
守庚神还是没有在意秦一生的所作所为。
“有何不可?只不过将这些废物的三天命数取用罢了,只取三天他们也该感恩戴德才是,你是在···怜悯他们么?呵,
你了不起,你清高,
今天你必须要留下来接受我的延寿,否则你就别想离开。”
秦一生冷哼一声,仅仅只是画出了一道墙壁,将这些朝着自己而来的命数阻隔其外。
他缓缓说道。
“我的两位父亲都曾告诉过我‘有的事情不能开口子,一旦开了口子,那么骨子里的东西就会从口子里流出来,口子也会越来越大,流逝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骨子里的东西就会干涸,而那个口子也会填不满。”
他这么说着,又画出了一道长城。
虽然并没有多么长,可却将其中的雄伟展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这个口子我绝不会开,至于你,我觉得我也该莽一莽,但我不必亲自莽,所以来尝一尝我为你塑造的人物吧,这也是我在我所写的书中塑造的一位剑仙。”
实相图抖动。
便从画中走出一人来。
那人剑眉星目,一身道装,白发白眉,手执一柄普通木剑,眉目冷峻,不苟言笑。
另有诗号生成。
【昆仑山巅弃徒先,后称难逢绝世仙。
单剑独人开蜀道,巍峨万千意遮天。】
随后浓墨重彩,在其身边写出一名来——蜀山仙剑派开山祖师·弃剑徒。
秦一生的确有照抄还珠楼主的作品,但是他也故意不小心的祛除了原本的一些设定,另外加入了某些仙侠网文的套路和桥段,更是杂七杂八的加入了其他的要素。
他不单单是文抄公,更是一个善于缝合的裁缝。
坏消息是书里全是缝合,但好消息是缝合的还不错。
弃剑徒便是他在《蜀山仙剑传·前传·蜀道难》当中所塑造的蜀山开派祖师爷,目前已经完结,他虽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追更,但是这本书的确已经火到了洛京。
而他也看破了香火神道当中的隐秘——众生崇拜。
于是,他便借用造化笔,来借了这众生崇拜的根子。
要说这造化笔,写东西和画画都可以,不过也的确是不负【造化】一词,明明他只是看穿隐秘却并无法门,但是却在握住了造化笔以后,脑中便文思泉涌,
在这文思泉涌之下,种种可能性便在落笔之间被相互勾连,更是在其中汇入了大罗洞观所观得到的感悟。
他在以笔衍法,而后用魂魄投影之灵性塑造,随同又结合了所有书友心目中的弃剑徒形象后,将弃剑徒画出。
众生崇拜,对于一个虚拟的人物,也可以有崇拜之情。
他是弃剑徒,却也不是弃剑徒,因为他本就出自秦一生之笔,可是却是秦一生以己身之灵性所创造出来的笔下人物。
虽然看起来可能像是化身分身之流,但弃剑徒也并非是化身分身,因为秦一生不可控制操纵,
而弃剑徒也绝非是秦一生,因为他是汇聚了众生书友心目中的自己而诞生出来的。
所以,弃剑徒更像是秦一生“召唤”而来。
长生录先前便说过,神明是众生眼中的神明。
那弃剑徒,也会是书友心目中的弃剑徒。
真真假假已然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界限业已模糊。
可这虚幻世界的书中弃剑徒,的确真正的走进了秦一生所处的真实世界当中。
虽说书友不同,对于角色理解也不同,但总归会有类同点,弃剑徒本就是一位嫉恶如仇的剑仙,所以嫉恶如仇便是他的书友印象。
虽然尚且不知情况,可当他看到了秦一生时也难免生出亲近感。
“这位道友,请问此乃何地?”弃剑徒温文尔雅的问道。
而那守庚神却只是冷笑。
“你就这点本事么?只不过塑造了一个类似的‘仙’,就以为能够抵抗我么?”
听到此处,弃剑徒皱了皱眉,不过却并未表现。
“弃剑徒道友,此有一邪神,吸人阳寿,分于旁人,烦请您仗剑将其斩除。”秦一生拱手恭敬言说道。
弃剑徒剑眉倒竖,不过却还是十分温和,而后左右一瞧,微微点头。
“哦?竟有此事?”他还是那副温吞水的模样,明知故问道。
可是话音落下,守庚申已被斩掉了头,便连这虚境都被斩出了一道“天之痕”。
从这剑痕当中,能够瞧见外界星空。
秦一生则维持不住的半跪在地上,凝时的灵性身躯也虚幻了许多。
消耗太大了,但是值了。
而后弃剑徒则疑惑的看着自身正在缓缓化作虚无,便也朝着秦一生拱了拱手,略带一些歉意道。
“道友,您此番请仙法门似乎效力无以为继,接下来便只能靠您自己了,在下只得先行告辞,但这邪神已被我斩去根基,您只需要稳扎稳打即可。”
“别走···”秦一生伸手挽留,好似尔康。
但,弃剑徒之灵性已然归还己身。
秦一生这才说出了后面半段话。
“我对于消耗的估算错误,我现在已经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