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连为了完成江河交给他的任务,而在洛阳来回奔走的时候,虎牢关外,一队胡僧,正自动而来。
这群胡僧有十余人,剃去头发,不似华夏衣冠。其中为首者,身材高大,面色白净,却已经是古稀之貌,有些风烛残年之相。
虽说如此,这为首者却依旧精神矍铄,深陷的双眼十分灵动。
“徒儿,离洛阳还有多远了?”安世高召唤来徒弟问道。
“回禀师父,咱们刚出荥阳,前面不远就是虎牢,等过了虎牢关,一两日就能到洛阳了。咱们这已经踏入洛阳境地了!”一个中原人相貌,却已经剃去了头发的徒弟回答道。
“嗯,那就好!”安世高叹息道。“数千里路,总算是要走完了!”
老僧眼神之中闪出一丝明亮,像是即将了却心中的夙愿。
这也难怪,自从晋王作乱以来,中原板荡,安世高就南下避难,先后去过沙山、南昌、南海等地。一边避难一边收下门徒,翻译佛经。
而这个老僧,却不是中原人。他的来头可真的不小。
安世高愿为安息国王子,继位一年之后,大感俗世梦幻,困于生老病死,于是把皇位禅让给了叔叔,自己则剃度为僧。不知怎的竟然来到东土,传授佛法。
在康平十六年之前,安世高一直在洛阳居住。此番他看见中原大定,即起了回洛的心思,正好他近来翻译的几本经书也宣告完成。一生已经了无牵挂的他,自然想着在临死之前,再度回到这个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
“听说新朝皇帝仁厚,老师何不拜谒他,请他为您建一座寺庙,安享晚年呢?”一个徒弟建议道。“交州刺史与您有旧,就算看在赵刺史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弃您于不顾的!”
这话一说,当即引起所有弟子的赞同。“就是!我们听说皇帝广行均田,路有饿殍冻尸都要悲伤一下,况且是佛法高深的您呢?”
可安世高却是一脸的无奈。“此次你们随我东归,也见到了沿途风景。两淮瘟疫,中原困顿,这岂是人力可为?我只希望能在洛阳传授两天佛法,为自己造些功德,你们无需说了。”
这怎能让安世高不扼腕痛惜,他的这些徒弟,不过是久久跟在自己身旁,耳濡目染,习得了一些佛家道理,只是初窥门径、摸清皮毛罢了。
一路上师徒说着话的功夫,就过了虎牢关,刚过关没几步,即有徒弟见到路旁不远外像是有一堆尸体,于是指着尸体慌忙喝止了师兄弟们。
“你们快看!”
尽管他们一路行来,见够了战争摧残的百信,然而眼前的一幕还是震撼到了他们。几千具尸体被横七竖八地摆在面前,铺满一大片空地。
而他们的头颅更是被齐刷刷砍下,在不远旁筑起数座一人高的京观。
一众师兄弟们赶紧闭住双眼,念诵佛号。
“这就是新朝皇帝的仁德吗?”安世高闭上双眼,脸上不显一丝悲悯。
“师父,那我们还入京吗?”
安世高睁开双眼,心中已为这遍地怨灵超度完毕。
“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观众生多疾苦,这当朝皇帝即是我教化之先!”
双手合十,念了一番佛号。一众胡僧继续西行。
才到洛阳外十里,洛阳城那巍峨城墙已然像是近在眼前。安世高的两名内门徒弟是随他自洛阳出发,而今重回洛阳都是喜形于色。
“师父,听说洛阳城里道家灵妙贯通派甚是兴盛,日日香火不止,恐是大敌,师父不可不防啊!”
这反倒引起了安世高的不满。“都是济民解惑的善人,如何是敌人了?”
“道有道宝,佛有佛法。皆是救民脱离苦海之妙旨,为何不能和平共处?”安世高道:“入城吧,田宁去交一下入城的门税,我们走。”
才走几步,安世高便见被自己唤去交门税的田宁返还回来。
“怎么?这洛阳也不用缴门税了?”这一路行来,最让安世高称奇的就是门税竟然被废除了,在他眼中这些高高在上的帝王,只会使些欺瞒强硬的手段,从他的子民手中不断盘剥。
“是的,师父。这一路行来,咱们一点门税也没交。”
一声佛号唱罢,安世高没有多言。“入城吧。”
众人回到安世高故日居所,本以为将是一片残败,哪里想到入门之后,竟然一片整洁,连张蜘蛛网也没有。
“是有人住进来了!”弟子们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处宅邸是安世高卖下的,想来应当是十年未有人居住才被人窃据了的。
众人正在言语,却见街角转过来一个官员模样,指着这满院的胡僧道:“呔!你们这群胡僧,怎敢入某家中!快快出去!不然我叫巡街的兵丁把你们抓紧大佬里!”
徒弟们以为就是这人窃据了师父的宅邸,当即上前,也不多言语,劈头盖脸地打了上去,直到安世高反应过来,才被叫停。
“你们这是做什么!是为师的教导都化作耳旁风了吗!”安世高正要扬起手掌打下去,却终究于心不忍。
“我若打了你,也和你一般,落了邪见!”
搀起倒在地上的官员。
“这位大官,可好些了吗?”安世高好心搀扶,却被这倒地官员认为和这些胡僧一样,顺势一把推开,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安世高本就将近八十的高龄,之所以仍能畅行千里,是因为这十年间为了避难,行走山野,昼夜不息才锻炼出来的。然而安世高毕竟也是将近八十的老人,此时被推,直接倒在地上,没了半条性命!
“混账东西!”这些胡僧见师父被人推倒在地,各个义愤填膺,就连师兄也默许了他们的怒火,前去照看师父,对师弟们追上前去,不管不问。
“师父!可曾好些了?”留下的徒弟们在安世高周围,围成了个圈。“徒儿们扶您去屋内休息!”
三两下搀起安世高,又拿来石头砸开门锁,让师父上榻休息。
而追出去的徒弟们,此时抄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家伙事,正追着那逃亡的官员。官员一身官袍早已被之前的一通毒打给撕扯得不成样子。
此时官员身子上尽是地上的灰尘。被打得开了花的官员血画满了半张脸,一边跑着还一边回头看着后方的胡僧。
这些弟子真不愧是跟随师父,千里奔波的。一个个体力强劲,抓起石头就向官员砸去。
破空声从官员背后传来,让他躲无可躲,一连被好几块石头砸中,险些摔倒在地。终于一个拐弯官员见到了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兵,厉声疾呼道:“救命!救命!胡僧杀人了!”