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玉七先生
次日一早,凌老夫人带上雪音与梅奶娘母女离开天瑞府。
皇觉寺在京城郊外,依山傍水,风景怡人。
凌老夫人的心太乱了,坐在禅房里听法师讲佛,雪音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离了禅房。
无论心里有多苦,她还是习惯性地露出笑颜。
来这儿已经三天了,三天来,她除了香客房、神殿和寺后的小花园就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今日天气不错,她避开奶娘、红花,只身从寺院的小门上了后山。
在后山的山谷之中,有一座茅舍,从里面飘出优扬的琴声,如叙如泣,婉转流泄,忧伤得像山涧的流水;孤独得像雪地的梅花……时而像明月,时而似轻风……
她立于悬崖峭壁上,身畔是呼呼的风声,而她依旧感觉不到寒冷,任寒风拂弄她的衣袂,任霜刀吹割她的脸庞,她像一尊雕塑久久地立于崖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道:“姑娘,这里风大,若不嫌弃到舍下小坐。”
“这里的风还是太小了,小到不可以令人忘掉心中的痛。”
男子看出来了,他只看到美丽的倩影,看不到少女的脸庞,但他感觉得出,这是个落漠的女子,她站在这儿吹了多久,有两个时辰或者更久。
“身体发于父母,姑娘怎可以不珍惜呢?”
“珍惜?尘世之间,又有几个人懂得珍惜?”她淡淡地说着,声音在风中飘散着,“先生躲于这美丽的山野,难道就真的可以忘忧,只怕周遭的安宁会让你逾加感到无助孤寂……”
男子的心颤了一下,她竟然一语道破了他的处境与感触。山野可以避开俗世纠葛,却避不了内心的孤独。
“姑娘也是不快乐的人?”没有亲身经历过苦痛的人,又如何了解这种苦楚,那么他可以肯定,面前的女子与他同属一类人。
“我当然快乐,快乐到除了烦忧就剩下这样东西了。”
男子立即被她风趣的话给逗笑了。
听到身后的笑声,她缓缓转过了身子,寒风拂起她的纱帷,现出一张绝丽的脸庞,身后的男子竟清俊如玉,一张瓜子脸,浓密的剑眉,有一双美丽异常的桃花眼。世间竟有比女子还生得貌美的男子,他温文有礼,手里握着一支长箫。
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目光中都寻到相惜之色。
雪音没有拒绝男子的邀请,与他下了山巅,进了谷中的茅舍。
偏厅是一张较大的书房,三个丈许高的籍。墙上挂着几幅丹青水墨,火炉上正摆放着一只铜壶,水已经开了,“扑腾腾”地冒着热气儿。
“姑娘喜欢饮八珍果还是凤泉珠?”漂亮的男子看着就赏心悦目。
雪音应道:“我来沏茶吧——”
她取过桌上的茶具,拧起已开的铜壶,虽不说话,可她的动作纯熟而优雅,整个沏茶的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完全是标准的江南茶道,男子神情中露出异色。
“姑娘是江南人?”
她没有应话,“多年没有沏茶,先生不妨尝尝。”
男子浅饮一口,浓淡适宜,芳香可口。
雪音没有半点拘谨,而是走近书架,一一扫过眼前的书,从上面抽了一本琴谱,坐回桌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居然是同样喜欢安静的人,男子看着面前美丽的少女,竟然有些痴了,还以为普天之下,唯有自己是个书呆子,今儿才知道,天下亦有同样安静的女子。
看了一段,雪音不明白这一段太高亢了,真的是古琴曲吗?可这些音符确实是呀!
捧着琴谱,目光落在窗前的琴架上。
坐在琴前,弹奏起这段琴曲。
“姑娘,这段曲是这样弹的。”男子很快就从她继断续续的琴音中判断出处,亲手将这段弹奏了一遍。
雪音也不客气,便有模有样地重复了一遍。
往后数日,雪音都会出现在这座茅舍之中。她从不问男子的身份姓氏,而男子也从不打听关于她的一切。
男子很快发现,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不但喜欢音律,还精通棋奕,书法丹青无一不晓。
“姑娘以为这副《桃花图》如何?”男子想知道,这个陌生女子身上还有多少是他不曾知晓的。
雪音歪头沉思片刻,接过男子手中的笔,用漂亮的桃花小篆写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自王冕《白梅》)
男子欲赞:“好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