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怔了怔,未料姬宣会出现在这里。
连带她昨夜晋升为后的夜宴,平乐王都未放他出来参与,而今这格尔单大婚,平乐王竟将姬宣放出来了,是未何意?
正思量,姬宣似也察觉到了她的打量,抬头朝她望来,待目光与她对上之后,便极为自然的笑了笑。
叶嫤眉头微皱,挪开目光,心有抵触。
或许是因为对姬宣太过失望与戒备,如今只要见到他,便总觉毛骨悚然,似是这深藏不露之人,又想做出什么恶事来。
心思至此,便也转头朝平乐王望来,极低的问:“皇上怎将姬宣放出来参加这格尔单的婚宴了?”
平乐王神色微动,下意识朝姬宣扫去,则见姬宣正满面平静的凝着面前的杯盏,并无异样,待沉默片刻后,他才道:“今日我曾召姬宣出来聊过事,待差人将他送回宫牢的途中,姬宣与格尔单偶遇,两人竟一见如故,此番格尔单大婚,便专程让我将姬宣也邀来一道赴宴。”
是吗?
格尔单那般莽撞之人竟会与姬宣这种讳莫如深的人一见如故?
叶嫤眼角微挑,着实不信,只因姬宣历来都是个目的性极强之人,若他对格尔单毫无算计,他会与格尔单仅仅见上一面便能有如此好的交情?
越想,心中的戒备与疑虑之感越发强烈,却也不打算在平乐王面前表露,仅故作自然的朝他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厢的格尔单早已是满面喜色,目光也一直追随周舞盈而去,直至周舞盈被喜婆扶着步入了东面的喜房,他这才回神过来,邀在场之人全全入席并开宴。
宴席上,在场之人大多朝大岳国相与格尔单敬酒,以表祝福,平乐王也随和温润的朝格尔单道喜。
此番来客不多,但觥筹交错之中,气氛也是热闹。
直至在场之人皆是酒过三巡之后,夜色已深,平乐王才携着叶嫤率先离席,其余朝臣眼见自家帝王一走,便也纷纷告辞,全然退散。
月明星稀,倒是难得的好景。
周遭之处,如玉洁净的月色四处洒满,光线柔和,迎面而来的风,也浅浅淡淡,卷着几缕花香,沁人心脾。
平乐王一直与叶嫤十指相扣,步伐缓慢。
待片刻后,叶嫤缓道:“此番离大梁太上皇寿宴的日子快要到了,皇上如今对那大梁太上皇的寿宴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她突然想到这点,忍不住问。
却是尾音一落,他便微微一笑,只道:“应对之策自然是有了,只是……有件仓促之事,我必得与你说说。”
叶嫤下意识止步。
他神色微动,也跟着停脚下来,转身将她凝望,眼瞳里全然映照着的是她那略微染着担忧之色的面孔,清晰至极。
“什么仓促之事?”叶嫤按捺心神的问。
他微微一笑,却是不直接答话,仅是抬手过来极其轻柔的为她理了理稍稍被风吹乱的额发,待将额发彻底理顺之后,才缓道:“嫤儿,两日之后,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儿?”
“大岳。”
叶嫤瞳孔蓦地一缩,深吸一口气,“去大岳作何?”
他越发握紧了她的手指,又稍稍戒备的朝四周扫了一眼,只道:“回殿再说。”
说完,便牵着叶嫤继续往前。
整个过程,叶嫤都满面紧色,心口起起伏伏,忐忑不安,直至与他回得乾清殿坐定,殿门紧闭之后,他才伸手揽她入怀,缓道:“此番公然邀大岳国相来,的确是为结盟之事,但更重要的是让大岳之国成为我手头上的出头鸟。且在外人眼里看来,大岳国相既是能来大昭,定会认定大岳与我大昭结盟,那大梁太上皇对此,也难免心生芥蒂,从而戒备大岳。而大岳也满怀野心,早就不愿一直呆在草原,而是想开疆扩土,那大梁肥沃的疆土,大岳自然想收于手里。我与大岳国相已是计划好了,今日他便会传书回大岳国都,借着大岳新帝登基之事而邀大梁太上皇来大岳国都观礼,顺便再商议天下诸国之事,到时候,只要大岳太上皇一入大梁国都,定插翅难飞。”
叶嫤心口层层的发紧,眉头紧锁,“万一大梁太上皇不来呢?”
自打大岳国相三人一入宫中,她便满心不安,只觉平乐王这盘棋下得极大极大,竟胆大的将大岳之国也拖入了这场战局。
只是,大岳国相并非傻子,他会看不透平乐王的这层心思?
正待思量,这时,平乐王突然压低了嗓音,幽远沉寂的道:“大梁太上皇一定会去大岳国都,只因我若是未猜错的话,裴楠襄没死,只是被人……掳去了大岳。裴楠襄乃大岳太上皇最是疼爱的儿子,无论如何,大岳太上皇都会亲自去大岳一趟。”
叶嫤浑身一颤,面色起伏不定,复杂难耐。
“皇上怎确定那裴楠襄被人掳去了大岳?”心中太过震撼与惊愕,连带脱口的嗓音都稍稍变得嘶哑。
“我当时一直认定裴楠襄若是当真没死,定会趁此机会潜回大梁,便也仅是差人守好大昭各地与大梁之国交界的边关,但却恰恰松懈了对其余方向关卡的把控,且当时在黑风寨山脚,也还有另一批神秘之人在场,只是最初我们不曾发觉罢了,且正是那批神秘之人,掳走了裴楠襄。”
仅片刻,他便幽远平寂的回话。
叶嫤越听越觉惊愕,当时那黑风寨的山脚下,竟还存在另一批人?
可是怎么可能呢!当时黑风寨的山脚下全数被大昭之军占据,戒备重重,又是什么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躲过大昭大军的视线,从而无声无息的将裴楠襄带走?
心思至此,她再度抬头,惊诧的将他凝望。
平乐王则稍稍迎上她的眼,再度道:“当时我仅顾着对付黑风寨的山匪与裴楠襄,虽对姬宣防备,但却独独不曾忽略还有外来之人想分一杯羹。若非后来留在黑风寨山脚的人一直不曾放弃搜寻,从而突然搜到一件关于大梁某府邸的令牌,再加之前两日有意对姬宣试探,察觉姬宣反应异样,要不然,我定以为裴楠襄已然潜回大梁,亦或是坠崖之后毫无生还。”
叶嫤满目发紧,心口也跟着层层发僵,只觉此事的牵扯越来越大,这背后的所有诡异与密谋,似乎都要开始彻底的爆发。
“依皇上认为,裴楠襄是被大岳何人差人劫走?”待半晌后,叶嫤才稍稍按捺住剧烈起伏的心神,极低极低的问。
这话刚落,他眼角便稍稍一眯,瞳孔中顿时有精锐冷寒之色滑过,随即薄唇一启,“留在黑风寨山脚的兵卫捡到的玉佩上印刻着‘霓凰府’二字,不出所料的话,那人,该是大岳的……霓凰公主。”
叶嫤一怔,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搜寻有关那大岳长公主的记忆,却是丝毫无果,不曾有任何影响。
平乐王凝她片刻,仔细解释,“大岳老皇帝年事已高,膝下儿子虽多,但却皆无建树,独独那公主霓凰,竟有男儿之能,不仅能歌善舞,也能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只可惜这位公主仅是女儿身,再怎么有能耐,也当不了太子,且如今大岳太子又是一无是处,难以撑起大岳之国,再加之大岳又有大岳国相掌权,皇族仅成摆设,想来,该是那霓凰公主有意改变皇族处境,也有意与大岳国相作对,故而,才要与姬宣里应外合的绑走裴楠襄,企图以裴楠襄这大梁帝王的身份,彻底颠倒乾坤。”
“姬宣乃大梁二皇子的幕僚,怎会与大岳公主扯上关系?”叶嫤仍觉不可置信。
不待她尾音全然落下,他便再度出声,“我最初也不信姬宣能与大岳公主有所联系,但我这两日有意在姬宣面前提及大岳的霓凰公主,也故意表明要趁此机会与大岳国相商议两国联姻之事,想让那大岳霓凰公主来大昭和亲,我仅是想试探姬宣是否与大岳公主有染,判定当初在黑风寨时他是否暗中动了手脚帮那大岳公主的人做掩护,也不过是随口几句试探,嫤儿且猜,那姬宣听后有何反应?”
叶嫤默了片刻,“姬宣委婉劝你打消让大岳霓凰公主和亲的念头了?”
他勾唇而笑,目光陡然一冷,精光四溢,“姬宣并未劝说什么,仅是手突然一抖,摔坏了手中的茶盏。如姬宣这般深藏不露之人竟能做出如此激动事态之事,是以无需他承认什么,我便可就此确定他与大岳霓凰公主脱不了干系!”
叶嫤深吸一口气,深觉这些所有之事演变得越来越复杂。
此番不仅扯上了大岳国相,更还扯上了大岳公主,只是如此看来,平乐王似也仍旧保持清明与锐利,至少事到如今,一切都像是仍在他的掌控之中,并未出得岔子。
“皇上之言有理。”待片刻,叶嫤才稍稍按捺心思一番,低沉道话,说着,深眼凝他,极是认真的道:“只是两日后的大岳之行,妾身得与皇上一道去。”
如今大岳国相有意与大昭合作,从而两国一起对付大梁太上皇,但若大岳国相得了手,将大梁太上皇斩杀在大岳国都后,大岳国相下一个要对付的,也必定是平乐王。
毕竟,平乐王心思深沉,未雨绸缪,如此强敌,大岳国相又怎会真正放他平安离开大岳国都呢?倘若他当真对平乐王起了杀心,那时平乐王远在大岳,也必定受危。
只是心思虽是如此,奈何平乐王仍是朝她委婉拒绝,仅朝她宽慰道:“嫤儿放心,我既能去大岳国都,自然会有万全准备,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也无需跟我一道去大岳,只需好好的留在大昭,与苏晏一道为我打理大昭要务。”
说着,眼见叶嫤当即要拒绝,他神色微动,继续道:“大昭之国才是我的根基,嫤儿若当真担心我,便该好好守在大昭,不能让我后院起火才是,可好?”
叶嫤满目紧烈,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即便明知他将她留在大昭是想保护她,不让她跟着他一道犯险,奈何理智仍还是压败了莽撞与不顾一切,她满心通明,也终究还是不曾拒绝,整个人也彻底沉默了下来。
不得不说,比起她跟着他一道去大岳,她留在大昭京都的确是最好之法,亦如,但凡他当真在大岳出事,她也能及时对大岳施压,从而极力援救。
且如今天下不稳,诸国都在蠢蠢欲动,平乐王即将离国,她自然得撑起大昭之国,不让大昭之国出得任何岔子,更不可让其余诸国趁此机会觊觎上大昭。
这些心思,也迅速在心中滑过。
半晌后,她忍不住勾唇苦笑,只道是她说平乐王是个极其理智的人,可她叶嫤又何尝不是呢?她也正因为是纵观全局,明辨是非,才不会任由自己头脑发热的跟着他去大岳,她还要为他守着大昭,还得……为他谋得退路。
是以,她不能不顾一切的跟着他去大岳。
思绪至此,她终是暗自叹息一声,不再言话。
两人也跟着全然沉默。
直至半晌,平乐王才温润关切的朝她道:“夜色已晚,早些休息可好?”
叶嫤默了片刻,点点头,只待两人一道躺在榻上时,叶嫤才继续道:“真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那时候,你我便能彻底过上安然无扰的日子。”
说着,转头朝他望来,紧紧的将他凝着,“大岳国都凶险,此行,皇上务必得当心。若是可以,便将柳神医带着一道去吧。”
他静静的将她锁着,眼底深处,早已是柔和得一塌糊涂,俊脸上的线条也全然松懈,伸手过来,再度将叶嫤搂在怀中,力道极大,似要将她搂入他的骨血,彻底与她交融。
“好。”
待片刻,他终是朝叶嫤应了一声。
叶嫤缓缓点头,心中释然,却是正待要好生歇息之际,不料他的唇瓣突然落下,肆意的朝她辗转开来。
依旧是少年热血,也依旧是温柔刻骨。
整个过程,叶嫤都被他的柔情围裹,逃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