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两人齐齐跌倒在地,瑾黎率先摔下,叶嫤恰巧跌在了他身上,无意中让他做了一回人垫子。
或许是她跌在他身上的力道稍稍有些大,他细瘦不堪的身子顿时有些吃不消,顷刻便眉头大皱,目光一滞,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闷哼了两声。
此际,马车也开始朝旁猛烈摇晃,眼看就要翻到,叶嫤惊得回神不得,慌乱中迅速从瑾黎身上滚下,有意要缩去车中角落,想要稳住姿势,却是同时之间,在外驾车的两名侍奴顿时从马车上跃身而下,竟闪身至马车一旁,齐齐伸手将即将翻倒的马车撑住。
一切的一切,来得极其突然。
待马车终于在车外两名侍奴的努力下彻底稳住时,叶嫤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转头朝身边的男子望去,只见他满目痛楚,唇角也稍稍溢出了几许血迹,似是疼痛不堪,也虚弱不堪。
叶嫤怔了怔,心生诧异。
只道是方才的撞击虽是来得突然,但马车终究没翻,且这男子也仅是从座位上摔倒在地罢了,照理说也不该如此疼痛与虚弱才是,难不成,他方才被她摔压得太过厉害,致使伤及了五脏六腑?
正思量,车外侍奴那冷喝之声蓦地扬入耳里,“你们究竟怎么驾车的!倘若撞伤了我家公子该当如何!”
这嗓音无疑是添加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恼怒与威胁。
则是尾音未落,另一名侍奴已隔着马车窗帘极其紧张的朝车内出声,“公子,您可有事?”
叶嫤眼角微挑,正要帮瑾黎回话,却是嗓音未出,瑾黎淡道:“无妨。”
短促的二字,他说得极为平缓自若,似无半点疼痛孱弱之气,也似一派气定神闲,毫无异样。
待得叶嫤略是复杂的凝他时,他才蓦地抬头,那双幽深的瞳孔瞬间对上了叶嫤言,极低的道:“许是……来人不善,劳烦姑娘即刻将我扶起。”
叶嫤神色微变,并无耽搁,当即弯身过去将他扶着重新坐定在马车的软垫上,随即也未耽搁,迅速掏出袖中的帕子迅速的为他擦拭嘴边血迹,待得一切完毕之后,她才缓缓在他身边坐定,却待刚刚将染血的帕子揣入袖中,正这时,身边的窗帘突然被人粗鲁掀开。
瞬时,强烈的光线顺着掀开的窗帘钻了进来,当即将车内越发照亮。
叶嫤下意识转头望去,便见马车窗边正站着一人。
那人满头粗辫,眉毛极浓,面容极其粗犷,双眼锋利似刃,慎人之至。
叶嫤心头蓦地一紧,只觉此人面相极其不善,浑身上下似也透着一种难以言道的森冷与煞气,仿佛要杀人吃人一般。
如此面相,着实让叶嫤满心发紧,不敢轻视,且那人的目光也太过凌厉,强势的与她对视之迹,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一般。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驾车撞了我家公子的马车不说,竟还如此无礼的掀我家公子车帘,你究竟意欲何为?如今这大岳好歹是天子脚下,你如此放肆,当真以为这国都城里没王法了?”
正这时,那立在马车一旁的瑾黎的侍奴冷斥出声。
只是侍奴也仍在保持镇定,并未直接与窗边这粗犷男子开打,反而仅是怒意质问。
男子神色微动,满身冷气,却并未立即回话,只待目光仔细将叶嫤与瑾黎打量一番后,才面露几许深沉,薄唇一启,问道:“方才,在下的烈马突然发疯失控,致使在下的马车撞到了公子与姑娘的车,倒是抱歉了,只是且此番相遇,好歹也是缘分了,在下在这国都城里倒是没什么友人,不知可否与公子和姑娘结交一番?”
这话无疑是牛头不对马嘴,且话语都毫无连贯,更像是有意审问一般。
叶嫤眼角一挑,心生防备。
只道是都如此‘诡异’的撞车了,也算缘分?且这男子明显是来者不善,有意搭讪,如此之人,无疑是不得不防。
心中如是确定,则待片刻后,叶嫤正要故作自然的婉拒,未料还未出声,身边坐着的瑾黎突然心平气和的道:“出门在外,多结交些朋友自是好事。只是,我刚才的确是被公子你的马车撞得受惊了,且马车也稍稍有些受损……”
话刚到这儿,他便意味深长的止住,淡然的将车外粗犷男子凝着,有意等他答话。
粗犷男子猝不及防怔了怔,待片刻后,才稍稍反应过来,知晓是瑾黎有意让他赔罪甚至赔偿,纵是心有轻蔑与不悦,但在这节骨眼上却并未发作,仅按捺心神一番,只道:“方才让公子受惊了,的确是在下的不是,修复公子马车的银子,在下自然得掏腰包补偿。只是,在下方才的请求……”
他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
瑾黎笑得坦然,“公子有意与我结交为友,我自然愿意。”
车外粗犷男子面色微变,故作释然的笑笑,又道:“多谢公子了。”说着,嗓音一挑,“在下若尔泰,国都外的郊县之人,常日做些小本买卖罢了,不知公子您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叶嫤心口一沉,话都说到这程度上了,这车外的粗犷男子俨然是在查探这瑾黎的身份了。
她忍不住稍稍伸手过去靠近他,指尖极其细微的扯了扯他的衣角。
然而他却浑然不动,似如未觉,目光依旧闲暇自若的朝车外之人凝着,也无耽搁,当即便道:“在下勒儿丹,国都之人,近来也在做些小本买卖,经常卖些自画给翊王爷罢了。”
叶嫤微微一怔,心生起伏,只觉这瑾黎的脸皮仍是一如既往的厚,说谎说得都是脸不红心不跳,极其镇定的。
却是正待思量,那车外的若尔泰继续出声,“是吗?公子竟是在与翊王爷做生意?”
瑾黎缓缓点头,“是啊,我今早便已入得翊王府卖了一幅字画给翊王爷,方才才从翊王府出来,却是还未走多远,便与公子碰上,的确是缘分。”
“那公子你究竟家住国都何处?”那人继续刨根问底。
且他的质问探究之心早已是表露得淋漓尽致,奈何瑾黎也是沉得住气,浑然未有半点惊慌与不耐烦之意,反而是装得当真像是要与那若尔泰交朋友一般,极为爽朗似的开始继续胡诌,“我家住国都南面的沽清村。”
“您身边的这位姑娘是……”
“婢子。”说着,干咳一声,“贴身婢子的那种。”
这话入耳,叶嫤稍稍转眸朝他斜扫一眼。
他则笑得淡定,浑身上下都是一片平静,并无半许异样。
若尔泰面露几许疑惑,锋利的双眼里也稍稍卷出了几许茫然之意,似是已然被瑾黎这番滴水不漏的话说动。
“我近来倒是赚取了些小钱,此番想去烟花之地享乐一番,公子可要随我一道去?”
仅是片刻,瑾黎再度出声。
若尔泰面色微变,再度仔细将瑾黎打量几番后,才垂头下来,只道:“不必了,在下此际还有些事要忙,不能太过耽搁了,此番只能辜负公子美意了,待在下以后有空了,在下定会去沽清村寻公子喝酒。”
说完,便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银锭朝瑾黎递来,“今日惊了公子,且又撞了公子马车,这点银子虽是不多,但也是我一番赔罪的心意,望公子收下。”
瑾黎微微一笑,嘴上虽是说着不收,看似委婉而又识礼,然而手却自然而然的越过叶嫤伸向了窗户,极是干脆的接过了若尔泰手中的银子。
若尔泰眼角微抽,面色也稍稍沉了半许,不再多言,当即告辞。
瑾黎客气两句,也不多留。
则待若尔泰彻底放下车帘子并走远,瑾黎眉头一皱,强行支撑的身子顿时软瘫在身边的角落里,唇角再度有鲜血缓缓溢出,勾唇而笑,“我今儿可是又救了姑娘一命,姑娘该如何报答我呢?”
他这话说得稍稍有些认真。
叶嫤转眼凝他,不及回话,他继续道:“方才那人,的确叫若尔泰,只是他并非寻常生意之人,而是霓凰公主身边最为得力之人,看来,我还未亡的消息,墨殇该是对公主走漏风声了,且公主对姑娘你,也该是志在必得的,若不然,她定不会出动若尔泰这般精明能干之人来满城碰瓷与搜寻。”
叶嫤深吸一口气,“今日的确多亏公子机巧的挡过了那若尔泰。”
“那姑娘你准备如何报答我?”他继续将话题绕了回来。
叶嫤神色微动,默了片刻,转头朝他望来,“我与我家皇上联合一起,为你拿下大岳国相与大岳皇族如何?”
瑾黎面色微变,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陡然深了半许。
却又仅是片刻后,他又全然将面上的深邃之色全然压下,微微一笑,“大岳国相与大岳皇族,皆不是等闲之辈,许是到时候不是姑娘与大昭帝王为我拿下大岳国相与大岳皇族,而是姑娘与大昭帝王要求着我救你们性命了。”
是吗?
此人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公子如此自信,的确是好事,但这些事究竟未到最后,自然也无定数。只是公子今日的这份恩情,我叶嫤便好生记下了,来日之际,定会还公子这个恩情。”
叶嫤稍稍敛神一番,略是认真的道了话。
他眼角稍稍挑了挑,凝她片刻,终未再言话,仅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随即便让外面的侍奴继续驾车。
一时,马车再度往前,颠簸摇曳。
叶嫤与瑾黎也未再言话,心思各异。
待得许久后,马车终是再度停下。
片刻之际,车外的侍奴恭敬出声,“公子,到了。”
叶嫤蓦地应声回神,转头朝瑾黎扫了一眼,便想即刻下车,却是不及动作,瑾黎突然出声,“劳烦姑娘借下手帕,擦我嘴角的血迹。”
说完,咧嘴朝叶嫤笑。
皓白的牙齿也沾染了血红之色,看着有些狰狞,又有些狼狈。
叶嫤神色微动,并未耽搁,仅顺手伸入袖中掏出手帕朝他递来。
他却是并未立即伸手来接,反而是稍稍垂眸下来,仔细将叶嫤手中那稍稍沾染了几许血迹的手帕打量,待得叶嫤不耐烦的想要催促之际,他才恰到好处的伸手过来将手帕接过,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却也并未将手帕还给叶嫤,仅略是幽远戏谑的道:“曾经我被抄家灭门之际,曾因惊恐奔跑而摔倒过,方巧磕破了嘴唇,鲜血长流。那时,公主也如姑娘这般朝我递来了手帕,只是,那时的公主是温柔的,眼里的神情,也是怜悯的。”
是么?
不过是给他递了一下手帕罢了,如此场景,便又让他触景生情了?
叶嫤暗叹一声,着实有些猜不透这瑾黎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了!
他这一口一个公主的唤,听着似也并非对那霓凰公主无情,可明明对霓凰公主的所有都念念不忘,却又似要与大岳皇族作对。
不得不说,这瑾黎身上之事,除了神秘之外,也是凌乱不堪,令人匪夷所思……
“公子也说了,情深不寿,既是公子有意疏离公主,便也望公子看清现实,莫要被往日往事给左右了。”
待得片刻后,叶嫤才低沉道话,也算是念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委婉提醒他一句。
则待嗓音落下,便稍稍起身,当即朝前挪身,极是自然的下了马车。
待在地上彻底站稳,她抬眸一扫,这才见面前是坐三层阁楼,阁楼下仅留了一道小门,似是这座阁楼的偏门。
虽也不曾入得这阁楼的偏门,但周遭空气里却飘荡着一种极是明显的脂粉味道,连带阁楼内那些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也是不绝于耳。
叶嫤神色微变,便是再怎么愚钝,也知这地方定是大岳国都的风尘之所了。
“这座醉仙楼,是大岳国都最是闻名的一座楼子了,里面的艳女大多蛮横热络,艳男大多风流,姑娘可得将我跟紧些了,免得到时候入楼之后被某位男儿拖走了,我可不会救姑娘。”
正这时,耳边适时扬来瑾黎那不深不浅的嗓音。
叶嫤眉头微皱,“不是逛街吗?你带我来这儿作何?”这话,她问得极为自然,只是待嗓音刚刚落下,便又突然想起曾经姬宣与他说过的一些有关平乐王近日之事,顿时满心通透,再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