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得要好几个烧烤架,一边椒盐,一边微辣,再来一杯冰茶……嗯,口味绝佳。”他拍着肚子,将一个“逍遥游”改成了烧烤——这也算是一个从旧时代就开始流传、演变,一直至近的老“梗”了,却是历经岁月的变迁,依旧经久不衰,充满了一种野蛮的生命力。由安心那种脆生生的童声念出来,别有一种活泼、灵动的感觉。
安妙真白他一眼,问:“是不是再给你弄一罐旧时代的雪花,你还要勇闯天涯了?”语气中的揶揄浓郁的冒泡。
安心撤一下身子,说:“才不要啤酒……”他是尝过啤酒、白酒、红酒各种酒水的……但无论是啤的、白的还是红的,只能说味道让人一言难尽——或许是骨子里就接受不了这些味道,尝不出香甜来,反倒是觉着闻着那股子味儿就难闻,喝一口尝一尝,也觉着难以入口。天生的和酒绝缘。
安妙真说:“能的你。”
“嘿嘿……”
安心细了眼睛“嘿嘿”笑,眷顾地歪着身子,将头靠在安妙真的胳膊上,须臾便又一出溜,贴着安妙真的小腹枕在了蟒蛇身体上……
……
“一个人,甚至于说任意一种生灵,想要在精神上彻彻底底的放松,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简单的集中精神,提高专注能力,简单的放松一下心意,这不难。可是要大松大紧,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
“庄子说,一个人要先把自己的身体忘记,要把自己的认识忘记,不去知,这样让自己虚起来,就像是气一样,才能混同于大道——因为大道就是这样的啊。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不患寡,不患不均,不患生、老、病、死之苦。正因为如此,大道无情,大道至性——无此无彼,故而才能以虚待之……”
安妙真的手轻轻的捻安心鬓角的发丝,细长的青丝被些许油汗浸的潮润,黏成了一绺,又被捻成了小股,再由食指搅着,在食指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缠的尽了后便又捻的松一些,继续搅着手指,让发丝在手指上缠着滑动。
发丝滑溜溜的,湿润而温柔,那一种温柔令人把玩着上瘾。
……
安妙真的手指缠了又缠,搅了又搅。
……
安心被搅的舒服,极放松的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清浅。过了好一会儿,才迟迟的接了安妙真的话,问:“妈妈——符是什么?”
却原来,他刚是在想着“心斋”的“若一志,无听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这句话。
这句话整体上并不复杂,是一层一层的递进的——适合于“一志”,就是不要用耳朵去听,而是用心去听,不用心去听,而是用气去听。所谓“一志”者,一其志,指的是一种恒定的、长久的心意,一种永恒的心意——在这个语境之下,便是可以理解为亘古存在,永恒不变的“大道”的。
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一种合乎于大道的心意——指人的精神状态,元神的形状合乎于大道。
天人合一。
“气”便是元神彻底、均匀的散开,不偏不倚,无有重也无有轻,对待万物一视同仁的至公无私。
这一听言之听,则不限于听,还有看、有闻、有尝、有感触、有知觉,这一耳,便也不限于耳,还有眼、鼻、舌、身、意。所谓“无听以耳”,便是要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无眼耳鼻舌身意,“无听之以心”便是无色声香味触法。“听之以气”便是以元神合乎大道,虚而待物,唯道集虚。
“听止于耳”说的就是让听觉的信息止于耳朵听到,而不去通过听觉意识的神经机制去处理它——
算是对“无眼耳鼻舌身意”的一种具体的,类似于例子的一种阐述,更加的具体也更加的直观。
“心止于符”说的自然就是“无色声香味触法”……
它可以这么理解。
只是一个“符”字,却让安心觉着如鲠在喉……侧面的理解似乎是能够理解的,但直面这个“符”字的时候,却不那么爽利了。他很难直观的去理解这个字的含义,他能够想到道教中的符咒、符箓,也能够想到古时候的兵符——可是这个“符”究竟是什么呢?在这些具体的东西背后……
它——
是什么?
“符啊……”这个字解释起来还真不太容易——因为今人早已离符太远、太远了,安妙真不得不想了几秒,才说:“如果,非要说它是什么意思的话,它就是一种信物,代表的就是信……”
“信?”
“对……仁、义、礼、智、信的‘信’……就譬如说古人欠账的,用一个竹片分成两半,留下密匙一样的锯齿,能够完全合在一起,就代表着欠账的和要钱的之间存在信用的关系,合上了就会还钱,合不上就不认。古时候的将军领兵作战,要调动军队,就要有虎符,也是一样的道理……”
虎符、鱼符合的上,则“信”成立,便可以调度军队,合不上,那“信”便不成立,到此为止。
这个“意义”实在是没有多少的妨碍:并不影响“心止于符”就是“无色声香味触法”的意思——明白了其意义,也仅是止于对这句话本身的理解更符合本身而已——“心止于符”本来的意思,就是眼耳鼻舌身意接受到的信息,被送到了心这里,需要心按照彼此建立的契约、秩序、程序,进行色声香味触法的工序……但这个时候,就要“到此为止”了,心表示: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止于此,到此为止——信息被传递过来,是“心”的事,信息传递了之后,处理或者不处理,是元神的事。
元神聚之,形者也。形而上者谓之玄,形而下者谓之器——此阴阳也。夫“形”之以制大道以为器,自是以实经诸物,见乎声色。
元神散之,气者也。气虚以待物者,唯道集虚。
……
这一“气”一“形”二者,便是元神散、聚引发的玄虚。这也是庄子的坐忘心斋中一半明言,一半隐晦的最深刻的道理。
明言的是“气”,隐去的是“形”,只因为二者正好相反,故而说了“气”便不需要再去描述“形”,知道了其中一个,很自然的就会知道与之对立的另一个。更何况“形”和坐忘、心斋本也没有什么关系。
……
安妙真说:“这听止于耳,心止于符,这一关倒是不甚难过。和《心经》说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是一个意思,至于之后无意识界,这些是相同的。但在远离颠倒梦想这一块,却又是不同的——坐忘心斋一是要忘,二是要同,《心经》要人在其中独立,成就舍利子——要‘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要‘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要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在浑浊纷杂之中,保持自我——那梦想,在身边颠倒,但我却不为所动,维持自己的独立。坐忘心斋却是要忘我的……我在梦境中,我便同于这颠倒的梦境,在梦境中做一只鲲鹏,在梦境中当一个浮游,一棵树,一粒尘埃……那是一种大道的至公无我……没有了我,我就是那梦境中的万物……”
这实已经是庄子思想中最为核心、深邃的道理,是庄子一生的精神境界的精华……他一生都在享受这种“齐物”的玄妙,忘我忘情于那颠倒的梦想之中——人不应苦苦挣扎去脱离,而是享受里面每一份精彩。
安心问:“可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呢?”
安妙真问:“人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得到呢?为什么又非要追求某一种结果呢?这就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我们不必去苛求结果,因为每一条路都有自己的终点……”
《心经》的路的尽头是究竟涅盘的认识上的新生,坐忘、心斋的路沿途有着最美丽、绚烂的风景——实际上尽头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而有一些东西却又是很明确的,唯有“大松”才能“大紧”,将身体锻炼的至柔至松,也才能获得至刚至强,最为暴烈的爆发力。这样的道理,放在元神上也是一样的,只有获得了极致的“松”,才能够得到极致的“刚”——能集人不能集之念力,犹百炼精钢一般锋锐、坚韧。
这一条路……仅是沿途的风景带来的快乐,带来的松,便已经这般的不可思议了。可惜“尽头”……
庄周自己却也不知道。
他只是沉浸于自我的“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的快乐中,沿着路一路的行走,一路的快乐。
谓之曰:
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