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周遭无声,徒留冷风肃肃的浮荡。
待得时辰将近三更之际,终是有名劲装黑袍的男子突然入了大堂来,径直跪定在白袍男子面前,恭敬道:“公子,宅院火势已除,公主似也对府中并无怀疑,仅朝墨殇公子训斥了一番,便领人回宫了。”
白袍男子神色微动,淡声而应。
待挥退黑袍男子之后,他才悠然而笑,“仅是训斥么?看来,稍稍委婉的一番训斥,并未震怒发火,霓裳公主如此态度,怕是又得让墨殇此人欣慰癫狂了。”
说着,似也无心耽搁,仅转头朝叶嫤望来,话锋一转,“今夜倒是打搅姑娘了,此番宅子已平,我便回去休息了。”
嗓音一落,也不耽搁,仅稍稍起身,便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叶嫤深眼将他的脊背凝着,也未言话,却见他即将要抵达屋门之际,却又突然转头扫到了一侧墙壁上的挂画,一时,他足下也蓦地停住,整个人立在原地,再无动静。
叶嫤下意识朝墙上那女子的挂画扫了一眼,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听说,这梅园往日住的是梅夫人,那墙上挂画上的女子,可就是梅夫人?”
她问得随意,目光也跟着落定在他身上,仔细将他凝视,有意将他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
他却并无任何反应,像是不曾听到一般,也未回头朝她扫来一眼,只待沉默片刻后,他足下微动,竟稍稍转身朝那挂画行去,随即微微抬手,自然而然的将挂画取了下来,卷好带走。
整个过程,叶嫤也未再出声。
直至他彻底离去,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心底深处,再度有复杂疑虑之感层层上浮。
那画像上的梅夫人的眉眼着实与那瑾黎的眉眼极像,是以,这梅夫人,又是否真正与这瑾黎有所关系呢?
思绪至此,幽远嘈杂。
直至许久,她才稍稍回神过来,犹豫片刻,才斜靠着椅子入睡。
却是未曾全然睡熟,不远处竟突然有琴声响起。
那琴声略显绵长与呜咽,似是卷满了哀愁,再加之周遭太过平静,那突然扬起的琴音便也显得格外的突兀与刺耳。
叶嫤怔了怔,眉头微皱,也不知究竟是谁竟还有心思抚琴扰人。
只待默了片刻,便稍稍踏步至窗边观望,奈何却什么都不曾看见。
那琴音,一直在持续而起,断断续续,从未停歇。
叶嫤也心思杂乱,所有的困意也被全数惊扰,再无睡意。
直至天明,那琴音才终于歇下,叶嫤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只道是那般悲伤入骨的琴声听得太多,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只因连带她整个人都似要被那悲凉的琴声所感染与蛊惑,本是平静的心,都仍不住悲凉开来。
此番琴声一停,耳边无扰,她才终于稍稍的放松下来了,却是还未拖着僵硬发麻的身子离开窗边,便见不远处的院门再度被昨夜那名家奴推开。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稳住身形。
那家奴推开院门之后,便一路往前而来,待站定在她面前,便低沉道话,“姑娘,公子有请。”
是么?
叶嫤眼角一挑,心生防备。
那瑾黎公子昨夜才与她相处过,该聊的话也在昨夜聊过了,今早天才刚亮,他又差人唤她过去作何?且如今姬宣已然入了这座府宅,她又怎能招摇的一路过去见那瑾黎呢?万一路途之中被姬宣撞个正着,岂不得引火烧身?
正思量,家奴已垂头下来,继续催促,“还望姑娘早些虽奴才过去。”
家奴态度稍稍有些冷漠,也有些威胁。
叶嫤这才稍稍压下心神,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屋门行去。
待跟着家奴出得这梅园的院门后,她一直心神警惕,四处张望,本以为她定不会运气极差的遇见姬宣,且那姬宣昨夜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日定会抑郁几日,不会出屋才是,哪知这回,她的运气当真是差到极点,却是怕什么来什么,待刚刚跟着家奴绕过前方的那条青石板路,一拐弯儿,便瞧见那满身白袍瘦削的男子正坐在前方小道的亭中。
那人,白衣墨发,气质出众。
即便是背对着她而坐,叶嫤也能第一时间识别他的身份来。
瞬时,她心口一紧,正要驻足,不料面前引路的家奴竟比她还要来得警惕,仅是眨眼间,前方那名家奴已是陡然转身过来,扣住叶嫤的手腕便拉着她调头返回。
不料叶嫤跌跌撞撞的转身,足步声稍稍有些大,也稍稍有些诡异的凌乱,瞬时,不远处亭中的姬宣已然察觉,陡然转头过来,冷喝一声,“谁?”
家奴丝毫不停,拉着叶嫤朝前狂走。
叶嫤也全然不敢掉以轻心,迅速往前。
却是如此反常的举动,越发惹得姬宣怀疑,仅刹那,姬宣朝身边侍从使了一记眼色,侍奴顿时点头应允,迅速出亭,只是待循着声响的方向追出老远后,却并未见得什么,无奈之下,家奴只得返回亭中,朝姬宣如实禀告。
姬宣面色仍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片刻之际,掩嘴咳了几下,待稳住咳嗽之后,他才若有所思的沉默一会儿,低沉道:“近来这翊王府内可还入住了什么怪异之人?”
身边侍奴们纷纷摇头。
姬宣仍是有些不信,只道是翊王府内的人大多都是效忠公主的人,连带翊王此人虽身为大岳的大皇子,但也游手好闲,并无什么心计与城府,是以,这座翊王府,本就是一团散沙,连带王府内的侍卫们也仅会些花拳绣腿罢了,如此之下,放眼整个王府内的人,又怎能逃过他身边这精卫的追击呢?
心思至此,他面色也跟着稍稍沉下,淡道:“暗中彻查翊王府内的所有人,切记,此事只能暗中来做,不可打草惊蛇。”
在旁的侍奴当即点头应话。
姬宣缓缓点头,不再多言,却是正准备沉默之际,站在另一旁的一名侍奴犹豫片刻,再度出声,“公子,今夜翊王已然点明让公子侍寝了,公子今夜……该如何应对?公主昨夜过来,虽为惩处公子,但也在翊王面前赔了不是,倘若今夜公子再拒绝翊王,许是公主定要生气了。”
这话,他说得越来越小声,话到最后,几乎心虚得只剩一点气息在促成话语的道完。
姬宣面色越发一白,眼底深处有霜色与冷狠之色滑动,森冷如刃,骇人之至。
“翊王胆敢让我侍寝,今夜,便定会是翊王死期。反正,公主也防着翊王这个大岳的大皇子登基为皇,既是如此,那我便手刃翊王,也算是临死之际还未公主解决了大患。”
他这话说得极其的狠厉,似如要孤注一掷,义无反顾。
在旁侍奴们皆是目光一颤,脸色陡变。
仅片刻,方才言话的侍奴当即跪身下来,硬着头皮劝道:“奴才知公子对公主的情谊,但如今公主已然放弃公子了,且全然无情的将公子当做了讨好翊王的工具!事已至此,也望公子看清形势,多为您自己打算,公子您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奴才以为,这时候并非公子自暴自弃的时候,而是该迅速离开此地,避开翊王,好生活着,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之际,公子再及时出现的帮公主大忙,救公主于水火,许是这样,公主定会改变心意,从而对公子回心转意。”
这话刚落,另一名侍奴也跪地祈求:“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公子将命留着,以后不怕翻不了身,还望公子体恤己身,从长远考虑,三思而行。”
侍奴们皆是满面担忧。
奈何姬宣面色丝毫未变,似是根本没将他们的话听入耳里,目光仅幽远的落在远处,一言未发。
天气寒凉,天空里飘着黑云,阴沉之至,似是随时都要落雨。
此际的叶嫤,已随那名家奴抵达了公子瑾黎的院内。
回想起刚才被姬宣察觉之事,此际仍然心有余悸,只道是幸亏方才跑得快,且这家奴对这府中的地形也极为了解,拉着她朝偏僻小路逃了,若是不然,一旦被姬宣派来的侍从发觉,定会再惹麻烦。
心底着实不平,以至于待站定在瑾黎面前,她面上也稍稍染了几许怒意,开口便道:“公子究竟有何话要让我专程冒险过来听你说?”找个侍奴过来传话不就行了吗?
她的确是心有埋怨,只是也在忍耐情绪,并未真正发怒。
待嗓音落下,她便极其仔细的将他盯着,有意等他回话。
奈何他仅是懒散斜靠在软榻,笑容妖媚,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骄奢之感,并无半点紧张之色。他甚至也不曾及时回叶嫤的话,更也不曾转头朝叶嫤望来,仅待半晌后,叶嫤忍不住要再度出声之际,他这才迟迟的转头朝叶嫤望来,勾唇而笑,意味深长的道:“自然是有要事,才会邀姑娘过来。”
叶嫤嗓音稍稍一沉,“什么要事?”说着,眉头一皱,语气越发冷下,“如今墨殇已然入府,如我方才那般过来,差点就被他发觉甚至捉拿了,若非我跑得快,怕是早已落入他手里。”
他神色微动,面上隐约有几许起伏,“墨殇如今,不过是自身难保之人罢了,即便当真发觉你了,也没那能耐在这府中捉拿于你,更没能耐将你之消息传给霓凰公主。”
他这话说得极为自然而又坚定。
叶嫤也不知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份自信。
“墨殇即便落难,但也还是墨殇,他的手段也是不弱,自是不可小觑。”叶嫤默了片刻,低沉回话,说着,也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与争论,仅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沉的将话题绕了回来,“公子此番邀我过来,究竟所谓何事?”
“我许久都未真正逛过国都城了,此番,想邀姑娘随我一道出去逛逛。”他满面悠然,平缓道话。
叶嫤目光微微一紧,本要下意识的出言拒绝,却是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她心生蓦地一动,便又强行将话噎了回去。
“如此也好。来得这大岳国都这么久,我倒也从来不曾真正赏过这大岳国都之城,此番若能出去走走,开阔眼界,自是极好。”
待继续默了片刻后,她终是改变主意,低声道话。
这话一出,便见面前的男子稍稍挑了眼角,那双兴味的眼懒散扫她,“姑娘倒是答应得干脆,只是,姑娘在这府中都怕被墨殇发觉,谨慎小心至极,又为何还有勇气要到国都城里去转悠?难道姑娘就不怕在国都城内被公主与墨府的人发觉,再度落网?”
叶嫤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公子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想必今日无论我是否愿意随你出去,都必须得出去才是。既是如此,我自然没有其它选择,还不如识趣的顺从公子之意。再者,我与公子终究是无冤无仇,且公子对大岳国相与大岳皇族似也有敌对之意,是以,就论这点,你我也算是一路之人,没必要自相残杀,如此之下,我也认为,即便公子要带我出去,自然,也会有隐蔽之法,不让大岳国相与霓凰公主的人发觉你我。”
他面露几许欣赏,稍稍坐直了身子,“姑娘倒是冰雪聪明,且也勇气可嘉,便是到了这等情况下,竟也能保持镇定,临危不乱,说来,比起我大岳鲁莽的女子来,姑娘的确是有勇有谋,令人佩服。”
佩服?
叶嫤眼角微挑,只觉他这话倒是讽刺。
只是心中虽是抵触,但她也并未朝他表露什么情绪,仅淡漠冷淡的观他,待默了片刻后,继续出声,“多谢瑾黎公子如此评价了,只是,如今女子太过勇猛,也非好事。”
说着,眼见他神色微动,又欲言话,叶嫤神色微动,先他一步继续出声,“公子不是说要出府去逛吗?何时出发?”
她问得极为直白。
瑾黎厚唇而笑,兴味凝她,默了片刻后,才道:“不急,总得将早膳用了再出发。”
嗓音一落,也不待叶嫤反应,便转头便不远处侍奴示意一眼。
侍奴当即会意过来,点头离去。
则待侍奴全然出门离开,瑾黎才慢腾腾的起身往前,行至不远处圆桌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