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是翌日一早,待她醒来,平乐王早已去勤政殿上朝。
叶嫤转头瞧着身边空空的床榻,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待发呆许久,她才终于回神过来,随即缓缓起身下榻,差人进来服侍洗漱。则是一切完毕之后,她安然坐定在雕窗旁,兀自煮茶。
天气终究是变幻莫测,昨日还晴空万里,月朗星稀,今早,竟突然黑云阴沉,冷风骤袭。窗外那些枯黄的树,被冷风吹得越发摇曳,片片落叶也跟着旋转而下,不久,那一早被宫奴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竟再度被落叶覆盖。
叶嫤幽幽的瞧着窗外之景,也不知是深秋凋敝还是怎的,只觉心中也跟着压抑荒凉,似是看不到春日似的希望。
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挣扎与争分,也会很长很长,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心中暗自叹息,思绪也越发飘得有些远。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小跑而来,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顿时扰了周遭的清净,叶嫤下意识循声望去,便见一名高瘦的宫奴正迅速朝这边来。
又许是察觉到了叶嫤的目光,宫奴怔了怔,也未入殿来,仅是一路跑至叶嫤所在的雕窗外站定,恭敬道:“皇后娘娘,门外有位姬宣公子求见。”
叶嫤眼角一挑,有些诧异。
姬宣么?
那小子又被平乐王放出来了,竟还能在宫中随意走动,且还能到她这乾清宫来了?她可一直记得,她当初那般维护姬宣,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不料此人也是恩将仇报之人,转眼,便能全然无情的翻脸。
是以此人还来她这里作何?想专程自讨没趣?
心思稍稍婉转一番,则是片刻后,叶嫤漫不经心的道:“去回话,就说本宫不见。”
宫奴仍是满脸的恭敬,却是并无半分诧异,仅是犹豫一番,又稍稍将手中的东西朝叶嫤递来,继续道:“娘娘,那位姬宣公子说了,若娘娘看了此物后,一定会见他。”
叶嫤下意识垂头朝宫奴手中递来的东西扫去,只见宫奴手中正握着一张纸,纸张上极为鲜明的用墨笔写着‘国相’二字。
叶嫤眼角蓦地一挑,思绪再度幽幽的起伏开来。
那姬宣,为何会写国相二字,又或者,他是想来告知她有关大岳国相的一些秘事?
越想,心中越发的戒备与疑惑,则待片刻后,她才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朝宫奴吩咐道:“让他进来。”
宫奴急忙点头,转身小跑离去。
则是不久,那满身蓝袍的姬宣便已踏步入了乾清宫院门,一路朝她这边的主殿行来。
叶嫤深眼朝他打量,只见他满身洁净,墨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走路姿势也极其的风雅,整个人从容之至,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甚至与世无争的意味。
她忍不住暗自冷讽两句,只道是这姬宣的相貌着实极好了,想来其余那些不曾与他太过接触且不曾知晓他真面目的人,定会以为他是个翩跹如玉的正人君子,也定会受其迷惑。
正待思量,那姬宣已是站定在了殿门外,极为温润的朝她问:“皇后娘娘,在下可否进来?”
叶嫤淡道:“进来便是。”
这话一出,便有宫奴领着姬宣踏入了殿门,一路将他引至了叶嫤面前站定。
叶嫤稍稍抬头,冷漠观他。
他面色却平和之至,浑身上下也不曾有半许锋芒,仅垂眸扫了一眼叶嫤,便又垂头扫了一眼叶嫤面前那稍稍沸腾的茶水,缓道:“皇后娘娘在煮茶?”
叶嫤冷道:“姬宣公子这不是亲眼瞧见了么,怎还多问。”
姬宣神色微动,未料叶嫤会如此不近人情的将话题直接聊死,却又片刻之际,敛神收心的微微而笑,仅极是自然的盘腿坐定在了叶嫤对面,缓道:“皇后娘娘煮的这茶,味道倒是极香。”
叶嫤着实不喜与他这般尴尬聊话,抬眼扫他,开口便道:“茶水的确是香,公子闻闻也就罢了,只是公子今日过来,是为何事?你方才差宫奴传入的那张写着‘国相’二字的纸条,又是何意?”
她问得极其直白,毫无半点委婉之意。
姬宣仔细的将也叶嫤的脸色打量了一番,自然也知叶嫤对他再无好印象,更也有些不耐烦与他相处。
只是他也并无半分怒意与不喜,仅是片刻后,便极是自然的道:“在下此番来,不为其它,只是想看在往日皇后娘娘曾救过在下一命的份上,提醒皇后娘娘一事罢了。”
叶嫤满面冷漠,“公子想说什么便直接说。”
姬宣微微一笑,再度道:“在下知皇后娘娘对在下已有成见,不过没关系,皇后娘娘曾对在下有恩,无论皇后娘娘如今对在下态度如何,在下都不会介意。在下此番来,是想提醒皇后娘娘一定要让皇上多多提防大岳国相,且也不要轻易听从大岳国相的建议,前往大岳国都犯险。”
叶嫤眼角一挑,冷眼观他。
他径直迎上她的眼,继续道:“皇上与皇后娘娘都不曾与大岳国相接触过,是以都不知此人真正的性情。此人虽表面率直,但却绝非真性情之人,皇后娘娘也能猜到,如他这般能够暗地里操纵大岳之国,甚至能将大岳皇族的权势架空的国相,绝非一般能耐之人,据在下了解,此人阴险狡诈,行事缜密,他此番来大昭,并非是真心与大昭皇上合作,而是也看中了大昭这块肥肉罢了,他表面上答应与大昭为盟,是因要借大昭的兵力一起帮他对付强敌大梁,一旦大梁太上皇死在了大岳国都,下一步,他便要在大岳国都围攻大昭皇上,要他性命。”
叶嫤目光微微一紧,只道是这姬宣的这番话,无疑是与她心中的担忧如出一辙。
只是……
“没想到姬宣公子倒是什么都知晓了,连带这种大岳国相与皇上联盟对付大梁之事的细节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她漫不经心的出声,并未真正直接的回答他的话。
他神色微动,缓道:“这些事,大昭皇上对在下并无隐瞒,故而在下知晓这些。”
叶嫤冷笑道:“无论如何,今日也多谢公子前来提醒,只是皇上也非愚者,即便是入得大岳国都,自然也不会被大岳国相挟制了去!再者,公子也要明白,要将大梁太上皇引去大岳的是大岳国相,即便是打,也是大岳与大梁打,与我大昭何干?明明是大岳一国的野心罢了,公子又何必偏偏将我大昭扯入进来?”
“在下并未刻意将大昭扯进来,而是皇上有意与大梁联盟参战,一并拿下大梁太上皇。”姬宣极是认真的回话,说着,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一圈,继续道:“依照皇后娘娘如此反应,许是皇后娘娘该是不知大昭要给大岳借兵之事。”
叶嫤心口蓦地一紧,面色也稍稍沉下,“借兵?”
他仔细将她凝着,认真点头,“皇上已答应大岳国相,此番要借大岳国相五万兵马。这五万兵马将随大昭皇上一并入得大岳国都,一同对付大梁太上皇的人。”
什么!
叶嫤面色陡然一变,心底深处,也早已是起伏连连,沸腾不止。
平乐王竟会在这节骨眼上借五万兵马给大岳?此番大昭的处境都已是水深火热,大梁的大军也准备随时进攻,此番她都嫌大昭兵力太少,不足以对付大梁雄兵,但如今,平乐王竟还要削弱大昭兵力,专程腾出五万兵马去援助大岳?
他就不怕领着五万兵马过去,从而全数被大岳控制,全军覆没?
越想,越觉此举极不理智,只是仔细想来,如平乐王那般精明智慧之人,自然也不会真正下如此决定才是。
思绪至此,本是紧张沸腾的心境,此番又稍稍的平息了下来。
则是片刻,她漫不经心的朝姬宣道:“无论我家皇上做什么,我都支持于他。倒是公子你专程过来提醒,竟有如此好心?你是当真想归顺皇上,一心为皇上着想,还是别有所图?”
“在下自然是好心提醒,也只因早已归顺了皇上,便不愿方才去大岳国都犯险。”他语气坦然。
叶嫤微微而笑,“是么?公子能有这份好心,本宫倒是惊奇感动。”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这些日子,皇上对公子也是器重,这些话,也望公子也给皇上说说,当面提议,想来皇上会听你的。”
姬宣面色极为难得的沉了半许,并未立即回话。
叶嫤继续道:“公子若无它事,便先回吧,本宫得好生休息了。”
却是这话一出,姬宣仍坐于原地,丝毫不动,似是浑然未有离去之意。
叶嫤冷冽扫他,也未言话。
两人无声僵持半晌后,姬宣再度道:“皇上极有主见,但凡决定之事,也不易更改,正因如此,在下才有意前来提醒皇后娘娘,想着皇上对皇后娘娘情义深重,定会听皇后娘娘的建议才是。既是皇后娘娘都如此说了,在下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还有一事,不知皇后娘娘可有耳闻。”
叶嫤淡道:“还有何事?”
她也并无半分急意,仅保持着一种看戏的心境,有意看这姬宣还有什么后招。
只是正这时,姬宣却仔细将她的所有表情凝视,片刻后,才略微试探的道:“皇上对皇后娘娘表面虽情意深重,但皇上如今,却并无想要独宠皇后娘娘之意,他此番与大岳国相为盟,不仅想联合大岳对付大梁,更还有意与大岳公主联姻。皇后娘娘如此心系皇上,可愿亲眼见得皇上去大岳与大岳公主独处,从而联姻?”
叶嫤顿时笑了。
“公子方才都说了大岳国相对皇上有所算计,甚至会在大岳国都对皇上不利,如此之下,皇上怎还有空与大岳公主联姻?公子今日的话,倒是前后矛盾了,一会儿大岳国相要对付我家皇上,一会儿又是大岳要与我家皇上联姻,这说来说去,公子似乎都只有一个重点,那便是不愿皇上去大岳国都不是么?”
仅是片刻,叶嫤便淡然回话,说着,便也联系到平乐王与他提及过的大岳霓凰公主之事,心中更是稍稍起了疑虑,继续将计就计的道:“说来,本宫倒也听闻过大岳公主的一些消息,只闻大岳皇族的公主里面,就属那公主霓凰的容貌最是好看,且才华了得,倘若我家皇上此行能将大岳那霓凰公主娶回来,我自然也是欣喜。”
她故意如此言道。
待嗓音一落,便仔细将姬宣的反应打量,却见他突然稍稍的颤了目光,连带面色都开始隐隐的紧绷开来,甚至眉头也稍稍蹙起,突然有些失态。
他如此反应,越发让叶嫤心疑。
又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仅片刻,姬宣便已故作自然的垂头下去,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他满目起伏的神情,“皇后娘娘当真不介意皇上迎娶大岳公主?甚至皇后娘娘当真大度得可以与其余女人分享皇上?”
叶嫤冷笑一声,继续道:“本宫自是不喜与人分享皇上,皇上可迎娶千百个女人,但独独不能宠爱她们,只能将她们当做寻常女人,深埋宫闱。”
“这怎可……”
不待叶嫤尾音落下,姬宣便略微急促的道话,只是后话未出,他似有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急忙噎了后话。
叶嫤眼角微挑,默了片刻,淡问:“不过都是皇上的一些后宫私事罢了,公子何必如此着急,难不成,公子也听说过那大岳霓凰公主的名声,甚至还对那霓凰公主甚是倾慕?”
姬宣眉头越发皱起,脸也埋得越发地了一些,嘴里仅道:“皇后娘娘误会了,在下乃大梁之人,岂会对那素不相识的大岳公主倾慕。”
是么?
叶嫤心有冷冽,深眼锁他,正要继续旁敲侧击的问话,却是这时,姬宣竟无心在此耽搁下去,仅稍稍起身而立,朝她缓道:“皇后娘娘无需猜忌在下,在下此番来,的确仅是为了皇上的安危而来,只因不愿皇上受大岳国相算计罢了。话已至此,无论皇后娘娘是信也好,不信也罢,在下的职责已是尽到,至于皇后娘娘是否要劝说皇上,自然仅是皇后娘娘一人之事。时辰已是不早了,在下便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不待叶嫤反应,便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叶嫤未言话,仅淡然凝他。
直至姬宣彻底出得殿门,在旁伺候的宫奴才忍不住道:“娘娘,那位姬宣公子好生无礼,便是离去,至少也得娘娘点头后才可离去,怎能未待皇后娘娘应允,便擅自离开。”说着,眉头一皱,“可要奴婢差人好生为那位公子教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