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深眼凝他,足下立在原地丝毫不动。
他则在桌旁悠然的坐着,容颜妖异风华,修长的狐狸眼里也勾着几许恰到好处的笑容,乍然朝他一扫,着实觉得他这身皮囊美如天成,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甚至致命的惊心动魄。
“姑娘不过来?”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再度出声。
叶嫤神色微动,默了片刻,才一言不发的踏步往前,随即与他隔桌而坐,有意全然的拉开距离。
他则勾唇而笑,“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姑娘与我坐这么远作何?”
叶嫤淡道:“真正的洪水猛兽,自然也不会自行承认自己是洪水猛兽。是以,公子是否当真是洪水猛兽,自然也只有公子自己知晓。”
他眼角微挑,神色稍稍显得幽远几许,似是将叶嫤这话听进去了,兀自思量,却待片刻之后,他又敛却了面上的起伏之色,平缓从容的道:“姑娘此言有理。只是,我也愿与姑娘登上同一条船,是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成为姑娘的洪水猛兽,而会成为姑娘的……左膀右臂。”
是么?
左膀右臂?
乍闻这几字,叶嫤心生冷笑,全然不信。
只道是面前这人长得便像是一副奸诈模样,风情万种,且满身又带着神秘之感,令她难以招架与揣度,是以这人的话,何能为信?
“公子这话倒是折煞我了,如公子这般性情与身份,我岂敢让公子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她略是戏谑的回了话。
说着,也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仅稍稍垂眸下来,不再与他有任何的目光相接。
他则兴味盎然的将叶嫤凝着,眼底深处却稍稍涌着几缕难以让人察觉的深邃与复杂,待得片刻后,有几名侍奴将热腾腾的早膳端了进来,并极其恭敬的安放在圆桌上。
待一切完毕之后,侍奴们也未及时退下,仅犹豫一番,其中一人朝瑾黎低沉出声,“公子,方才那墨殇公子已是差人暗中彻查这座府宅,任何之地都不得放过,许是过不了多久,墨殇公子的侍从便会暗查到这里来了。”
叶嫤眉头一皱,下意识朝瑾黎望来。
瑾黎则勾唇而笑,妖然倾国的面容上并无半许紧张与忌讳之色。
“墨殇历来谨慎多疑,且行事也算滴水不漏,他要差人暗查这府宅,自然不足为奇。”仅待片刻,他平静无波的评论了一句。
那方才言话的侍奴神色微变,继续恭敬的问:“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瑾黎这才稍稍坐直身子,似也仍不着急,待抬手慢条斯理的理完搭在胸前的墨发后,他才抬头朝那出声的侍奴望去,淡道:“墨殇要查,那便让他查,但至于查到了什么结果,自然由我们来演给他看。近来,那老头儿不是对西厢的那位公子极是上心么?既如此,那位公子定该是对新入府的墨殇极为嫉妒了,且这一开始嫉妒,自然,会偷窥墨殇,甚至,会与墨殇敌对。”
他嗓音悠悠然然,轻飘飘的,像是在随意言道。
奈何这番话的内容却是在中伤另外一名无辜之人,有意拉那人落水。
叶嫤满心冷冽,只道是这男子瑾黎看似妖艳风尘,实则,心思也是妖媚蛇蝎,令人心生震撼,甚至为了一己私利,可随意将无辜之人推出挡箭,如此的魄力与极其干脆的冷狠的心理,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就不知这府中西厢的那位公子,是否会被推出来成为墨殇的眼中钉,死于非命了。
心思至此,叶嫤面色也稍稍沉了半许,并未言话。
待得面前的侍奴朝瑾黎应声离开后,她才缓缓抬手,一言不发的举起勺子喝粥。
面前的这桌膳食,清淡丰盛,味道极好。且这大岳虽地处漠北,大多百姓皆以游牧为生,常日的吃食大多也以油茶牛肉为主,但今日这桌的早膳,却是海参鲍鱼,山珍海味,可谓是极其的丰盛与奢侈,想来放眼这大岳上下,都是不多见的。
“姑娘喝的这粥,是以鲍鱼所熬制,姑娘觉得如何?”
仅片刻,瑾黎再度悠然出声。
叶嫤淡道:“味道自然极好,只是未免太过奢侈。”说着,抬头朝他望来,“瑾黎公子究竟还有什么身份,竟能如此的养尊处优,连带这吃食都是如此的丰盛?”
她着实不敢相信他仅仅是一个‘消失多年’的霓凰公主的面首这么简单。
“我是何身份,姑娘不是一清二楚吗?”他不答反问。
叶嫤冷眼观他。
他抬眸与她对视一眼,勾唇而笑,“我不过是被世人遗忘多年的霓凰公主的面首罢了,如今终于重见光明,自然得犒劳自己,多吃些奢然之物,也好弥补这些年所有的对自己的亏欠。”
叶嫤勾唇冷笑,只道他这话仍是虚浮表面,“公子不愿说实话也就罢了,想来终有一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说完,再不言话,埋头喝粥。
瑾黎轻笑一声,“其实姑娘也无需对我身份刨根问底,姑娘只需知晓,我并无墨殇那般野心,我只是有德报德,有怨报怨之人,姑娘并非我之敌人,且还助我逃出了墨府地牢,是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姑娘。”
叶嫤深吸一口气,心有戒备,仍是不敢信他这话。
他也不再多言,缓缓垂头下来,慢条斯理的开始用膳。
则待膳食完毕,天色已过三竿。
待差人将桌上的所有碗盘全数收走后,瑾黎突然抬手从袖中掏出一道面纱朝叶嫤递来。
叶嫤微微一怔,目光垂落在他指尖握着的面纱上,并未立即动作。
瑾黎适时出声,“姑娘身份太过特殊,出门在外,自然得以薄纱遮面,小心为上。”
叶嫤这才按捺心神一番,伸手将面纱接过,“公子倒是考虑周全。”
他勾唇而笑,“不过是给姑娘一记面纱罢了,并非周全,且今日外出,也望姑娘稍稍安分,莫要随意动作,倘若姑娘信得过我,待出府之后,便一切信我听我,到时候,姑娘心底的愿望啊,我许是当真能为姑娘达成。”
叶嫤心口蓦地一颤,略是复杂的凝他。
他满面悠然懒散,仅与她对视一眼,便抬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薄薄面具,极是熟练的贴合在他脸上。
瞬时,他那张妖娆祸水的脸,顿时被恰到好处的遮盖,如今的容颜,也顿时变得五官无奇,肤色黝黑粗犷,整个人都再无半点妖娆魅惑之气,反而是平淡至极,毫无亮点。
又许是察觉到了叶嫤的打量,仅片刻,他抬头朝叶嫤扫来,微微一笑,只是这般笑容,也无那般荡漾似的柔媚,反而是染上了几许不伦不类的豪迈粗糙之气,“我虽已在这国都城里‘消失’多年,但当初认识我的人也多,此番冒然出去,自然也得稍稍装扮一番才可。”
说着,轻笑一声,“姑娘觉得,我如今这般相貌如何?”
叶嫤心生恶寒,不愿评价,仅稍稍转头过去,故作未闻。
他凝了叶嫤片刻,那双漆黑的眼里再度卷出几许兴味,又道:“想来我如今的这般相貌,的确难以入眼,是以令姑娘你不愿多看。说来,姑娘往日在大昭的事,我已有所耳闻,我如今倒是着实好奇那大昭帝王究竟是何等的相貌与性情,竟会得姑娘一心追随,连带墨殇这等相貌出众且性情出众的人与姑娘相处了这么久都还不能得姑娘倾慕与好感,是以,又究竟是墨殇的魅力不够,还是那大昭帝王太过出众,连墨殇等人都望尘莫及?”
他竟突然对这个感了兴趣。
叶嫤眼角微挑,只道:“他无需比旁人出众,只因爱上,也只要是他,便一切都是最好。”
“只因爱上么?”瑾黎极为难得一怔,漆黑的眼里突然荡出几许幽远与茫然来。
“可情爱这东西也是奢侈,两人之间,又究竟得到何等程度,才是爱上呢?又或者,爱,究竟是什么呢?”他下意识道了这话。
也因心中茫然,这番话语的内容更是茫然。
当初呆在霓凰公主身边,也不过是被强迫的罢了,那段时间,几近所有人的认为他公子瑾黎备受霓凰公子深爱,虽人前风光,但那段日子啊,却是他此生怎么都挥却不了的黑暗与耻辱。
是以,爱究竟是什么呢?即便与霓凰融入骨髓,肌肤相亲,却也终究没能学会爱,反而是学会了恨,甚至怨。
思绪,突然开始蜿蜒起伏,一时之间,目光也稍稍开始失神。
眼见他这般反应,叶嫤心头微动,略有猜测,认定他该是想起了与霓凰公主的往事。
“或许,互相维护,互相包容,甚至敢以性命来换对方的安全,便是爱了。”待得片刻后,她才稍稍按捺心神,低沉出声。
他神色微动,这才应声回神过来,转头凝她:“姑娘便也是爱极了大昭帝王,甚至可以为了他而舍弃性命?”
叶嫤极是干脆的点头。
他怔了怔,面露几许薄笑,凝叶嫤片刻,戏谑出声,“姑娘倒是傻,与那墨殇一样傻。自古以来,都是情深不寿,姑娘爱大昭帝王入骨,但大昭帝王对姑娘你,未必深爱。”
话到后面,他语气越发的自信,甚至坚定,仿佛认准了情深不寿,也认准了这世上并无真爱。
叶嫤眼角微挑,扫他几眼,也未多做解释。
只道是爱这东西,的确玄乎,难以用正常的理由来解释与验证,且这瑾黎与她也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他相不相信她与平乐王之间的情爱又有何重要呢?
这般一想,便全然垂头下来,不再言话。
瑾黎也不再耽搁,仅稍稍默了片刻,便领着叶嫤一道出门。
整个过程,叶嫤一言不发的紧随他后,且一路行的都是府中略是偏僻的小道,也不曾与姬宣的人迎面撞上。
待从宅子的偏门出来后,此际已有侍从在偏门外准备好了马车。
瑾黎率先被侍从扶上了马车,叶嫤转眸朝四面扫了扫,只见此处仅有这一辆马车,也没有多余的马匹在侧等候,她默了片刻,不经在场几名侍从召唤,便自然而然的爬上了马车。
“姑娘,您……”
在场几名侍从皆是一惊,当即而唤,却是后话未出,叶嫤已拂开车帘子钻入马车坐了下来。
一时,侍从们的嗓音皆是戛然而止,纷纷面露震撼与害怕,生怕自家公子会因叶嫤的突然钻入而大发雷霆。
却是片刻过后,马车内并无任何异声响起,连带自家公子也未吱声儿,侍从们面上的震撼之色越发浓烈开来,面面相觑一番,这才不敢再耽搁,仅得强行将心中的惊诧之感压了下来,驾车而行。
奈何这些侍从们的反应,叶嫤却毫无察觉。
这辆马车也并非宽敞,她与瑾黎并肩而坐,衣袂相贴,着实显得拥挤了些,再加之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她与瑾黎的胳膊便也稍稍有些触碰。
虽是男女授受不亲,但如今形势特殊,她也无心在意这些俗礼,奈何她都不曾介意什么,身边的瑾黎却是突然出声,“此生之中,我仅与霓凰同车坐过,倒是不曾再与其余女子如此靠近过。”
他嗓音稍稍有些挑高,似是话中有话,似要委婉劝她自动下车。
叶嫤神色微动,自是听得出他语气之中夹杂的嫌弃与抵触之意,然而即便如此,却也不打算在他面前全全示软,仅委婉道:“放心,我虽为女子,但心胸开阔,自然也不会与公子计较,更不会怪公子占我便宜。”
这话也无疑是在揶揄他。
她好歹也是大昭的皇后,身份尊崇,他不过是个霓凰公主的面首罢了,岂还能嫌弃她了?
他微微一笑,“姑娘倒是自恋得紧。如姑娘这般相貌,自是入不得我眼,若说当真占便宜的话,自然也是姑娘占我便宜了。”
说着,嗓音一挑,性情不定的又道:“这马车本不宽敞,姑娘身宽体胖,的确占了不少位置,也望姑娘有自知之明,下去随车而行才是。”
叶嫤眉头微皱,并不言话。
他继续问:“可要我帮姑娘下车?”
“不必。”不待他尾音落下,叶嫤暗自妥协,终是低沉道话。
这男子也是性情不定,行事喜欢跟着他的喜好来为,她自然不会太过得罪于他,免得吃亏。
只待嗓音落下,便正打算主动让车夫停车,未料还未来得及出声,顷刻之际,瑾黎所坐一侧的车厢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撞,瞬时,瑾黎整个人都猝不及防的朝前斜扑而去,眼看就要倒在马车车板上。
叶嫤蓦地一惊,下意识伸手拉他,却是力气太弱,与他一道坠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