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赌者自败欲胜天
“小公子想要看穿这茫茫天机?这可无异于登天啊。”韩道长虽不算话里有话,可也算是直白揭穿了秦一生当前所做。
“看透这天机真的很难么?”秦一生下意识问道,手上也不慢,打出一张一饼来。
“碰。”大和尚见机行事,错开了牌山中自己本该拿的牌。
“你以为这茫茫天机和这牌上一样那么好观?这位和尚老弟错开这张牌便是因为这是一张大生张啊。”韩道长捏起了牌,拇指缓缓掀开,看完后笑了一下,“不过虽然是生张,但好在我听牌了,接下来只要打一张安张即可。”
韩道长说着,便打出了一张绝张白板来。
“十三幺和大三元都做不成咯。”韩道长笑呵呵道。
但显然此刻秦一生的关注点并不在牌桌上,而是在这牌桌场外。
他对于韩道长的道法的确生出了想要一窥其中奥妙一二的想法。
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能有道法影响到运势这并不出奇,毕竟道法高妙玄奥,其中又有斋醮科仪符法等细分,项目种类繁多,包罗万有也很正常,可是不出奇不代表不稀奇。
此前那些与命和运有关的道法他仅仅只在话本小说当中见过,而今也不过仅仅只是有了黑天狗的命格,该怎么应用他也是两眼一摸瞎,
此刻这韩道长的道法光明正大的摆在自己的面前,要他不去看可真是难为他了,而韩道长显然也知道自己能够看穿道法,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摆了出来,他秦一生岂有不看之理?
只是他看不透也看不穿。
牌局往来又是几巡,韩道长虽说听牌,可仍旧没有胡牌的迹象,那大和尚也不急,秦一生更是不躁,三人都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最终牌都抓完了,也就自然流局了。
三人将牌一推,听的牌都互相被对方卡死了。
“嗯,不错不错,虽然流局,但贫道也差不多搞明白你们的打法习惯了。”韩道长捋了一番胡须。
三人搓牌洗牌,抓牌码牌看牌一气呵成,没有什么花活,都是老老实实的理牌。
而老秦也差不多将韩道长那道法外层的天机看透了小半来,对于这天机,他倒也生出了些许理解来。
不同语境之下,天机一词所指代的含义均有所不同,若是在星相学而言,此“天机”便是星宿,可若是在正常对话中,此“天机”亦可代指不可轻易言说的秘密,
但在此刻,秦一生才算真正对于天机有了基础的入门级理解。
所谓天机,即是天之机密,也意即——天意。
天意难违,难为的是天意之下的生灵死物。
阎王要人三更死是天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天意,摔断腿是天意,劳燕分飞是天意,一切好事坏事都可推到天意之上来,冥冥之中自由定数,这定数也即是天意。
便连韩道长那道法外侧的天意外壳,仅仅只是模拟便足有几分天机神韵,可见韩道长修为之高深。
“运由天定,可是天对于运并不会管的那么严密,天也并非事无巨细全都掌握其中的,好比这运,人之一生的运气总量是恒定的,拆东墙补西墙的从以后的‘运’挪用借来一点周转此刻也是可以的,只是运气恒定也平衡,挪用了好运,那么这未来的那一刻,现在的霉运也会流向未来挪运的那一刻。
另外便是借运,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若有人借了旁人之运而不还,便等同于承担了借运之人的霉运。”韩道长说着,打量了一眼大和尚,看破不说破,
“一时强运终归只是一时而非一世,逸一时误一世,依旧一久罢要宁啊。”
秦一生听着觉得怪怪的,不过此刻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他便问道:“那若是夺运呢?”
韩道长好似就等着秦一生的这个问题,淡淡瞥了一眼秦一生,似笑非笑:“官府抓得住江洋巨盗么?也许能抓到,也许抓不到,那抢劫走的财物能追回么?不见得吧?
若是寻常百姓,失了财物,官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若是大人物,失了贵重物,官府还能袖手旁观么?不能吧。”
韩道长所言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可实则意有所指。
秦一生听懂了这弦外之音,想鼓鼓掌,不过还是被他压下了。
“那若是买了对方的运气呢?”大和尚也问道。
“你看看那当铺开门是怎么做生意的?哪怕当的东西价值连城,当铺也能压价,而只要对方心甘情愿,且与当铺签订字据,那价值连城的压到一文钱也是合理合法的,没人能拿法律压当铺,毕竟白纸黑字红手印都在。”韩道长毫无保留的传授着,但还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遮羞布。
“天再怎么不是人,可它也终究也有拟人化的时刻,而它拟人化的时刻恰恰就是在某件天机具备限度的时候在此限度当中转圜,尽最大力的让自己的安排不出岔子,因此不管你们是偷是抢是骗,天才不会管你们太多,只要不让事态脱离天意,那么天才不会管你们,没人比我更懂天。”
秦一生听着韩道长这懂哥发言,一时之间咂舌哑口,这位韩道长看起来很谦虚但是却意外狂妄啊。
只是老秦也清楚韩道长有狂妄的资本。
而后老秦又问道:“那若是天要招揽一个人呢?”
“呵,招安呗,拉拢一批打一批,谈和一批压一批,你想想看自古以来那些反王招安以后的下场如何,运气好的能博出个锦绣富贵前程,脑瓜子好的也能余生不愁,可大部分都是败寇,
招安以后手下人都归属了朝廷,那时这选择了招安的就是拔掉了爪牙的没毛病虎,你说说天要招揽一个人,
下场会是如何呢?还不是和敢造反却又没称帝的人一样么?”
“也就是说,天拟人化的时候,和人差不多咯?”
“只是祂拟人化出来的人和人差不多,实际上的天实则冷酷无情,天意如刀,可由不得任何人。”
韩道长话语当中满是肃杀之气,秦一生听罢,沉默良久,手中的牌也思索着要不要打出去。
最后他长舒一口气,拇指贴着牌面,感受着牌面的纹刻,便出声问了一句。
“韩道长您为何如此了解这天?”
“因为我曾经便与天对赌过。”韩道长此话一出,平地一声惊雷炸响。
万里无云的晴空朗日突兀生出一道电舞银蛇,于白昼蓝穹当中生出细散的雷光枝丫。
“那您赢了还是输了?”秦一生便问道。
“当然是输了啊,须知赌者自败,庄家不赔,能够保住一条命也算不错了。”韩道长呵呵一笑,又问道,“你还不出牌么?”
“不敢出,因为出了我必败。”秦一生捻着牌,好似已经看穿了牌山。
“因为败就不敢出了么?那你看起来和赌道没什么缘分。”韩道长轻微摇头,“所谓赌道,便是久赌必输,久输仍赌,不赌才为赢。”
“我本来就不想与赌道有什么缘分,只是这张牌出了必败,而且还会输得很惨,但不出却又有碍观瞻,破坏了完整性。”
“哦?看你这样,是一副大牌啊。”韩道长饶有趣味,“看你牌河里没有幺九牌,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十三幺成型听牌吧?”
“倒也不是。”秦一生呵呵一笑,打出了手牌里的另外一张牌。
“胡。”大和尚推牌,一副小牌罢了。
而秦一生也推倒了牌,却是还没成型,其中赫然两张五万,其余均是幺九牌。
“可惜了,你若是打出我想要的那张牌,那你就真的输惨了。”韩道长说着,也推倒了手牌,却是一副已然成型的万字九莲宝灯。
“我知道你是大牌,牌河里虽然有迷惑选择,可是你的万字却少了一九万,我这里恰好各有一张一九万,场上一张一九万都没出,而看着大和尚牌河里皆是无法和一九万组成搭子的,我难免会猜测你是九莲宝灯,
所以我宁可放炮给一副小牌,也不愿意放炮给九莲宝灯,
我个人认为,哪怕是输,也要输给小牌才行。”
秦一生淡然笑着,为自己点上了烟。
“倒是满能权衡利弊的。”韩道长打了个哈欠,“你已经输了。”
“的确,我已经输了。”秦一生点头。
异闻事件已经完成,他也看透了层层天意,不过却仍旧没有看到那天意最深处的挪运法。
但这对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自顾自的说道:“当我的十三幺还差两张牌听牌时,你已经先我一步做出了大牌,不论是你的运气使然也好,亦或者赌术高超也罢,又或者你的赌道高深,不管如何,我终归还是输了,
我也可以咬咬牙赌你没有九莲宝灯这般大牌,可是这难道不就是赌的深渊所在了么?
永远永无止境的侥幸心,赢了还想赢,输了想回本,
多少人都败在了一步登天自我欺骗式的侥幸心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把持住理智,不让其堕入狂赌之渊呢?清醒者总是少数,而随着赌的进程更甚,这份清醒也会逐渐褪去,再也无法收手,
所以赌者自败啊,韩道长,您与天对赌,着实豪迈,可能够侥幸留一条命也挺狼狈。”
秦一生为何能知道韩道长与天对赌的输赢?自然便是因为他用来包裹挪运法的那些天机,便是一步步引导韩道长走向败者的台阶。
“好在托您这些天机的福,我也不算白来。”秦一生作揖道,“多些韩道长赐教。”
“哈哈,赐教不敢当,只不过顺手提携一番罢了,我曾与天对赌,你又何尝不是在与天对局呢?一个先天寿元不到三十岁的人能够活到现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赌局呢?”
“什么赌局?”秦一生明知故问。
“自然是你和天的赌局了,虽然并不是真正的赌,可却也算是一种赌局,
好比麻将,人道将你我这样的麻将牌打出,可对方也会用吃碰杠来因势导利,借我们的力量让人间道更进一步的倾颓,能借到算是赚了,借不到也并不亏,对于天而言左右不过一记闲棋,
只是祂想你输的意愿仍旧不变。”
韩道长摸着麻将牌,随后收起,不再打了。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能给你看的你也已经看过了,接下来,贫道也要午睡去了。”韩道长摆了摆手,仍旧收拢着麻将。
大和尚眼神奇诡,看了一眼秦一生,又看了一眼远去的韩道长,拍了拍光头:“邪性啊,贫僧也先走一步了。”
这大和尚有些后怕,也直接出了门。
只有秦一生叹了一口气:“道长,您这般提点晚辈,阳寿还剩多少呢?您泄露的可是天机啊。”
“快了,等我午睡的时候就没了。”韩道长看起来乐乐呵呵,并不因自己将死而颓丧。
“可以问一问,您为什么甘愿耗损自身阳寿也要提点晚辈么?”秦一生直言不讳。
韩道长收起麻将后,又捋了捋胡须:“赌者自败,却仍旧想要赢,自己输了不打紧,培养出一个徒弟能赢,那就不算输,只是你我没有师徒缘分,不然我铁定要收你为徒,但是这随手点拨的缘分却是有的,
既然能随手点拨,便也有了一层极浅薄的师徒缘,也算是我教出来的,
如此,只要你赢了,便代表我没有败。”
“我没有道根,道长您就是想收我为徒似乎也没什么用。”秦一生吞云吐雾道。
“你现在没有道根,不代表你以后没有,贫道的卜算不会有错,你现在虽然看似毫无修为,实则只是你的‘修为’是另一种体系混搭而成,而混搭便代表你可以搭建出数种可能来,
你的可能很多,有道根的可能也在其中,
只可惜刚才的对话便显示你们二人都没有继承我衣钵的可能,
你怕败,因为怕难免瞻前顾后错失良机,输不可怕,害怕输才可怕,格局小了。
那和尚老弟贪眼前利,难免失了长远大局,格局小了。
所以你们两种人都不适合赌道。”
韩道长说完,冲着秦一生摆了摆手,原来是在道别。
“贫道午睡去也,秦一生,记住贫道的话,不要怕败。”
语毕,道长去到卧榻,和衣而睡。
片刻后飘然无踪,仅余留那一身衣物,
好似尸解,再也不见。
秦一生作揖拜谢。
恭敬一声。
“多谢道长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