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有云: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昨夜三位宗师恶战之事,尽管郑风生严令在场所有弟子务必缄口不谈详细,郑家上下也不得将此事泄露外人,却也是世间千般秘密,终究纸包不住火。第二日一早,慢慢就有街头坊巷中那好事不劳、消息灵通者,传起了怪闻。若平常人家还就罢了,“金刀铁剑”赫赫威名下也护不住郑家安全,自然让人心生好奇,一时间蓟北坊中流言四起。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幽州城各处都开始谈论起了该事。由于太过诡异,甚至传出了郑家遇仇家寻仇,被下了魇昧邪术,才生此祸端的蜚语流言……
老管的身后事,于今早清晨处理完毕。众值夜弟子清理了行凶打斗的痕迹,收敛了老管的遗体后,就立马着手准备初丧之礼。虽说是取出库中的旧物什,略略备些应急,简单布好了草席、桌案、白烛等挺丧物品,无论怎样也凑活了一个像样的灵堂出来。由于正午开市后才能去寿材行置办棺材,郑家这番处置,多少对得起管德浩这外门管事大弟子多年来的苦功之劳。
今日未曾点卯,林欠睡足了四个时辰,只匆匆做了洗漱,便被大家主传唤到了正堂问话。新、老三位郑家主人都在场,可见对此事的重视。为防止露了马脚,索性做戏做全,林欠一边半真半假地为老管伤心抽泣起来,一边囫囵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让人以为他是昨晚睡梦间,偶然起夜如厕,才撞见了行凶之事,被人追杀。
一番说辞看着也无大破绽,可两位家主毕竟是老江湖,而郑末溪也是心思活络之人,听完后看似对此都有疑义。尤其郑风生直指最关键处问道:“林欠、昨夜你于下房见那黑衣人行凶后,便立马跑至内院前了?”
“……是的……弟子侥幸得二位家主救命之恩,今后必为郑家尽心尽力,以报答家主恩情……”
“事发于外门弟子住处……你被其一路追杀几刻却毫发无伤……入郑家几年了?”
没想通郑风生为何如此问话,林欠还是直言回道:“回大家主,弟子十四岁拜入郑家门来……至今已满两年了。”
两位家主互视一眼后,郑风生又看向身边的长子,像是询问林欠回答是否详实。郑末溪会意,于是转头看向身后站立的管事房新主事,着他查证回应。
“禀告二位家主和大管事,林欠方才所禀属实。其进府两年后从师金刀堂外门习武,属管事房跑信弟子……”主事边翻看着外门弟子的名册,边将知晓的信息娓娓道来。
“大哥,你金刀堂下真是教导有方啊,两年功夫,就可练出这等本事来?改日也来我铁剑堂指导一下。”郑青平这时开口打趣到,呵呵笑了两声后,看着郑风生的回应。
郑风生听后不置可否,只念道“两年入门,习武奇才也绝无可能有此成就……何家保举而来?”
林欠忙回话道:“是王福杂行段掌柜的介绍来的……弟子是段掌柜家远亲,几年前乡里闹荒,家中没落了,好不容易寻来幽州城投他。因此才有机会,得其引荐进入金刀堂习武,作个外门弟子奔个前途。”
两位家主听后,并未继续问询下去,一时间屋内众人无人吱声动静,反而形成一股莫可名状的气氛。林欠未敢抬起头来,可其心神灵敏,总感到几股审视观察的视线集中于自己的身上,不禁心中念念方才的言行答话,自己是否有处理不当的地方,让人瞧出了破绽。
下一刻,昨夜已见识过的金刀刀气从正前方骤然袭来。冷不丁的遭受宗师的气机试探,林欠下意识就想要运足十二分功力全力抵抗,只差一息就暴露了本门功夫。辛亏其反应极快,马上压住了功力,散于百脉之中。但也就无法抵抗,禁不住对方释出的刀气劲力侵入膻中、神藏等胸前各处大穴,喷出一口鲜血来。心中不住念叨对方突然出手,这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所幸伤势不重,连忙不顾疼痛,磕头叩拜,对着座上三人告饶道:“不知弟子做了何……何事……惹得家主生气。饶命、饶命!”
“你且停住了……待我问话清楚,自有分断!”郑风生见他不停求饶,出口喝止后,接着说道:“你这身功夫路数,绝不可能是来我郑家后才习得的……先前为何没交代你带艺投师之事?瞒报潜伏两年,有何图谋?”
“大家主明鉴,弟子未有任何不良图谋……弟子这些微末功夫,哪需要有意瞒报……先前确实只是跟随乡里的林老师傅习武两、三年,学了些粗浅吐纳内功和筋骨熬打之法,后来在郑家外门方习得上等武艺……才可侥幸脱逃昨日灾厄。”林欠对此番可能暴露身份的情况也不是全无准备,继续拿出之前早已和段掌柜商榷好的身世应对。
“这也不对,若说内功已有基础,再加上大哥家传《金风入脉诀》,倒也可能几年间练出小成,可……”郑青平略有顾念地看了兄长一眼,并未说下去。
郑风生心领神会,接过话说道:“我郑家两堂所传的功夫,都不以轻功身法见长……二弟的这铁剑堂功夫多偏轻灵变化还好说,刀法则讲究沉猛狠疾……未到火候的弟子轻功都有限得很,短短两年光阴更无可能!尔还有何话可说?”
“这……这……这真是冤枉!弟子脚力还马马虎虎……只因日常为管事房跑信,久而久之练出来的一些心得而已……再三请老爷们明鉴!”说罢林欠又咚咚叩拜了几下。
两位家主并未继续搭话,随即悄声交谈起来,郑末溪也向身旁的主事要来名册进一步细细查看起来。又耐过一阵难熬的沉默后,郑风生才继续开口,稍改方才审问的语气道:“起来吧……林欠,此次郑家遭遇歹人袭击,事发突然,因此不得不小心查证任何线索……昨夜你报信有功,等会儿在账房去领一贯钱,再去药房拿些伤药调理两天,自回去休息吧。”
林欠听后,立马拜谢道:“谢家主,谢家主!弟子以后必为郑家竭忠尽力,万死不辞!以报家主厚恩!”千恩万谢后,立刻退出了堂去。
瞧着林欠退出了门外,郑末溪让其余人一并退下,才开口问询,“父亲、二叔,这事儿后续该如何是好?不当进一步查证身份吗?如有需要,我可找找幽州两道朋友打点帮忙,安排一下。”
“哦?末溪你对方才那名弟子所说的情况有何看法?”郑青平首先开口回应。郑风生也想锻炼自己这儿子识人处事的手段,也就默默看着长子将要如何回复。
“以小侄之所见所知,这名外门弟子在我郑家这两年,虽时有偷懒耍滑,但也未误大事……且其说辞中虽有些地方尚存疑虑,可也算说得顺畅……还是暂且留心观察一二,再行处置如何?”
郑风生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吾儿之见尚可,只是还并未指出要处……这人拜师我郑家定有所图。先前我突然出手试探一二,他虽于关键处忍住没出手,可以其气机反应来看……应有下品高手境界,远超同龄学艺弟子……所以他方才说辞绝不可轻信。”
看着左右二人点了点头,大家主继续说道:“现只是看不清是哪家的探子,我们先按兵不动吧。只不过以他的身手,倒不用过于担忧,这哪家没几个眼子暗线……怕只是怕和昨夜那人若有联系,那就要小心应付了……刚刚我们这般态度,应可暂时减除其戒心。对于他的处置,就交给末溪你了,依旧放在管事房不变,只是多让管事弟子小心监视,务必放长线钓大鱼……”
三人又商量一阵后,确定了下一步的方针,郑青平便先起身回住处去调息了。郑末溪此时看着二叔离开的背影,悄声对身旁的父亲问出郑家上下所有人都关切的事情,“父亲,二叔昨夜……伤势如何?你们……和那人比斗到底是何结果?”
郑风生看了看长子,沉默半饷,才开口回答道:“你二叔并无大碍,只需再调息回气半日,便可痊愈。至于……至于昨夜比斗,那人确实了得……只论剑术,当世可算一绝……只不过那结果,不提也罢……你以后免不了在江湖各处走动,若遇一手持四尺长剑,全身黑衣的老者剑客,尽量有多远避多远……”
林欠此时神色如常,依次去了账房、药房,领了郑风生应承的奖赏药品后,径直回到住处。这一路虽面不改色,但他早已默运心法,不断疏通之前的经脉瘀堵,待到了下房住处,已然无恙。
进屋后掩好了房门,林欠继续回想刚刚事发的整个情况,心中盘算多次,认为自己应已被郑家怀疑……“今日之事还是先找个机会,禀报段老大再说吧……不然到时候被郑家当做对头,这幽州城哪还呆得下去?”想到这里,林欠神觉全放,凝神注意四周房间动静,查探是否有人监视。待发现没有可疑动静,便立马着手收拾起来。
半个时辰后,林欠才将放了一夜的东倒西歪拾掇得当。再次留心四周,并未发现监守的人在四周活动的痕迹,这才换了套干净衣裳出了门去。先往厨房去要了两张胡麻饼垫了肚子,然后前往灵堂拜祭。
虽说平日二者有些“不对付”的地方,但作夜亲眼见对方因将自己落下的行礼包裹送回,而无辜牵连被杀,倒也心气不顺,有如大石重压。奉上三柱高香后,躬身拜祭,口中还默默念叨些什么。最后看了一眼遗体方向,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灵堂。
四下留心,一路依旧没放松警惕。待回房后就忙收拾好了细软备着,便只跨上了随身障刀。还如昨夜般翻窗出了屋,一溜烟儿从侧门出了郑家,直奔幽州市集而去。
巳时两刻已过,这边王福杂行中,没有一丝要日中开门营业的样子。杂行里屋,段掌柜和李晟正在商讨些什么。场中除了二人外,还有十几名杂行伙计打扮的人,正在汇报消息。
“今早传闻的郑家遇袭之事,经探眼们多方打听,也只得了个大概消息。那名神秘高手所留下的目击特征不多,只知是个使用长剑,一身斗笠黑衣着装的绝顶剑客。幽州地界未曾听说过能对得上的人物,因此为外来人士的可能性极大……”
李晟听完分析,回道:“段兄在此当值多时,熟知当地诸事,相信自然分析得十之七八……”思考片刻才又开口,“郑家威名远播,又有两名宗师坐镇,这剑客还能来去自如,在江湖上可不多见,想来不是无名之辈;可考虑传信总府,细查天策案库,或可找到端倪?”
段掌柜听后,面露微笑,点头赞同,“李兄所说正与在下所思相同……现在一方面可继续收集查证,另一方面需密切关注各方动向,尤其是要仔细‘潘点子’那方是何反应。”
其余人应答后,接下任务便各自散了去,只剩下了李、段二人。段掌柜这时正带着李晟走到后院,继续说道:“除了先前所说,还有一事比较让我担忧……我们在郑家的探眼,昨日很可能有所暴露。”
李晟忙问道:“记得林兄弟也是在郑家作探子,是否也有危险?”
“李兄不用操心,那小子别的不敢说,命硬。逃命耍滑的本事在一众丁卫中也算一绝……”刚说到这里,段掌柜声音戛然而止。两人共同望向院墙方向,随后只见一道身影这时已翻墙入院,身法不凡,利落准确的正跃到二人面前。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