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罪。”郭勋既不申辩，也不大声喊叫，只是将自己的官帽摘下，盯着上面的血泥印子，默然不语。朱厚照见郭勋一点都不配合，气得笑了，问道：“那你说给朕听听？”
郭勋沉声道：“一万七千五百八十三名大明将士，在臣的麾下，苦战四日三夜，致使参将李宏、五军营把总郭林诸位英烈，不幸殉国，存活至今者，不足六千人，此乃臣第一大罪。”
朱厚照被郭勋报出的数字吓了一跳，他进应州城之时，围着城池的无数两族战士尸体，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个小小的应州城，居然能被郭勋玩出这么多花样，以弱势兵力，居然击退了小王子的劲旅，这老小子还是不是人？这帮勋贵是不是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从应州全境的大户人家中，借出银两和人手，以给付士卒的赏银和俸禄，不遵王法，骚扰乡邻，此乃臣第二大罪。”
听到郭勋给出的两条大罪，朱厚照会意地点了点头：“宣，武定侯郭勋残杀百姓，查无实据，不予追究。但其指挥不力、惊扰驻地父老，罪证确凿，割除武定侯爵位，发配河套替朕戍边。其子郭林舍生取义，以卫大明之疆域，武定侯之爵位有其弟继承！
皇帝处理郭勋的时候，诸位大佬视若无睹，他们大多数都不是功勋，皇帝既然存心放水，此时凑过去，不免有被一脚踢到脸面的危险。
因此在处理张永时，朱厚照的手段就自然多了：“宣，监军张永，玩忽职守，本应严惩，不过视其守城略有微功，着免除俸禄一年，以儆效尤！”
正德元年的应州城之役，明蒙双方共投入十六、七万人，在应州城这个弹丸之地进行角逐。四日三夜后，蒙古人黯然撤退，连战死者的尸体都没有时间去收拢。
朱厚照不顾文武百官的反对，在应州的城外，将这些蒙古人全部埋在了一个大坑，并刻“定胡碑”以纪念这次大明的作战的胜利。对于朱厚照来说，这是一场胜利之战，但对于参战双方的直接指挥者们来说，却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至于战死的将士们，每人的家中，都得到了免赋役三年的实惠。幸存下来的近六千名卫所兵，除了应得的赏银外，都被朱厚照编入了天子亲卫。
小王子达延汗父子三人各自为战，兵分三路，缓缓北撤。这三部从此再也没有组成共同联军，反而开始了长达百余年的互相攻击。
郭勋的强悍，深深地震慑了这三人，而朱寿的勇毅，也让他们意识到蒙明之间巨大的国力差距。小王子带领的两万余残兵，在各路明军的来回阻截下，就算他成功击溃了阳和口的守军，但逃回察哈尔大草原的，已经不足一万人！
行军到集宁海子时，某天夜里，火光大作。次日凌晨，前来迎接父汗的图鲁博罗特诏告天下：达延汗蒙长生天恩诏，已经去了。
小王子的其余几个儿子，对长兄的无耻行径，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因为察哈尔部仍然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可惜图鲁博罗特只当了一天的大汗，当天夜里，便暴毙于帐中，继位的，是他年仅五岁的儿子博迪。既然大汗年幼，那叔叔们就使劲的欺负他吧。
阿勒楚博罗特第一个站了出来，按照兄终弟及的蒙古习俗，宣布自己为全蒙古的大汗。他的大哥图鲁博罗特已经死了，这个说法倒是颇合许多蒙古实力万户的心思，毕竟巴儿速孛罗已经成年，有实力、有思想，能够成为一个英明的大汗。
格列博罗特本来也想欺负侄儿，谁让他离自己近呢，不过一见三哥如此无耻，就决定另辟蹊径，转而支持年幼的侄儿，双方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朱厚照此时已经在应州已经停留了有七八天了，按照日程，他今日就要离开山西，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京师去了。不过在临走时召见了已经不是武定侯的郭勋。
朱厚照一见这位饱受中年丧子之痛的郭勋，就开口问道：“可熟悉塞外情形？”
郭勋跪在地上，听到朱厚照的问话，连忙回道：“臣略知一二。”
回答皇帝的话，跟平时说话完全不同，就算有十分的把握，也得留下九分的力量，伴君如伴虎，这条道理，凡是能够爬到高位的官僚们，都熟得不能再熟。
“朕明日就将启程回京，”朱寿缓缓说道，“小王子北撤之后，有何御敌之策？”
听了皇帝的问题，郭勋顿时满头大汗，这种高难度的问题，他不是回答不出来，郭勋的水平，在大明勋贵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被小王子大军压境，苦守数日，还能逃出生天的家伙，会没有几把刷子吗？
倘若换一个时间和地点，郭勋完全可以在天子面前说上数个时辰，不带重复，深入浅出地将蒙古的局势说得清清楚楚，顺便还可以提出数十条削弱敌人的计策。
但郭勋不敢说，因为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明军将领，而不是武定侯。但是他总觉得朱厚照夺了自己的爵位把自己变成一个将领是朱厚照的计谋。
要不然十余万大军，这么多名将，朱厚照不召见别人，为何单单召见他这个已经不是爵位的将领呢？要知道，郭勋眼下还没有一举定乾坤的丰功伟绩，更为重要的是王守仁还在朱厚照旁边。
郭勋不敢说得深了，因为自己的水平，自己很清楚，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自己最多只是个善于守城的将领，真让自己当主帅，指挥大军去解决蒙古人，那就算派上十万大军，也照样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如果说浅了呢，朱厚照也不是白痴，那就是欺君之罪！
也许是郭勋发呆的时间太久，连旁边侍候的王守仁都等不耐烦了，正准备赤膊亲自上阵，忽然听到一声高呼：“万岁，微臣有一妙策，可安塞外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