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官员满脸凶相,站在正在榻上坐着修养的安世高面前。
“就是他!就是他指使徒弟打伤我的!你们快把他拿下!”
安世高的土地此时都被绳子捆在一旁,被士兵明晃晃的刀枪挟持。
队长有些无奈,毕竟他也不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官员,他不过是个巡街的队长。只是临时处理犯罪,总是要交到京兆尹来管这事的。
“主事大人莫要惊慌,俺已让兄弟去唤京兆府的兄弟们来了。不多时就会给大人一个交代。”哪怕这件事不是他们来管,队长还是惹不起眼前这个八品小官。
“哼!你们这些当兵的是干什么吃的!十多个胡僧都看管不来!这昌济坊虽然撤了坊禁,也不能让这些胡僧进来啊!”官员对队长指指点点,发泄心中的怒火。
“还有你!你这个老胡僧,一看就是西域来的胡人,你用了什么邪魔外道蛊惑我中原子弟,让他们剃去头发,离散家中,去追寻你那道理!真是该杀!”
官员越骂越失了分寸,最后说得难听入耳,连自认为粗俗的队长都感觉学到了不少新的骂人词汇。
如此恶毒的辱骂,直接让在场的安世高的徒弟们失了分寸,竟然出言反击。队长怕生出事端,一边让手下控制好僧人,另一边把官员请了出去。为此还挨了官员一通恶骂。
不久,京兆尹派来了一名主事,带着两个吏员,跟着二十多的捕盗,前来处理此事。
捕盗很快接过了士兵们的位置,控制住了安世高为首的一众僧人,京兆尹主事与官员问了一通,才来与安世高对峙。
“你看样子,不是中原人,你是哪国人?”京兆尹主事看着安世高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鼻子和深陷的双瞳,问道。
“老师是安息国……人!你问我吧!”一旁弟子抢着回答:“老师让那个当官的推到在地,老师已经年近八旬,你这当官的不知敬老吗?”
“安息人?”京兆主事一愣。“那可真远。这么老了,怎想着来我东土?”
田宁继续回答。“老师四十年前就来洛阳了!可不是而今才到的!”
京兆主事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立刻就有徒弟反驳。“我们老师可比你来洛阳早!你才是外来人!”
主事一怒。“我家住洛阳!打前朝太祖建国,都在洛阳住了四百年!你个不知父母亲友的东西,也来管教我!”
徒弟刚要出言骂回去,却让安世高拦下。“注意口德!勿出秽语!”
徒弟这才停嘴,看得出来这名徒弟追随安世高不长时间,头皮白净。
主事又问了几个问题,都和案子无关,更像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好奇。
“好了!具体的事宜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你们这些胡僧背离家乡、不认父母。如今还擅闯李大人的官邸,真是不知死活!我现在初判你们三个动手伤人流放三千里,你们几个也要坐牢十年。”
又指着安世高道:“你是师父,徒弟不修是你的过错。但念你年事已高,我夏历来尊老敬老,就免去你胡僧身份,还俗去吧!”
“什么!”这一判决出来,立刻就让所有弟子炸了锅。流放三千里、坐牢十年他们认了,可让师父还俗,他们可万万接受不了。
这个来自西方,知识渊博的人,已经在他们心中成为了在世神仙一般的存在。更何况安世高待他们如同己出,此时众人义愤填膺,竟然有人早就割开绳子就等此刻反击!
二十多个捕盗瞬间慌了神,两三个挣脱了绳子的弟子像是发了疯一般冲来。二十多个捕盗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逐渐暴动的僧人越来越多,场面也愈发地控制不住。主事和那官员终于认怂。
“停!停下!你们先住手!此事我会禀报府尹判决!你们赶紧停手!不然所有人都处以绞刑!”
然而暴动之中的僧人还哪里听得进去话,就连一向听从师父号令的几个入门早的弟子都参与到暴动中来。
良久,李宅内的暴动终于结束,虽然僧人们暂时控制住了场面却放跑了一名吏员和几个捕盗。
“师父,怎么办?”结束了暴动之后的僧人们终于冷静下来,全都看着榻上仿佛入定了的师父。
安世高缓缓睁开双眼。
“此事因我而起,终当由我承付,你们逃命去吧!”
“师父!我们不走!”虽然几个忠心侍奉安世高的徒弟这样说,然而大部分弟子听到这话,却已经隐有退意。
“不走是要陪我共赴黄泉吗?老夫年近八十,生老病死也快尝全了。你们风光正好,还有我的佛法可钻研,为何要与我在此地等死?”
一个徒弟心急,附在安世高身边,道:“师父我们背您出去!”
“不必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再不能动弹了。你们出去之后,一定要日夜修持,早证圆满,自我解脱!”
“师父!”徒弟们一听这话,还哪里肯走。
然而外面抓捕之声很快传来,给众人最后一击。
“田宁!带着师兄弟们走吧!我的佛法你学得最全,新翻译好的经书,会稽故居都有,你得到之后,为我传授佛法,也算是为我积累一些功德了。去吧!”
安世高如此一说,更让满座悲戚,所有弟子都在埋怨自己害了师父。
田宁跪在师父面前,泪如雨下,猛磕了三个头。“师父,您保重!”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众师兄弟看得愣神,有的大骂田宁,有的直接追随而走。更多的,还是在两者之间徘徊。
只几个僧人随着田宁出走,不久之后数百士卒便包围了宅邸……
。
这日,洛阳初雪,江河批完奏章,好不容易挑出来半日空闲,于是趁着雪景来到温凉殿前的湖中,自亭中设下一桌点心,把皇后和两位王美人请到亭中,老夫老妻在亭中也有那么一丝温情。
小雪越下越大,最后竟然大如鹅毛。江河唤来正在由申时行教导中的江锜,让他也来亭中一起观雪。
申时行有些不愿意。“雪景一冬也有数场,总有空闲时候会遇上,今日正是读书之时,岂能荒废?”
得知申时行此语,江河拿来一张白纸,接过任慕递来的白纸,提笔写就。
“天公造物多艰难,就此一观何简单,若论读书求功名,吾儿岂可为此耽?”
一首打油诗摆在进士出身的申时行面前,却让他不敢不遵从。江河说得明白,我儿子读书可不是为了考功名。
更甚一步说,江河百年之后天下还不是江锜的?读这么多书又有何用?
申时行是不敢继续反驳了,再反驳,说不得留不下未来自己这个太子太傅的衔了!
伴着江锜来到温凉殿前小亭,申时行见到这湖上雪景,竟然也大为可惜。果如江河所言,这湖上白茫茫一片,疾风苍雪洒落,真一个干净爽快!
如此意境,怎是能从书中得来?如此境界,只是简单一观,又胜过多少窗前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