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墨的这番话,叶嫤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在这养伤的一个月里,只要她偶尔情绪低落了,芷墨就会以为她还在为许明渊伤心,是以每回都得如此唠唠叨叨的提醒她,宽慰她。而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所有狰狞与悲痛,也因着芷墨这三番五次的唠叨与提及,那些所谓的悲伤也逐渐逐渐的淡化了下来。
就像这会儿,明明听得芷墨无意间提及许明渊与叶箐今日回府来了,但她心头除了淡漠与恨意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与许明渊六年深情,她以为她能爱他爱得至死方休,却是不料,所谓的深爱,也不过是一时之间的执念罢了,只有经历过绝望与剧痛,才也会变得干脆,干脆得能如许明渊当日那样,将六年的深情全数斩开,断情绝爱,再也,不爱。
如许明渊那般冷血之人啊,的确和她那心狠手辣的嫡姐叶箐是绝配的,如今这二人在叶府大堂如何的秀着恩爱,如何的春风正盛,便也证明,这二人是如何的虚伪阴狠。
呵。
心底逐渐有了几丝冷意,叶嫤干裂的唇瓣微微一勾,唇瓣上溢出了几许冷弧。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稍稍压下心神,抬眸朝芷墨望来,将芷墨满面的焦急与无奈之色全数扫入眼底,低道:“谁说我的请婚书是要为许明渊写?”
芷墨一怔,脸上的所有表情全部僵住。
叶嫤稍稍垂头下来,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去拿纸笔吧。”
芷墨这才回神过来,没动,待犹豫片刻后,才忧心忡忡的问:“小姐的请婚书不是为世子写,那是为了谁写?”
叶嫤目光幽远,眼底有复杂之色晃动,并未回话。
眼见叶嫤不吱声,芷墨更是担忧,正要再问,不料叶嫤已突然出声,“昨日,你不是与我说太后差人贴得皇榜昭告天下,谁人若嫁入平乐王府,便授其平乐王正妃之位吗?我如今,也打算去碰碰运气。若是没人与我争,我便能顺利嫁入平乐王府,但若有人与我争,我便得写好请婚书,让太后瞧上赐婚了。”
芷墨顿时满脸煞白,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跌出来,脑中飞快思量起那平乐王来,呼吸也逐渐有些急,一道道恐惧之感猛的漫遍全身。
为了平乐王请婚?但那平乐王……
片刻之际,她双腿也抑制不住颤抖,支撑不住,整个人突然瘫跪在地上,嘶哑发抖的道:“小姐不可!平乐王暴虐成性,易杀人伤人,小姐怎能嫁入平乐王府。”
叶嫤面色无波,瞳色幽远沉静,“平乐王昏迷半月之久,不见醒来,太后都逼得要为他娶妃冲喜,如此,平乐王伤势该是极为严重,许是醒不来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沉,“既是醒不来了,自然,也不会恶待于我。”
待得深吸一口气后,芷墨才强行镇定,嘶哑祈求,“若是醒来了呢?!小姐,平乐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如何不知?平乐王府是个火坑啊,只要跳进去,跳出来便难了。小姐三思!”
这话一出,叶嫤并未言话。
她仅是静坐在圆凳上,目光幽幽的朝窗外落着,纵是窗外阳光火辣,黄灿成片,但入得她的眼,却是莫名暗淡,萧条之至。待得许久,一阵极为难得的风自窗外灌入,稍稍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这才稍稍回神,眼中的萧条逐渐化为平静,波澜不兴,随即唇瓣微动,低哑幽远的道了话,“芷墨,我只是,太想离开这叶府了。”
她这话说得极缓极慢,然而却像重锤一般彻底敲散了芷墨心头所有想要着急说出来的劝慰之言。
正午刚过。
烈日当空,毒辣的阳光洒遍京中各处,温度极高,热浪袭人。
长安街两旁的小摊小贩热得汗流浃背,纷纷后退躲在一旁岳阳楼楼外的阴凉处,纵是蒲扇猛摇,汗水仍是在大颗大颗的掉。
倒是几个黝黑的毛头小儿在街上嬉笑追逐,分毫不惧如此毒辣的烈阳。阴凉处的小摊小贩们纷纷而笑,只道不知是哪家的几个孩童这么热的天儿还在外追逐,个个都快晒成黑炭了,身上似从水里捞出来,没准儿再多晒一会儿,便会黑得只剩两只眼睛能看了。
小摊们正就着那几个孩童闲散而聊,竟瞧着有两名细瘦的女子行来,皆衣着普旧,其中那名白衣女子似是身子不好,步履蹒跚,每挪一步都似艰难,街上孩童们未注意,嬉笑追逐之际便不注意撞上了那蹒跚女子,顿时惹得那女子踉跄不稳,幸得身旁青衣女子紧紧扶住,要不然定得被撞倒。
“你们做何,走路都不看的么,若撞倒了我家小姐定要你们爹娘好看!”
青衣芷墨气得不轻,恼怒之中大吼了一句,随即不及多想,当即扭头朝叶嫤望来,眼见眉头紧皱,面露痛色,她顿时慌得六神无主,脱口的嗓音也变得惊慌低哑,“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被撞到伤处了?小姐……”
叶嫤额头顿时冷汗重重,深呼吸两口,压着嗓子道:“无妨,走吧。”
她的确是被撞到伤处了,上月被叶府夫人差人行刑,皮开肉绽,骨头碎裂,体无完肤,如今不过一月罢了,皮肉之伤虽大多结痂,但骨碎之伤,却难以养好,如今行走已是在咬牙强撑,冷汗直冒,再这么大撞一下,身子更是吃不消了。
只是看着孩童们那惊愕畏惧的目光,却又不愿斥责,遥想当初年幼,她叶嫤庶出,却背上了带煞之名,爹爹憎恶,叶夫人虐待,嫡姐欺负,娘亲虽为府中的九姨娘,却因她叶嫤带煞之名不受爹爹待见,她与自家娘亲在叶府中过得猪狗不如,便是府中洗浆婢女,都能欺负到她娘俩的头上。
那般昏暗不见光的日子,处处都弥漫着打骂与血色,早已成童年的噩梦,纵是出身叶府,贵为叶府二小姐,但终究,不若这些长街上嬉闹的孩童过得尊严。
加之和许明渊的六年情断,若说不痛,终是骗人的,也正是因为痛,如今才能活得明白,那许明渊曾经对她叶嫤有多好,有多爱,如今,便有多可笑,多歹毒。
叶嫤面色越发有些煞白,神情阴沉发寒,浑身稍稍有些紧绷,在旁孩童们看得越发心惊,生怕叶嫤被他们撞出个好歹便要让他们负责,随即几人纷纷面面相觑一番,便卯足了劲儿的拔腿就跑。
“混小子们!站住!”
芷墨恼得不轻,忍不住扯声大吼,要不是正扶着叶嫤,定是要撸着袖子去追。
“罢了,我们不可出来太久,且先赶路。”叶嫤适时出声,嗓音嘶哑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