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王昏迷已有半月了。
自从半个月前,平乐王在长安街遇刺之后,就重伤昏迷,御医们纷纷束手无策,药石无医,只说是病危,料不准什么时候就无声无息走了。
听闻平乐王常日里性情不定,喜嗜血杀人,心狠手辣得紧,这下突然就遇了刺杀,且还醒不过来,百姓皆暗说是报应,各家云英未嫁的姑娘们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满京之中,没人为平乐王心忧,独独得了消息的老太后心疼万分,差天下名医入府为平乐王诊治,只是始终没什么效果。
老太后焦头烂额,亲自差人在京中各处张贴冲喜皇榜,昭告天下,为平乐王求喜,而应榜嫁入王府者,许正妃之位。
只是平乐王在京中名声着实太差,满京女儿皆不敢应榜嫁入王府,有贫困之家的女子犹豫一试,则又被自家爹娘揪着耳朵大骂,只道是平乐王若没撑过去,短命了,自家女儿年纪轻轻便要守活寡,且若太后有意让自家女儿陪葬,许是连命都丢了;又若平乐王因冲喜而突然醒过来了,凭平乐王喜杀人伤人的性子,自家女儿定也容易被其杀害,甚至自己一家还要被平白连累,死在平乐王刀下。
如此,冲喜之事,无论是否会让平乐王醒来,于嫁入府中的女子而言皆是祸害,绝非好事。
整个京都的人都是心知肚明,那平乐王正妃的头衔可是个烫手山芋,接不得的。
太后的皇榜在京中足足张贴了两日,无一女前去应榜。
此际正值九月,清空碧日,本是极好的天气,只是却因太过闷热,树蝉嘶鸣,周遭如同火炉熏烤,闷沉燥热之中,似要将人烤焦。
京中南面的叶府内,树影斑驳,蝉虫大鸣,因着太热太闷,叶府小厮们纷纷坐定在府中树荫下乘凉,无所事事,忍不住开始打盹儿,却是突然之间,门外响来了由远及近的车轮声,而后不久,有人突然喊道:“大小姐与世子爷回来了。”
这话顿时惹得打盹儿的小厮们惊醒过,面面相觑一番,不敢耽搁,急忙起身朝府门处迎去。
大堂内的叶夫人早就听到了这喊声,雍容的面上笑出了几朵花,随即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干咳一声,故意斥责,“这些厮肉皮子倒是该抽抽了,箐儿与明渊已成夫妇,怎还能世子世子的叫。”
立在她身边的侍女顿时明白过来,急忙朝叶夫人谄媚道:“夫人说得是,大小姐与姑爷回来了,那些厮口舌不利索,的确该让刘管家好生管管。”
叶夫人这才迈步朝堂门行去,“知会刘管家好生管管,再者,且去将老爷请来,就说大小姐与姑爷入府来了。”说完,脸上的喜气掩饰不住,脚下也加快几分,急朝府门行去。
待得叶箐与许明渊一道入得府门,叶老爷也已被家丁簇拥着过来了,而后与叶夫人一道喜盈盈的将叶箐与许明渊迎入堂屋,大摆宴席来招待。
府内的厨子们顿时忙得不可开交。
而府中大堂内,叶夫人也是热络的和叶箐与许明渊闲聊,笑声不断。
偌大的叶府,处处都是一片热闹喜色,独独叶府西面的一阙破败小院,则是极为难得的传着嘶哑断续的咳嗽。
那咳嗽声极为虚弱,每咳一声,都像是要突然断气似的。
侍女芷墨忍不住红了眼睛,眉头紧皱,脸色有些发白,“小姐莫要强撑了,你身上的伤未愈,不可经常下地走动,小姐今日不下地了可好……”
叶嫤并没有将芷墨的话放在耳里,仅是手脚并用强撑着坐起身来,强忍咳嗽,一点一点的攀着床沿下地。她两手用不得太大力道,只因十根指头全数被夹断过,如今虽然是接上了,但指头却根根扭曲,狰狞慎人,也因伤势并未全然大好,手指用不得劲儿,此番努力起身,大多也是靠手肘的支撑。她的双腿,也无法支撑整个人的重量,一月前的那次酷刑,早将她打得皮开肉绽,筋骨断裂,此番虽是活了下来,大多骨头接上了,却是落了个满身疮痍,疤痕横亘,触目惊心。
养伤一月,终究回不得当初,不止是皮肉之伤,也有心上之痛,更还有那一层又一层的阴郁与绝望,肆意的煎熬着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头的情根断了,恨意却是疯长。她恨那人的绝情,恨叶箐的心狠手辣,恨自家爹爹的淡漠,恨自己……变成了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这一切,都缘于一场被许明渊玩弄于鼓掌间的情劫。
“芷墨,扶我去桌旁。”
芷墨喜极而泣,眼中的泪顿时落下,这是这一月之内,自家小姐第一次主动让她扶她。常日里自家小姐下床锻炼,都是强咬牙关自行下地走动,从不允许她帮忙分毫。
待将叶嫤扶坐在桌旁,芷墨正要下意识为叶嫤倒杯热茶,却是指尖还未碰上茶壶,叶嫤已低哑道话,“芷墨,拿纸笔来。”
芷墨微怔,抬眸朝叶嫤望来,“小姐要纸笔作何?你如今的手伤并未痊愈,握不得墨笔的,小姐可是要写什么,芷墨帮你写可好?”
叶嫤并未言话,目光顺着那打开的雕窗望了出去,最后落在了窗外那棵葱郁的树上,沉默一会儿,哑着嗓子道:“请婚书,终是得自己写,你代写不了的,且去拿纸笔吧。”
这话惹得芷墨心头不安,暗暗一想,顿时急从心来,“小姐写请婚书作何?小姐可是对世子仍未死心,要写请婚书让老爷与汾阳王答应让你嫁给世子?小姐怎能如此糊涂,当初世子突然对小姐断情,甚至成亲当日,大小姐身边侍奴刻意绊倒小姐,让小姐你摔碎了手中捧着的琉璃珠,世子那般聪明,定该知晓这一切究竟是谁捣的鬼,但世子却不拆穿大小姐,也不为小姐你说话,惹得小姐被夫人差人夹断手指,打得昏厥,差点丧命。如今一月已过,小姐身上的伤终是稍稍恢复了些,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难道小姐要继续往世子爷的火坑里跳?小姐如今有心为了世子爷而写请婚书,世子如今却正与大小姐在堂屋里坐着,春风得意。”
说着,嗓音也突然变得无力而又嘶哑,“夫人离世之际,便嘱咐小姐一定要好好活着,小姐切莫要为了一个负心人便辜负了夫人的嘱咐,还望小姐体恤己身,好好调养身子。世子并非良人,小姐以后定能寻到比世子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